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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品:瑞典的雪|作者:九米|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15:38:09|下载:瑞典的雪TXT下载
  “什么?”艾芙无辜地拿着会议报销单,眨眨黑白分明的东方眼睛。

  “我所有的钱都用来支持你参加会议了!”罗德说着,咧开嘴挤挤一边眼睛,对着禁烟标志喷出一口烟圈,接着说,“不过,签还是要签的,拿来吧。”

  艾芙忍住笑意,故意拉长脸递过单子。

  罗德抬眼看她,用一种稍许委屈的音调说:“哎呀女士,我这不是给你签了嘛!”

  艾芙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喷出来。

  她开始时没发现,这位老人是个乐观开朗偶尔搞怪爱开玩笑的人;后来想想就理解了——什么样的老师,会那样去面试一名学生呢?

  也就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人才会吧。

  这样一个人,让艾芙有大笑的力量,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临近期末,艾芙渐渐不大有时间料理实验室的事务,也不大有时间参加会议,忙碌间,大半个礼拜没有见到罗德教授。这不是稀奇事,罗德教授经常公务繁忙出差满世界飞。但是,这次有些不同。

  不到一个礼拜没见,实验室里突然有些异常的安静。艾芙满脸疑问地瞅瞅艾德,艾德挑眉,答道:“罗德夫人病情加重,教授这几天都请假了。”

  “什么病?”

  “阿尔兹海默氏病,前几天中风了。”

  艾芙的心脏猛地一痛。

  阿尔兹海默氏病……那是一种绝望的进行性疾病,俗称老年痴呆症。

  那个大笑坚强的罗德教授,桌前妻子的照片像框总是锃亮。

  六.蓝色(5)

  [为了忘却的纪念。]

  厚重的雪被覆盖着花园。院子前的小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

  纯白的雪反射着清爽的阳光,自然而美丽。

  罗德教授给艾芙开门时,却是带着笑容的。

  “我太太没事了,谢谢关心,”说着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加大,“幸好及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感谢上帝。”他虔诚地在胸口划十字。

  “呃,”艾芙没由来地舌头打结,“我知道我很唐突——”跟在教授后面像是个小跟屁虫,艾芙突然希望自己缩得更小些。

  “啊?哦,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罗德颇为理解地发出爽朗的大笑,“我不像某些人,会冷漠到拒绝别人的关心。”

  某些人? 艾芙突然有些许脸红。

  天气晴朗,罗德夫人坐在花园的石桌边,手里有一盒开了封的巧克力,脸上挂着安静而好奇的笑容,友好地看着艾芙。

  “您好。”艾芙一手捏着礼物,有些不知所措。

  “您好,”夫人显出些困惑,“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呃,”艾芙愣了下,忙不迭递上礼物,“这个送给您。”

  夫人接过,手指摩挲了一下蝴蝶结的搭扣,笑容里带上些纯真的快乐:“巧克力呀?谢谢。”

  罗德教授爱怜地抚了抚她被风吹起的额发:“外面冷,进屋去吧。巧克力不可以吃太多哦,会生蛀牙。”

  夫人眯起眼,乖巧得如同小女孩:“好。”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期待与担忧的神色那么清澈,艾芙一怔,鼻尖竟有些止不住地酸涩。

  “就一小会儿,”罗德教授的声音温软,“快去吧,甜心。”

  本是艾芙一直不待见的“肉麻”,不知何故此情此景听得却是分外的窝心,纯美得如同北欧冰原上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溪水。

  曾有人说,最美不过夕阳红。白头偕老对太多的人来说是美丽的梦想,现实对太多的人来说是残酷的真实。

  望着夫人的背影,艾芙的眼神萧然忧伤。

  她想问的,都不必再问。罗德教授索诠释的一切,清晰明了。

  教授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咧开嘴,说:“我们外面走一会儿?不介意我抽根烟吧,你知道,呃,我太太反对我抽烟。”

  艾芙微微一愣。

  见她没有反应,罗德教授挤挤眼:“所以待会你可别告诉她噢。”

  艾芙忍不住甭出一丝笑。

  “有时候我想,”吹了口烟圈的罗德教授悠然道,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忧伤,“ad……对于我们来说,既是灾难,也是上帝給予的礼物。我们因此更加善待彼此,心贴得更近。虽然她在逐渐遗忘,但在她遗忘我之前,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年轻时没做到的美好,吵过的嘴,现在补回来,现在道歉,也还不晚。”

  “教授和夫人……年轻时也吵嘴?”

  “那当然。”罗德教授的声音里有些怀念,“那时候我忙,整天心系诺贝尔奖。我也不爱表现出对太太的好,觉得太矫情。像你们这些小子一个样。哈哈。”

  “教授的意思是,我们就只知道这个啦?”艾芙微微不服气。

  “哦?”罗德教授吹口烟,令人极其无语地答道,“我不跟你争,女士,我争不过你。”

  艾芙眼底的不以为然被罗德尽收眼底。

  罗德抬头看看天,指引艾芙在他颇大的花园里转悠。“我太太爱花,如果心情不好或要我改正什么毛病,就会在院子里加上或去掉几种花,让我去猜测其中的意思。那时我常常清晨在花园里苦思冥想,也算是必修功课。”

  顿了顿,罗德教授带头走过花园小路最狭窄的一段,接着说:“我觉得太太的心思很难猜测。因为人终究是两个人,猜心这种事大概是恋人不能避免的麻烦吧。但是,现在她把这些忘了。情感思绪都明了,不再疲累,但这时也会怀念以往。”

  “人生的每一阶段,”艾芙思索着说,“意义都非同寻常?”

  “是啊。所以,现在,才要更珍惜时光嘛。”

  之后罗德教授再没说过类似的话,但重要的语言,说一遍就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罗德教授尽心尽力地围绕着思维像是小了几十岁的太太转悠,温和深情得毫不掩饰。

  回去之后,艾芙常常想,年轻人有时在所作所为上,远远比不上老年人呢。

  因为拥有过,因为失去过,所以格外珍视。然而罗德教授真正的智慧在于,举一反三,而不是一错再错——像他口中的“小子”们那样。“小子”们自大地去同情老人,却没想到真正需要同情的,其实或许是他们自己。

  六.蓝色(6)

  [可否停止这场假面舞会。]

  圣诞节假如期而至。不论人是否忙碌,日子总是越过越快。

  艾芙并不想回家;逃离半年,就腻腻地回去,怎么看都不像她的风格。

  冰雪天气在瑞典就是家常便饭。艾芙从国内带来的白鸭绒90%的羽绒服,当初买时折后价格仍过千,很是心疼踌躇了一番;如今物尽其能,却是颇有些庆幸。

  斯德哥尔摩的室内暖气系统比上海好得多,艾芙慢慢习惯在这里外套穿得像熊,里面随意搭件t恤或衬衫、裙装。莫莫则喜欢穿带大毛领厚毛边的厚外套,打扮与内在一并的活跃。

  而里德,似乎成了莫莫的居家旅行必备佳品。

  圣诞节假才开始,莫莫急着要回家,里德送她到斯德哥尔摩机场。

  从车里出来,便见莫莫大咧咧地挂在里德胳膊上,里德另一只手则拉着莫莫巨大的旅行箱。

  里德友好地跟艾芙打招呼:“hi~最近好么?”语气亲切却不亲近,不似从前。

  艾芙瞅瞅莫莫那张笑得花似的脸,心中了然,撇撇嘴,刻意保持着距离:“你好。”

  莫莫从里德胳膊上下来,拥抱了艾芙:“喂!你居然不回家?”

  艾芙摇摇头:“不了。”

  “为啥?”

  “你考试又不急啦?”艾芙轻笑。

  莫莫神情有一丝得意:“我前面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现在很愉快。”说着她越过艾芙的肩膀给里德使了个眼色,里德立刻拖着箱子走远了些。

  艾芙无奈,叹口气说:“你太牛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女王,就好了。”

  莫莫不搭腔,只说:“我跟你说事呢。”

  “什么?”

  莫莫神采飞扬:“我终于知道读研究生是为了什么了。”

  艾芙微愣:“想这个——什么意思?”

  莫莫答:“开始时,我总是很着急,因为我觉得来瑞典是过渡,如果不是每分钟都在为我的mcat做准备,我就对不起时间和玛尼;但是,现在我才弄清楚,其实时间的度过都是有意义的。”

  艾芙有些诧异,等莫莫把一段布道似的话讲完,仍然没反应。

  莫莫不在意,继续说:“比如说,我在瑞典,若是学到了什么科研技能和思想,这两年就不算白读;若是克服了什么缺点毛病,对人生有新感悟,也没白读;若是找到喜欢的人,也是没白读。”

  顿了顿,这小妮子像是倾诉欲爆发,来了个总结陈词。

  “因此,”她说,“我不仅学到了知识、有了人生新感悟、还找到了里德这个冤大头,我读研究生真是读得太有意义了。”

  面对莫莫难得一见的有些孩子气的得意,艾芙费尽全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哦。”

  莫莫很不满意:“艾艾……你这什么反应嘛。”

  “哟,”艾芙忍不住笑,“别对我撒娇,里德在那个方向,我最不吃这招了。”

  “谁跟你撒娇?我才不要跟他撒娇呢——”

  “好了好了,”艾芙连忙打断她,“我知道了,你大女人,强势强悍,行了吧?你就快点吧,飞机要不等你了。”

  莫莫哼了一声,转头招呼里德。

  里德笑盈盈过来:“讲好了?”

  莫莫答:“嗯。”接过旅行箱。

  “不要送了,”她对里德点点头,又转向艾芙,“你也是。”

  里德答应了一声,眼神却不免期期艾艾。

  艾芙说:“你放心吧,我们莫大小姐的脾气就这样,人家能力强,不需要操心。”

  莫莫笑:“多嘴!里德才不会担心呢。好了,我走啦,明年见!拜拜!”

  她那么恣意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紧了紧领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拜拜。”里德的声音多了丝萧瑟。

  艾芙忍不住弯起嘴角:“莫莫很在意你啊。”

  “啊,”里德回神,“什么?”

  艾芙抱臂:“我们莫莫平时要离开都是掉头就走,有时拜拜都不说;她肯让你送,还真不容易。”

  里德微笑:“见笑了。”

  他不免又朝莫莫离去的方向多看几眼。

  艾芙不忍,劝道:“想说什么,追上去说就好了。”

  里德看看她,却转了身:“我平时可也是不送人的,能来送,也不容易。”

  他回头,笑容有些寂寞:“好啦,还是走吧,我们都不喜欢太粘粘糊糊的。”

  艾芙微微一怔,便笑笑,与里德一同离开了机场。

  她只觉得莫莫与她的性格真是不同:明明两人都有话说,何必装得那么坚决。

  她又想起了罗德夫妇。

  互相猜测互相试探,戴着假面具共舞,或许真是年轻恋人的特权。

  冷风吹来,艾芙扣上领口最上面的扣子跺了跺脚。不知不觉,她不再依靠别人,她在斯德哥尔摩这寒冷的城市变得那么自立。

  或许她一直就很自立,只是慢慢感觉到,自立的意义,不是拒绝友善,更不是做作自欺。

  自从去看望罗德夫人之后,艾芙总觉得自己想了很多。

  若说来瑞典是冲动,她只是不愿意再一次冲动。

  明明在心里,她慢慢地遗忘了一些事情,澄清出来的,却是她心底一丝单纯的挂念。

  莫莫说,她觉得她这样过两年是非常有意义的。

  艾芙回到自己的公寓门前时,又突然回身。街道宽敞美丽,房屋覆盖着童话般的雪垫,蓝色天空划过飞机的弧线。她微微一笑——其实她这半年,也是极其有意义的呢。

  艾芙回到房间里,便打开了许久未上线的msn。

  留言一条条涌出来,大多数来自同一个名字。

  七.紫色(1)

  [扔掉假面,在下一曲。]

  放假的第一天,公寓就冷清起来。

  艾芙的室友早一个月之前就张罗着买票,刚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出发回家了。

  早一个月之前,艾芙却忙着摆事实讲道理,说服父母第一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