“张红”没有坐起来。她只是温顺地躺着,像个风化的木乃伊一样被轻飘飘地丢进去——轻若鸿毛。
因为是个小人物,警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个案子上。或许,它连案子都算不上,这只是因为自身原因导致的惨剧,咎由自取。
临行时,警察递给我们张红在人世间仅存的两样遗物——一盒骨灰,一个镜框。
是那个水晶玻璃镜框,已经被烧裂成几大片,框中的照片也被烧糊了边,但中间女孩子的脸还非常清晰。大眼睛依然清亮无比,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我心头一动,把镜框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
抱着张红的骨灰盒,我带着蓝湄来到海淀区温泉乡北坡的温泉墓地。火葬场的人告诉我们,这里的墓地又便宜又安静。北京的鬼魂也喜欢扎堆,全都扎到八宝山去了,结果,清明时节,八宝山的鬼魂经常因为抢夺活人上供的东西而打斗得不可开交。
我们当然不相信这样的迷信,但温泉是距北大最近的墓地,以后,张红的在天之灵如果想再到未名湖转转、去博雅塔看看,估计也不会花太多气力。
我们没有为张红搞墓葬,而是选择了树葬。我们觉得,张红考研的最终目的是做一个真正的北京人。那么,生时不能如愿,死后在她身上栽棵树,也算是扎根于此了。
在温泉殡仪馆里,我们挑选了一株腊梅。由于正是腊月,腊梅干枯的枝丫上还盛开着星星点点蜡一样的小黄花,清香袭人,像极了生前的她。
当一切繁琐的手续结束后,我们在殡仪馆一位老人的陪同下,来到一片萧瑟的土坡。这是一个树葬区,但北京人不太接受这种方式,所以目前,还没有太多林木。倒是一簇簇细瘦的野竹子,长得泼辣而茂盛。
“动手吧!死者的灵魂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们呢!”清矍的老人幽幽地说,叹口气,背着手离去。
终于,世界又只剩下我们仨,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成了白灰一把。此时,天地间一片静默,安静的灵魂们在四周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想着想着,我咬咬牙,拿起铁锨,铲起了第一锨黑泥。
我们流着眼泪把“张红”安葬了。当我们把泥土抹平,墓碑扶正时,看着墓碑上空空的额首,我们愣住了。张红没有留下照片,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
正在犯难时,蓝湄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哦,是那次我们三个一起在卡通照相游戏机里照的那一打游戏照片。照片上,我们三个做着各种鬼脸,精灵古怪。
“行吗?”蓝湄询问地望着我。
“行啊。”我接过来,把照片卡在墓碑的“照片处”,轻轻地说,“张红,瞧,我们这下全来了,你还会害怕吗?”
这时,一阵风袭来,苍劲的腊梅一阵摇摆。一股凛冽的清香幽幽地袭来,稍纵即逝,梦境一般。
苍白的墓碑上,三个青春的女孩正在笑着、闹着,好像尽享了天底下一切的春光灿烂……
蓝湄一直在哭。
她不愿意回去,像泥一样瘫坐在地上,伏在冰冷的墓碑上低声啜泣。她在哭张红,也在哭自己。
我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点燃了蓝湄的一支烟。
远处,西山如黛,阴郁而沉默。
慢慢的,天暗了,周围的阴气一点一滴地涨了起来。
“蓝湄,回去吧。”我哑着嗓子说,然后掐灭烟扶起她。不知何时,她的脊背竟然瘦削得骷髅一般,这令我大吃一惊。
她听话地止住哭,目光呆滞地从小坤包中摸出一个化妆盒,借着墓地惨淡的光线,一步一步小心地补着妆。
我平静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因为一直在啜泣,她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画不好细细的眼线和卷翘的睫毛。好几次了,她都将浓黑的眼线画飞出眼眶,搞得眼睛一塌糊涂。
终于,她将化妆盒气愤地往地上一掷,捂着脸又哭了。
“不要画了。”我淡淡地说。
“我要靠这个吃饭,不画怎么填饱肚子?”她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长叹口气,拾起化妆盒,托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帮她画。
可能因为不节制的生活、抑郁的心情,她的皮肤已经松弛了。两个树。这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你觉得这世界只剩下你自己。偶尔,有美丽的钢琴声从略有些颓败的别墅中传出,穿透力极强,直穿入人心。
累的时候,我们便坐在海堤边的长凳上看书。我看当下的畅销小说和经典的文学作品,一同则爱历史书或者古籍。看到精彩外,我总是声情并茂地读出来和他一起分享。有时他会认真地评价一两句,有时,则会一笑置之。
一天,在靠近大海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处挂着“出售”标志的老别墅。两层的白色小楼,四周用铸铁围成一个深深的庭院。不知是被海风侵蚀还是上了年头的缘故,楼身的白灰略有些脱落,露出里面鸽青色的青砖。院子有些荒芜,杂草丛生,一群海鸥肆无忌惮地飞进朽掉的窗子里,瞪着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着我们。
“真漂亮!”我由衷地赞叹。不知为何,这幢荒凉的院子竟突然让我产生一种类似“乡愁”的感觉。
“你喜欢这里吗?”一同问我。
“喜欢。好像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里。”我说着,绕着院子四处转悠。这时,我看到院子后面还有一棵垂垂老矣的相思树,树的枝丫上吊着一个略有些腐朽的秋千,海风中,荡荡悠悠。
一同深深地注视着我,然后,走上前,摁响大门上的门铃。
“你干吗?”
“问问价钱。”
“你要买下来吗?”
“为什么不?你喜欢。”
我愣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怎么也没有料到,在他心中,自己的位置竟然这样重要。
铃响了好久,可没有人来开门。倒是邻居从自家小院中探出头,告诉我们,主人外出了,要到下半年才回来。
“可他还卖不卖这个别墅?”
“好像还卖吧,瞧那牌子还没撤掉。”
“价钱如何?”
邻居摇摇头,对我们说:“这一片的别墅都不太贵,因为太靠近海。有时,不太安全,真正有兴趣的人并不多。”
“怎么会?!”我不相信地望着这四周的海天一色。
“海风来时,可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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