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仪汐从影院出来时一脸惬意,边向家走边回忆影片的内容。影院的效果是她最欣赏的,无论看什么片子都能尽快进入角色,这比一个人买碟看拥有更大的享受和专注。她计划着今天晚上写完主编老范要的影评,然后去郊外看冬日南部温润的风景。这样想着她一楼一楼地走上去,头脑里充斥的是该怎样下笔以及整体的构思。顶层的电灯坏了,还没来得及向管理员说明,凭着记忆和熟悉感她摸索着走向门边。一脚就碰上苏亦文的行李箱,惊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直直栽下去。她想惨了,这张脸跌在水泥地上不知道会营造怎样的效果呢。谁想跌下去并没有什么痛的感觉,她压住的是一个人的身体。
“你是谁?”林仪汐压住想尖叫的冲动以及恐惧,故作冷静地问。
苏亦文被她这么一压马上就醒了,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兴奋地说:“我是苏亦文。”
她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迅速离开他的身体。她没立起来,只好蹲在旁边问:“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中有排斥和拒绝。他故意不去理会,“仪汐,我们可不可以进去谈?我已经等了快五个小时了,晚饭还没有吃。”她沉默了一会儿,从手提袋里拿出钥匙。他扶她起来,她开门。打开门,她在前,他提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客厅不大,东西很少,除了必需品没有多余的摆设。他心一紧:她是不是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呢?恐惧在瞬间击中他,他无力动弹,只是问:“你准备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她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呆呆地立在客厅一角,不自在地看着她。对话中断,两个原本是夫妻的人再见后无话可说。
苏亦文想起阿舞的话,便硬着头皮说:“仪汐,我来这里开会,开会地点离你这里特别近。我查过了,这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所以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多长时间?”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主办方没有说。”他想着借口,扯着连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谎,“你要相信我。”
她看一下客厅的钟,已经十点了,“今晚你就住这里吧。但是,明天你要自己去找宾馆。我只有一间房。”
他马上说:“我可以睡客厅。”
她没有犹豫,“不行,只能睡一晚。”
苏亦文明白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只好少睡一点觉想一想该以怎样的借口达到他留在这里的目的。他必须和她住在一起,必须参与她的日常生活。他没有太丰富的想象力,想象不到她的一些情绪从何而来,只有真实地参与才可以了解第一手的资料。
“你先去洗澡,我简单做一点东西给你吃。你凑合一下,厨房里没有多少菜了。”
他赶忙表白:“我什么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她吃惊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荒谬的事,“你不挑食?”
“对。”他再次肯定。
她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那为了方便你今天晚上就吃洋葱炒饭吧,顺便再加一碗三鲜汤。”
什么?洋葱,黄瓜,虾仁,再加上鸡蛋,这简直是通向世界末日的组合。
她转身进了厨房。
苏亦文在洗澡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吃的东西,而刚刚她其实在嘲笑他。这个理会让身处黑暗的苏亦文一下子就如看到光明一样兴奋起来。希望一直在,只要肯用心。
她最后端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恐怖的洋葱炒饭和三鲜汤,而是牛肉炒面和蔬菜豆腐汤——是他喜欢的菜。他的心被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击中,忽然就觉得这一刻非常高兴。
“谢谢。”他说,“其实你知道我口味的喜好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要洗澡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为他亲手炒的面,热气迎面,眼睛像突然拂进了沙子一样有些不舒服,湿湿的。
回首往日时光,那些慢慢清晰却无一有色彩的日子,多想让它从头来过。
林仪汐洗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呆呆傻傻的苏亦文。他面前的炒面只吃了一半,汤一点没有动,整个人仿佛神游太虚一般。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六年前的苏亦文冷静骄傲,三年的婚姻时光没有改变他一丝一毫,他依旧倨傲自居,自信十足,风采奕奕。像今日这般失神绝无仅有,即使是她提出离婚的那一刻。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将近十二点了,他却没有任何回神的打算。无奈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轻声问:“你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她突然而至的脸让他回过神来的神经再度无力。
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赶忙撤回身体,转而坐在他对面沙发上,“你怎么了?”
他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早点休息吧。你睡房间。”她的话清晰简洁。
“唔,”他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手忙脚乱地端起茶几上的盘子,“我去洗碗。”
她有些急地走过来,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盘子,“我来,我来。”
他不放,“我来吧,我可以的。”
“我说我来。”她的声音较平常稍微高了一点。
他感受到了她声音的提高,不由自主松了手,闷闷地说:“我只是想帮你的。”
“我自己可以的。”说完转身走向厨房。
“我知道你自己可以的。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谁也不需要。”他看着她的背影,很难过。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苏亦文在等她的转身。她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径直进了厨房。
躺在她的床上,他周身被一种淡淡的栀子花香围绕。她的房间如客厅一样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梳妆台。她用的是淡黄色窗帘和床单,棉被是金黄色的向日葵图案。难道她喜欢颜色是黄色吗?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敏锐了起来,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如今竟可无意识地进入眼睛。
因为开始在乎啊,所以才可以用心观察,用心体会。
静下来听到了客厅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他光着脚跳下床,隔着门板听客厅的动静。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一支午夜小夜曲,轻轻敲击着不曾入眠的人。他打开门,身子倚在门边,静静注视她。映入眼帘的是她冥思苦想的模样。是他带给她的困扰,还是她正在从事的工作让她觉得有压力?
他很想确定。
他也很想她需要他。
思路受阻的林仪汐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一口水,不经意对上他注视的目光。心停了一下下,因为他目光里的探寻。
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个人都片刻怔忡。这感觉有些尴尬,如果只是陌生人便可以不用理会,如若按照相处已有三年的正常的模式应该是融洽交谈,可是,他们却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熟悉的是各自的容貌,陌生的却是各自的心。
她先离开视线,“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写一些东西而已,不是很重要。”
第5章(2)
他停了几秒,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你生活得很辛苦吗?”
他的认真让她的章法有点乱,她反问:“你不是也经常工作到很晚吗?难道你生活得也很辛苦吗?”
“这不一样。你本可以不用这样辛苦的。”
“你是说不与你离婚我的生活就会轻松了?”话音里满满的怨恨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她这是在埋怨吗?她这是在向他控诉吗?不要,林仪汐,她叫自己的名字,你要冷静下来。这场婚姻是你自愿的,这样的结局是你咎由自取,你不能怨恨任何人。
他只愣了那么一下,精于商道的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可以开启一个秘密,紧接着问下去:“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呢?”“没有为什么,我觉得累了。”
“我让你觉得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累。”
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诚恳地说:“仪汐,对不起。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她别过脸,没有出声。
他等了一会儿,伸手替她保存文档关闭电脑,说:“回房间睡觉吧,我睡客厅,我们明天再谈。”
她起身,留一室寂静给他。
这一夜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眠。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见到她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将前情往事统统忘却,问她需要的什么,自己一一补偿,而后两个人便可以分道扬镳,各自过活,哪知道见到她的第一面却发现三年的失败婚姻生活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再过平淡的生活也有痕迹;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前来她的生活空间一切便可以说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一一明晰,他与她之间的婚姻细节终可以得到澄清,他会明了她心里的内在想法,哪知道林仪汐不肯回应,人与人之间的交融难于上青天。他自知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冷情的人。可是,可能是年纪大了,三十三岁的他开始染上回忆的毛病,心底隐隐有那么一丝希冀,希望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随他走过日后的岁月。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茫茫如海的陌生人群中去搜索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进入他的世界,仪汐与他有过过去,他想回头。
重要的是他觉得仪汐吸引他,她的平淡安然吸引他。
吸引是不是爱呢?爱情的定义又是什么呢?谁能告诉他?
可是成长的历程让他清楚地明白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准确的定义,自己想明晰的一切永远需要一个人去探寻。无论是多么贴心的家人还是朋友,他们给予的只是鼓励和安慰,面前的路终究需要一个人走。
所以他不逃避,勇敢地走到仪汐的面前,希冀在与她相处的时光寻找爱情的定义,确信自己对她的感觉。生命中有一个目标在前方指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这样才不会无所事事,沉闷无聊。
这一夜他就被这些思绪紧紧纠缠,思路越来越明晰,人却越来越疲惫,到黎明时分终于慢慢睡去。
冬日清晨的阳光仿若一尾金色的小鱼,尾巴轻轻摇摆,撒落满天的金黄色。宽阔远袤的天空被这层瑰丽铺陈,温和,美丽。林仪汐就是被这金色的阳光唤醒的。每当东方的太阳绽放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开满向日葵的棉被上时,她的心就被一种暖暖的东西冲撞着,没有来由地,嘴角就会有一丝笑容。
阳光是如此美好,而生命却是如此孤单。
看着棉被上灿烂盛开的向日葵,她想着现在睡在客厅里的那个曾是她丈夫的男人。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她走进客厅。他挺拔的身躯蜷缩在过小的沙发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眉头紧闭着,仿佛在为什么而困扰。棉被只有一小部分盖在身体上,其余大部分全到了地板上。她摇摇头,轻轻地将他双臂分开并令它们伸直,拾起棉被细心地替他盖好。原本要马上离去的她手掌不经使唤地覆上他的额头,本来是想要帮他舒展紧闭的额头,却被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吓住。身为护士的职业敏感使她立即意识到他在发烧,而且温度不低。记忆中他是从来不生病的,结婚三年内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去过医院。难道他的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吗?在自己离开的三年内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他不爱自己,可是他一出现还是让自己的生活乱了套;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纠葛,可是一见到他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关心他。
因为有过婚姻,即使心的世界还是陌生一片,可昔日相处还是无法排除那一丝一缕的痕迹。
她当机立断,冷静地摇醒他,“喂,你醒醒。你在发烧,我们要马上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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