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春天要发售吗!?」
柾兴奋地眼神闪烁。长田保是两个人或几百人,对柾而言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还是天大什么时候发售。
「嗯,已经进入完成阶段了。预定明年三月开始正式发售,请期待吧。啊……对了,要不要带些测试版的试玩片回去?」
「要!谢谢!」
「阿冈!」
厚脸皮。悠一臭着脸用手肘撞向他的测腹。柾泄气地缩起肩膀,保笑着安慰他。
「没关系的。聆听玩家的感想,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请别客气……」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
「吶,哥哥、……啊……!」
飞奔过来的,是水蓝色的衬衫上穿著白色对襟羊毛衫的小个子少年。他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柾和悠一,吓得站住了。
「小和,你起来了啊!烧退了吗?」
「嗯……。……客人?」
「是你学校的学长哟。他们是来商量下个月演讲会的事的。过来这里。」
保向他招手,少年虽然露出犹豫的表情,还是滑行似地进了房间,以感觉不到重力的动作,紧靠着哥哥坐下。
那张纤细的脸庞,一看就知道是家世良好的少爷。彷佛小动物的圆形大眼睛之所以微带湿润,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吗?柔软的头发是深褐色,纤瘦白皙的颈子从衬衫的衣襟里露出。
「穿得够暖吗?要是不小心的话,又会发烧啰!」
「嗯……没关系。」
「看,羊毛衫的钮扣要扣好啊!」
「嗯。」
和实以纤细得令人吃惊的手指扣着钮扣,窥探似地朝上偷偷看着悠一和柾。对两个人抱有惊戒一事可说一目了然。那就像是小动物在害怕似地。
「他是我弟弟和实。国中部三年级,算是你们的学弟。小和,他们是高中部的学长,冈本和性仓。明年开始,你就会受到他们照顾了,好好向人家打招呼。」
「嗯……。我是东斗国中部3—c的立花和实。请多指教。」
「……立花……和实?」
柾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看着消瘦的少年脸庞。他是国中部三年级的立花和实?
「……那,难道你是电玩研究会的人?你有没有借录像带给高中部2—d的齐藤?」
「你是学的朋友吗?」
反问柾的,是哥哥立花保。
「你们是同学吗?真是巧呢!学常常到我家来玩,和小和感情很好。」
保说道,用他的大手抚乱了坐在旁边的弟弟柔软的头发。
这件事柾第一次听说。齐藤和天大的长田保认识,他从来没听说过。田岛好象也不知道立花和实就是那个长田保的弟弟。
「是我要学向朋友保密的。我也要弟弟在外头不要向外人多提。因为总是会有很多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想要靠关系进公司或是要免费的软件。」
「深有同感。」
感觉到悠一异样果断的同意声里,传出(我想早点结束商谈回家去啦。不要在那里尽给我说些无关的事!)的无言压力,于是柾以紧绷的脸向和实开口了。再继续拖下去的话,可能会被悠一给杀了。
「呃,所以,齐藤把录像带托给我了。你前阵子有去他家拿录像带吧?」
和实点了点头。
「录像带只是有些折到,卡在磁头里,没有断掉。不过,可能留下一点小伤痕了吧?」
「录放机……修好了吗?」
「嗯。可是,我今天没带……」
「第三学期开始的时候也没关系。我不急……用货到付款的宅急便送过来也可以。」
「录像带?」
保在一旁发问。
「我不是说过吗?哥哥不在的时候,齐藤学长借了录像带。九月和盖亚的人一起去奥多摩那时的录像带……」
「啊……那个啊!」
「前阵子我去齐藤学长家想拿回来,可是录像带卡在录像机里面了。我跟他说,什么时候还都没关系……啊!那个!」
「咦?」
和实突然大声叫道,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悠一差点没把喝进去的咖啡给喷了出来。
「小和,怎么了?」
「……杯子……」
和实一脸苍白,朝上直瞪着悠一,小声低喃:「那是……我的……」
「咦?」
悠一困惑地放下杯子。和实说的「我的」,指的好象是这个杯子。
「啊……明子又搞错,把它给拿出来用了。真是拿她没办法呢!」
保对瞠目结舌的柾和悠一苦笑着说明。
「对不起,请别介意。小和有点神经质,不太喜欢自己专用的餐具被别人拿去用。」
「哦……。我能了解。我也是那种没办法和大家同喝一罐饮料的人。」
有轻度洁癖的悠一说道,把杯子放回茶舰上。
保说了声「抱歉」,把杯子拉了过来。
「去跟明子说一声,请她重泡一杯咖啡。」
「嗯。」
和实点了点头,拿着杯子站起身来。那依旧是感觉不到实体重量的动作。
整个人线条纤细也是原因之一,或许整体给人的印象十分薄弱才会造成这种错觉。存在感稀薄……该这么形容吗?
正好想上厕所,柾与和实一起来到走廊。
并排站在一起的话,和实比柾矮了一个头。柾算不上是大个子,但和实更让人觉得他比一般人小了两圈。
连柾都能单手抓住的纤细脖子、少女般的垂肩……班上的女孩子体格都还比他好。
(这对兄弟一点都不像哪。)哥哥长得又高又壮,简直就像个运动选手。或者,保在国中的时候,也是这种纤弱的感觉?
「……呃……」
一面走在宽阔的走廊上,和实以彷佛尚未变声的细微声音说:「你和齐藤学长很要好吗?」
「嗯,还好啦。虽然不是常常混在一起,不过是同班同学嘛。」
「这……样啊!……呃……我听说……齐藤学长住院了……」
「嗯。我昨天去探病,他的意识还没有恢复。要是就这样沉睡不醒的话,好象会很糟糕。——这是我听说的,其它好象也有许多和齐藤相同症状而住院或死掉的患者呢!」
「这样啊……」
和实不安地露出阴郁的表情。
「原因……是什么?」
「原因不明。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不管怎么检查都找不出任何异常,医生说原因有可能是强烈的压力所致—」
此时旁边的楼梯传来脚步声。
穿著黑色套装的中年女性,一面戴着黑手套一面缓缓下楼来。肩部一带的黑发烫鬈,虽然上了年纪,却是个相当出色的白皙美人……是保跟和实的母亲吗?
「您好,叨扰了。」
「……唉呀。」
柾出声打招呼,她便在楼梯中间站住了。
可是,她的视线冷冷地越过柾。拱形的眉毛尖锐地吊起,愤愤地开口。
「你又没去学校了?」
(咦?)柾吓了一跳。学校……现在可是寒假耶?
「整年都在发烧头痛,老是请假。你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升级吗…我绝对不许你留级啊,丢脸死了。」
「……」
母亲瞪着和实,就这样下楼。
和实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巴,可是一和母亲视线相对,就彷佛萎缩似地垂下头来。她愈感烦躁似地扭曲了脸,朝里面怒吼:「明子!帮我拿鞋子!」
「是—︵!马上来!」
刚才的女佣马上就跑了过来。
「太太,您要出门吗?」
「都要你拿鞋子了,不出门要干什么?别尽问些蠢事。」
「啊、是,对不起。」
「晚餐不用煮我的份了。我很晚才会回来。」
女人高傲地说道,从走廊离去。这段期间,和实一直苍白着脸默默低头。
「……她这样说耶。可能是忘了现在是寒假啦,可是也用不着说成那样吧?」
结束商谈,两人辞别立花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保邀请他们一起吃晚餐,可是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他们无法这么厚脸皮——事实上,单纯只是因为悠一七点要打工——回程的路上,他们在车站前的快餐店吃了有些早的晚餐。柾一面咬着双层汉堡,一面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虽然是个美人,可是态度有够刻薄的。立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那种母亲的话,一定很辛苦吧!而且,他看起来又那么内向。」
在夕阳照射的桌子上文着脸,悠一搅拌着咖啡听柾说完,忽地开口了。
「……那不是忘记,而是根本不知道学校已经放寒假了吧!」
「怎么可能?他们住在一起耶?」
「就算住在一起,如果不关心对方,和一无所知是一样的。对小孩子不抱任何关心的母亲,比你想象中还多哪。」
「……」
「立花和实也是,或许他不是无法反驳,而是故意不反驳。他可能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吧!」
悠一以有些冷酷的视线望向染成嫣红色的对面大楼。
「不管怎样拚命倾诉,对方要是对自己没兴趣,和对着墙壁说话是没两样的。」
「……」
嘴里的汉堡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柾生硬地望向窗外。
悠一从来不提家人的事。
不管是双亲或有没有兄弟姐妹、还有从国中起就离开家人独自生活的理由,他都绝口不提。朋友之间提到这件事,悠一不是像贝壳般保持沉默,就是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悠一虽然告诉柾女资助者的存在,以及他在打工当酒保的事,却从来没有告诉他关于自己家里的事。就连他老家在哪里也一样。
即使如此,交往了五年,还是有些事会逐渐听说。像悠一似乎是在京都出生、与双亲感情恶劣等等,学校的笨女生们说,悠一的态度让他很有神秘感,可是绝不是这样的……柾觉得,悠一顽强的背后,有一个黑暗的深渊敞开……
柾也同样不喜欢被人问到家里的事,不过那只是他觉得要说明很麻烦,而且小时候也因为自己是私生子,有过被欺负的难过经验,但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十分良好。
母亲现在正为了长年无法实现的设计师梦想,在意大利的米兰留学,不过每周一次的电话从没断过,柾也常常收到母亲偶尔写来的美丽明信片。
比起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分别住在米兰和东京两地的现在反倒感情更好。母子之间就连吵架也从不客气,柾从小到大也从没忍耐过想说的话不说出口。出生以后就一直是这样,所以柾还以为全天下所有的母子都是如此的。
和对着墙壁说话没两样。——悠一曾经有过这么辛酸的经验吗?
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的悠一。立花和实还有那个恋弟情结的哥哥在,所以或许还好。
悠一也曾经对谁撒娇过吗?例如那个美丽的女资助者……她的话,悠一就能说出对柾也无法说出口的话吗?
总有一天,悠一也会告诉我那些事吗?要是他肯对我说就好了……。虽然柾并不认为,知道对方的一切是挚友的绝对条件。
柾缓缓将视线转回友人身上。
「啊啊啊啊——!」
他瞬间踢翻了椅子大叫。悠一正把沾满了芥末酱的鸡块一个接一个丢进嘴里。
「我的鸡块——!」
「啊?不是吃剩的啊?」
「我连一个都还没吃到!你这家伙眼睛到底在看哪里?」
柾急忙把自己的托盘从悠一面前拖走。可恶……竟然吃了三个!
「真是!明明有洁癖还对人家的食物出手!稍微向立花和实看齐一点!」
「那家伙才不是洁癖。」
悠一一面舔着指尖一面说道:「那只是小气而已。你没看到他说『那是我的』的表情?根本就是小孩子被抢走玩具在闹别扭。要是真的洁癖,在我的嘴巴碰到杯子的时候,他早就恶出来了。」
柾狠狠瞪向友人。
「人家在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什么恶不恶啦!」
「抱歉。——在我的嘴巴碰到杯子的时候,他早就呕吐了。」
「……」
悠一闪过柾丢过来的垃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鸡块。这家伙的手指是乌鸦的喙吗!?
「受不了,你的洁癖是假的吗?明明不能和大家喝同一罐果汁,却可以毫不在乎地亲嘴亲到舌头,一定哪里不对劲。」
「别把同喝一罐饮料和接吻相提并论。接吻是只和女人做的吧?……算了,反正像你这种在舞台上,聚光灯照耀下,在全校九百个学生面前和男人深物的家伙,是不会了解的吧?」
「咳!」
噎住了。可乐跑进鼻子里,柾难过得挣扎。
「咳咳!咳咳咳咳!」
「脏死了,不要喷口水啦!」
「咳、谁、咳咳、谁咳咳、谁跟谁深吻!我才没让他伸进舌头!」
「……」
在一旁收拾垃圾筒的店员睁圆了眼睛朝柾注视。在悠一后方黏在一起聊天的ol三人组,也好奇心全开地回过头来。
「不是叫你不要再提校庆的事了吗?光是想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
柾把涨红了的脸埋在桌上大吼,悠一露出奇妙的眼神。
「那会不会是不同意思的鸡皮疙瘩?」
「……什么叫不同意思的鸡皮疙瘩?」
「像是因此对视奸的快感觉醒了……之类的。」
「视奸……?」
「被别人注视,你不会觉得兴奋吗?」
悠一冰冷的手指轻轻放上柾的下巴……柾皱起眉头把它甩开。
「住手啦!恶心死了。」
「被王子亲吻的时候,你陶醉地垂下目光了吧?真是太好了哪,贵之突然出差去。要是被他看见你那种表情,事后真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呢……」
「谁陶醉了!」
「没有吗?从审查席看过去,就是那个样子啊!穿起礼服又那么漂亮……演王子的人真是赚到了哪。」
「哈!学生会干部原则上不能参加演出……对校庆准备会施压,临时通过这种规则的人还敢说这种话!本来你也应该跟我一起上白丢脸的,竟然落跑了!」
「你以为我喜欢吗?」
悠一把手撑在桌上,缓缓朝柾的方向探出身子。在他背后,三个ol正兴致勃勃地望着两人。
「我有非逃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不要把脸凑过来啦,恶心死了。」
「我喜欢你。」
「啊?」
「和喜欢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初吻,我的神经还没粗到这种地步。」
悠一冰冷的手慢慢覆上柾放在桌上的手。
「我没有那种胆量在人前与你接吻。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想把演王子的那个男的,从舞台上拖下来狠狠揍一顿。」
「……不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你觉得这是玩笑?」
望进柾黑色瞳孔的深处,悠一起漂亮的双眼皮眼睛。
「这五年间,一直只注视着你,我这种心情……你想把它当成玩笑就算了吗?」
「咦……?」
全身的血液顿时流光了。
骗……骗人。
因为,悠一他有女资助者……还说他不适合恋爱……而且,悠一也不是同性恋……可是这么说来,他曾经在学校餐底舔过我的嘴巴旁边……不……可是……怎么可能……这种事……。
「我一直喜欢着你。……你不知道吗?」
「……」
脑部回路「啪」地一声短路了。
「我喜欢你……阿冈……」
柾因为混乱而失去抵抗力,悠一那张女人都为之销魂的端整脸庞,逼近到距离柾的嘴唇只有三公分的地方……灼热的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柾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啵。
「好烫!?」
灼热的触感。柾按住嘴巴跳了起来。
同时周围窃笑声四起。悠一趴在桌上,笑得全身都痉挛了。他的手上握的是——咖啡杯……!
「白~痴!谁会迷上你这种家伙啊?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啦?」
「呜呜呜~~~」
柾连耳根都红了。他用力擦着刺痛的嘴唇。可恶……把悠一的话当真的自己实在是个大白痴……!
「啊~啊,笑够了笑够了。好久没用到腹肌了。捉弄笨蛋,永远不嫌无聊哪~」
悠一笑着,一面擦去眼泪站了起来。
「呜~~~!」
「那,我去打工啦,半夜才会回来,你自己先睡吧!客用寝具在衣橱里面。房间里的东西随便你用,但是不可以带女人进来啊!」
说完,悠一又想到什么似地回过头。
「啊,你的话,是带男人吗?」
……所谓对朋友感到杀意的瞬间,指的一定就是这种时候……。
被圣诞装饰点缀得五彩缤纷的街道,入夜之后,依旧处在喧嚣当中。从车灯交错的大马路进入巷子里,也一样人满为患。
对着招牌人偶滔滔不绝地说话的醉汉;几乎占据整条道路,搭着肩一面走着一面大唱山下达郎的歌的三个上班族;无所事事、穷极无聊地坐在路边的少年们——彷佛忘了回去地方的回游鱼群一般。漫无目的地漂流在街上——这种表现与眼前的景象相称极了。
柾站在铁门拉上的店门口,对照从齐藤的房间找到的俱乐部入场券和现在的位置。
『doors』——根据画在入场券一角的简略地图,它应该是在叫做『红壁』的洋风居酒屋地下二楼……。
(乱七八糟的,根本搞不清楚哪。呃……第四个转角右转……从斜坡笔直走下去……)柾吐出白色的气息,就要踏出步子的时候。
眼前被一对穿著朴素西装的男女挡住了。圆脸的中年胖女性,和一个二十岁左右、像大学生的修长男性……长得还满帅的。柾以为他们是来问路的。
「等一下,你自己一个人吗?」
女人以亲昵的笑容开口问道。柾反射性地点头。
「几岁?」
「高二……」
「是吗?高中生啊!你都来这附近玩吗?」
「……」
这个大婶干嘛啊?奇怪的宗教团体在拉人吗……?柾想要落跑,年轻男人却从后面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你家在哪里?」
「咦……?」
「这个季节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孩子呢!今晚打算睡哪里?身上有带钱吗?」
柾赫然惊觉了。
「不……不是的!我不是离家出走!」
「嗯,是啊!只是好奇来玩玩而已。」
「每个人都这样说呢!你是第一次到这里吧?我们整年都在这一带巡逻,第一次来的人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我说我不是……!」
柾僵住了脸想要往后退,却被男人用力抓住肩膀。女人从怀里取出警察手册,露出没有半点松懈的微笑,说道:「可以请你跟我们来一趟吗?」
警署的椅子,是个只是坐着就会让人愈来愈觉得自己悲惨的地方。
西新宿署二楼。这里到处是接受辅导的少年少女。圣诞夜和年末,是加强取缔未成年青少年期间。辅导柾的年经巡查——名叫小杉——这么告诉他。
柾的旁边,有个三十分钟而被带进来的少女,脸色很差的她一直低着头在听cd;辅导官那里不断传出卖春、药物……等名词;还有,前来接人的父母啜泣声,即使传来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吼骂声也不稀奇。
「你的名字?」
「……」
「那,电话号码?」
「……」
「……学校名?」
「……」
「我说啊……你要是以为像这样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就会死心地放你回去,那就大错特错啰!」
「……」
对着已经沉默了一个小时的柾,小杉巡查感到相当烦躁。想要早点解放,这点他和柾是相同的。——可是,柾不可能说实话。
「父母亲在国外。监护人的名字、自己的名字,还有学校名都不肯说……。真没办法。——那,你想在这里住一晚吗?」
「……」
柾吃惊地抬头,巡查顺势追击。
「不想吧?一定不愿意吧?那,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
「……」
「……要是没有保证人,我们是不能让你回去的。你还未成年,需要双亲的保护。了解吗?」
「……」
「要是不行,叔父或婶婶之类的,可以来接你的大人都行,有没有这样的人?」
「……叔叔。」
「嗯嗯,叔叔可以。ok。那,在这里写下他的名字。」
看到柾终于开口,巡查松了一口气似地把原子笔交给他。
可是,他看到柾踌躇地写下的名字与电话号码时,露出了狐疑到极点的视线。
「……这个人真的是你叔叔?」
「外甥啊……。令妹要是还活着,也才二十岁而已吧?他是令妹几岁生的孩子啊?」
「那就当我儿子好了。关系,长男……。是我十二岁生的孩子哪。」
「……知道了啦,写外甥就好了。」
巡查和他好象是熟人。巡查一面嘀咕着「你怎么可能生孩子」之类的话,拿出数张文件让他签名盖章。
「没有携带药物,也没有被辅导过的样子,我就相信兄,放他回去。……不可以对娇弱可怜的未成年少年出手啊!」
「知道啦!儿童福利法最近啰嗦死了。」
「不是的。——我会嫉妒。」
小杉巡查低声呢喃,在桌子下悄悄握住男人的手。
「那,差不多该走啦!」
穿著老旧的皮革外套和褪色牛仔裤的颀长男人,催促缩在走廊长椅上的柾。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柾低垂着头,温暖的大手抚摸上去。
「肚子饿了?陪我去吃饭吧!」
「……」
男人背起柾的背包,先走了出去。一面咬牙痛感自己的无力,柾跟在宽阔的背后慢吞吞地走着。
结果柾还是无法说出贵之的名字——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依靠,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接到警署打来的电话,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草佣,既没有问他理由,也没有生气,更没有露出半分嫌麻烦的表情。
……所以才让柾更觉得自己悲惨。
草带柾到距离警署不远处的洋风居酒屋。
(啊……这里……)『红壁』。b2是『doors』——真是近乎讽刺的偶然。
就和店名一样,这是家有着朱红色墙壁的小店,桌子只有五张左右,却相当热闹。装潢是中国风的,入口虚有面红色的牡丹屏风,金属制的角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
草好象是这里的常客,才一坐下,还没有点菜,就送上两罐台湾啤酒。
「红烧胡萝葡排骨,蒸金目鲷、腌竹荚鱼。剩下的就帮我们看看有什么好菜吧!」
「今天有很棒的章鱼哟!炸过之后,和茄子一起沾柳橙醋吃怎么样?」
「就那个。最后再来一个什锦杂烩粥。小鬼,啤酒会喝吧?」
「……嗯。」
「用不着那么消沉啦!就把它当做是个好经验吧?那个叫小杉的啊,现在虽然是辅导官,可是国中时曾经从乡下离家出走,被拘留了两个小时,让爸妈给带回去呢!」
「……」
第一次喝的台湾啤酒,没什么苦味,很顺口。
热食的味道,还有旁人交谈的声音,在在让人觉得安心。眼泪所以在瞬间涌上来,一定是因为寒冷突然解除的关系……。
「啊……这个还你。」
草递给他的,是被辅导员没收的俱乐部入场券。
「『doors』——楼下的但乐部吧?八号就关店了。」
「关店……!?」
「嗯。我那天来这里吃饭,连外面都挤满了人。这是关店前两、三天在店前发的免费入场券吧!」
(八号关店……)柾拿起入场券凝视。
齐藤是在这个月六号入院的——分发免费入场券的也是那几天。那他是在街头拿到这张入场券的吗?所以才把它塞进制服口袋……。
(制服……)柾「啊」地想到了。
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么单纯的事呢?就算拥有入场券,也不表示齐藤一定有出入俱乐部啊!入场券是放在制服口袋里的。不过,要是穿著制服在这种闹区闲晃,一定会像刚才的柾一样被抓去辅导……这么说的话,齐藤可能是在学校从别人那里拿到的,或是捡到的,可能性太多了。不管怎么说,店都已经关门,再也找不到线索了……。……泄气。
「怎么了?气都漏光啰?」
「……只是对自己的白痴觉得无力而已……」
「那么想去啊!真不走运哪!」
「……嗯。」
去俱乐部本身虽然不是目的,可是就让草这么以为吧。柾也没有招出事实的元气了。要是现在被草嘲笑,他或许会因为打击过大而再也振作不起来。
(啊~啊……)真衰啊……窝囊毙了。难看死啦!到处给人添麻烦,又一厢情愿地误会。……而且,还因此和恋人吵架。
(可那不是吵架。)贵之对我做的事。
至今为止,两人为了打工的事发生过无数冲突。不知道吵过几次架,贵之甚至说什么要「使用武力」,一整晚把柾玩弄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害他隔天早上大迟到,差点惨遭开除。
而且,柾还被设下门禁,只要他想出门,责之就会啰嗦个不停。
可是,柾并不讨厌吵架。虽然,对贵之的顽固感到焦躁,可是也从来不会有这种心情。——好象有什么东西沉淀在心底。
「你和贵之吵架啦?」
草锐利的指摘,让柾吃惊地抬头。草正津津有味地咬着送来的排骨,狞笑着问道:「反正又是为了打工的事吧?」
……这家伙为什么知道?柾微微嘟起嘴巴。
「贵之干涉得太多了啦!我从来不管贵之做的事,可是他却对我做的每件事抱怨个没完。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管我不就好了?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做事而已。」
「那种话等你到了纳税年龄再说吧!」
草杂用他强硬的下颚咬碎软骨,嘲弄般地说道。
「现在用不着这么拚命,不久之后,就算不愿意也得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啦。没什么好急的。」
「……」
「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
草把杂烩粥分给柾。接二连三送来的料理,虽然每样都很美味,柾却没有半点食欲。不管是排骨或浇有辣椒仔的鲷鱼,吃起来都像在嚼砂。
(……反正我只是个小鬼。)不管做什么,都得受别人照顾的小鬼。连纳税年龄都还不到的小鬼。被辅导的话,没有监护人来接就回不了家的小鬼。
……十七岁,真是无聊的年龄。只有自己一个人,谁都不肯让你做事。要是迟早都得靠自己站立,从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早吧?十七这个年龄,才没那么幼稚——贵之自己也是,要是回想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应该就能明白这一点的。
贵之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反正这次的事,他也一定打算用巧妙的亲吻、拥抱和sex来瞒混过去。
他今大晚上一定会打电话去悠一家。然后说「回来吧!想要就这样吵架渡过难得的假期吗?你不在的话,我好寂寞……」。
他一定是想用这种甜言蜜语说得我神魂颠倒,把这件事含糊带过。反正贵之根本没注意到我愤怒的原因……他不可能注意到的。
柾吸着泡过头的杂烩粥。嘴里充塞了不满和苦涩,根本尝不出味道。
「要不要再一罐啤酒?」
「……不用了。」
「杏仁豆腐怎么样?这里是自家制的,味道很不错喔!」
「不用了……我不想吃。」
「吃饱的话,陪我出去一下吧!我用我的爱车载你去兜风。」
柾小口啜饮着泡沫消失的温啤酒,提不起劲地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心情陪你去玩。」
「噢?可以对恩人说这种话吗?……你不希望我向贵之告状今天的事吧?」
柾睁大了眼睛。
「……你打算威胁我……?」
「这叫giveandtake。」
把盘里的东西大致解决完,草津津有味地抽起饭后一支烟。
「平等互惠是小鬼的原则吧?你不陪我也没关系——不过,把这个付了一半再走吧!」
丢过来的帐单——金额八千九百二十五圆整。
「我之前跟你说过,觉醒障碍症候群没有共通点的事吧?不管是年龄、性别、职业、过去的病历或宿疾……全都没有。」
草爱车的破烂程度,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了。
白色的skyllne被灰尘和铁钥涂成灰色,车尾的保险杆依然凹陷在那里。堆满垃圾的后车座,弹簧从里面弹了出来,安全带光是要把上就得花上两分钟,斜倾的仪表板用胶布层层补强。
停在路边的话,别说被吊走了,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大型垃圾直接回收。
「不管怎么说,不但病因不明,也查不出任何外在因素。除了施以延命治疗外,目前似乎没有其它方法。昨天,我们在医院餐厅遇到的医生叫高槻,是医疗小组的成员,我会知道这个症候群的事,也是因为他来找我商量,是否可以从患者周围得到什么线索。」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和齐藤不怎么熟了吗?」
车子从青梅街南下。柾在窗边支着脸,不经意地望着远去的都应照明。
总觉得懒洋洋的,连话都不想说。不管是齐藤或贵之的事都一样……他有种异于平常的厌倦感。
「我知道的事,昨大全都告诉做了。……还没跟你说的,大概就只有他第一学期就退出电研的事吧!」
「对,就是这件事。你昨天说齐藤学有在学校玩计算机吧?我灵机一动,试着去调查,结果发现在都内医院住院中的三十八名患者,全部都是nastyservlce这个网络公司的会员。看起来完全没有共同点的患者,终于在一条线上连系了。」
草用点烟器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车内充满了camel的味道。
「只有一名患者的条件不符合。齐藤学。应该有在玩计算机的患者——也是成为这项共同点灵感的患者。」
「……」
「他没有以个人名义入会,所以我认为他可能是使用学校的计算机。可是,经过调查,东斗大学附店中学没有加入网际网络。」
「自从利用网络送出援助交际广告的女学生被退学之后,校内和对外网络都被封锁了。计算机社的人一直在抱怨。」
「网际网络也是吗?」
「听说有人偷偷用学校的计算机看没有经过修饰的色情图片。」
「原来如此。」
草叨着烟笑道:「小鬼看起来好象没兴趣哪。有感觉的只有贵之的裸体……是吗?」
「……你以为我是你的同类吗?」
柾恨恨地睨着草悠哉地笑着的脸。
「不对吗?」
「废话!我可是有初恋情人的。她是我的幼儿园老师,很会禅纲琴和唱歌……」
「噢噢……那小鬼是恋母情结啊!我的初恋情人是幼儿园玫瑰组的健太哪……」
「那就叫做本性难移吧!……嗯?」
映在车窗上的霓虹灯变成粉红、蓝、黄三色交错,异样地灿烂夺目。忽地朝外望去的柾,吓得绷住了脸。
「……这……」
落魄的中年男人,和一看就让人觉得……的制服女高中生,搭着肩消失在建筑物里面——。
「这是什么鬼地方……!不是宾馆街吗?」
「没错。」
「什么没错……。……你该不会……」
柾霎时一脸惨白。
草该不会想说「为了保密,让我打一发」……该不会是这样吧!?
「不要不要不要!让我下车!」
「……喂喂,乖乖坐下啦!」
发出「喀嚓喀嚓」声想打开车门锁的柾,被草扯住后衣领,拉了回去。
「用不着怕成那样啦。要是我打算吃你,也会找高级一点的饭店啦。」
「骗人!你是那种会骗说要兜风,把人家带到高尾山去,然后威胁『要被野狗吃掉,还是被我吃掉?』的人!绝对是!」
「……看你那么期待,教人忍不住想实行了哪!」
车子穿过宾馆之间,从小巷子里滑进某栋古老大楼的停车场。
那是栋十层楼建筑,原本似乎是公寓。外壁几乎崩塌,窗子没有映像出半盏照明。停车场停若一辆满是灰尘的轻型轿车,而且仔细一看,四个轮胎都泄气了。车子旁边不知为何,有着堆积如山的破冰箱和坏掉的脚踏车等等。
「都是附近的人丢的。」
「那辆车呢?」
「引擎被拔走了。」
草马上就下车走去,柾没办法,只好也下车跟在后面。既不认得路也没钱,往回走绝对是不智之举。
彷佛十年以上没人使用的电梯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壁纸上到处是下流的涂鸦。脚边的薄板剥落,卷了起来。
「恶、噗!」
先走进去的草皱起脸,用手掌擦拭。蜘蛛网……。
草似乎没有要对柾上下其手的意思……对这件事感到安心之后,柾忽然害怕了起来。因为这里……简直就像幽灵大楼。
「……这种废屋,有谁住在里面吗?」
「phantomofthebuilding。——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草露出别有深意笑容的瞬间,电梯停了。——地下三楼。
(把我带到这种地方干什么……?)门打开的瞬间,眼前那种壮观的景象,让柾差点没吓破胆。
「呜哇……!」
岂止是幽灵大楼——跃入眼中的,是淹没了整面墙壁、大大小小五十个以上的屏幕群。
除此之外,是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层层如窗帘般从天花板倒垂下来的,数百条五彩缤纷的线路。地板上则堆积着没有打开电源的巨大屏幕,在屏幕之间,线路如藤蔓般四处攀爬。
墙上的屏幕各自映出不同的画面,它们以十秒为单位,不断切换成各种画面。综艺节目、女艺人演出的牙膏广告、疑似卫星实况转播的篮球赛、很像是便利商店店内的黑白画面……那是地下铁的建筑物里面……?
「我来打扰啦!」
草穿过彷佛丛林的线路窗帘,踏进房间里。
原本在电梯中果然张嘴的柾,赫然回神后也跟着他进去。
「……呜哇!?」
地板上的线路突然缠上他的脚。柾往前跌去,草用他结实的手臂扶住了柾。
「小心点。」
「嗯……。谢谢。」
柾抓着草的手,寻找立足点。可是……怎么回事?他觉得线路刚才好象自己动了……。
(总觉得……好诡异……)明明没有人在,却好象有谁躲在暗处窥看。这个房间就彷佛一个拥有意志的生物一般。或者是,像是在生物的子宫当中——。
鸡皮疙瘩爬过后颈。柾忍不住紧紧握住草的外套衣。
就在这个时候。
墙壁上的屏幕全都一口气暗了下来。
同时地板上的屏幕点亮,闪烁的青色言面出现,上面是大型粗体字——。
『室内禁烟』。
「喂喂,别欺负我啦!」
叨着烟的草苦笑着,朝线路与屏幕丛林深处说道:「出来吧!——你在那里吧?……枫?」
应答似地,线路的帘幕瞬间打开了。
柾更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宛如山脉般绵延不断的屏幕谷间——彷佛守护着它们,一个少年慵懒地靠在躺椅上。
少年的脸,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美貌。
那是一张绝世无匹的美貌。
年纪可能比柾更年长二、三岁——可是令人雌雄莫辨的秀丽容颜,让人觉得连去想象他的年龄都是一种不自然……看起来太过端整,彷佛一尊没有血液流动的雕像。
最让人感觉不像人类的,是他肌肤的颜色。
肌理细致的皮肤,是纯白无瑕的雪白色。和黄色人种的肌肤大相径庭——可是也不是白种人的肤色。倒不如说更接近白子。从黑色绵衫露出的纤细颈脖、柔软的手腕、骨骼细瘦的脚踝,也都是纯白色,只有指甲淡淡染上一层樱红。
可能是天生就色素淡薄吧?垂到下巴的头发、直线条的细眉,湿润般荡漾着冶艳的瞳眸及浓长的睫毛,所有的一切都是极淡的琥珀色——随着角度不同,闪烁出白金色的光芒,美得教人屏息。
就像以真珠及水晶制成的雕像,由于什么差错而拥有了生命一般。靠在躺椅上的柔软肢体、包围着他的空气甚至呼吸,温度都彷佛与常人不同——。
「……兄……」
美丽的雪之化身,以蜜糖色的双眸定定盯住柾,以和他的视线神似的冰冷平板声调呢喃:「兄的背后……跟着一个好大的婴灵……」
婴灵……?
柾愣了一下,草则「噗」地笑了出来。
「哪有这种婴灵啊?不管怎么看,都是只可爱的小猫。对吧?」
……那……是在指我吗!?
(这家伙怎么搞的?)柾气愤地瞪过去,可是少年以白金色的双眸满不在乎地回视他,将美丽的双脚从躺椅放下。缠在裸露脚踝上的线路,看起来就像蔷薇藤蔓一般。
「我去泡咖啡。我买了兄喜欢的克里曼。」
「用不着那么客气。我调查完东西之后就要走了。」
少年诧异地皱起眉头。就连那种意外的表情动作,也美得教人叹息。
「……你不留下来过夜吗?」
「嗯。我得送迷路的小猫回家才行。可不能让他再受警察伯伯的照顾哪。」
「不要叫我小猫啦!不要一直乱摸啦!讨厌死了!」
被草抚乱了头发,柾用力甩头。……实在是,贵之也好、这家伙也好,高个子的人为什么就这么爱摸人家的头?
「看到小猫就想摸,这是人之常情啊?」
「谁是猫……!」
「像这样马上就竖起毛来吼的地方。」
「……我要回去了!」
挥开草又要摸过来的手,柾转过身去,可是却被对方一把揪住后衣领。
「等一下嘛。真是个急性子的小鬼。——枫,叫出那个网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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