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昨天那个下过雨的凉爽的夜晚所做的一个梦,1:00睡觉,5:30醒来,却是那样清楚的记得那个梦。
7点坐上公车去上班,思考在摇晃的车里,用怎样的一句话作题呢?
“永远有多远?”作家铁凝的那篇篇名。
永远,倒底有多远?
永远有多远
“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种话!”
那么请告诉我,永远有多远?永远有多远?
从现在开始,用我的脚一步步走上这段“永远”……
永远,到底有多远?
1
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轻手轻脚从地上的被褥间爬起来,赶在人家使用洗手间之前快快解决问题,免得看那种脸色。
当哈欠着的女主人揉着一头乱如枯草的长发走出卧室时,我已经静悄悄穿好了衣服,叠好被褥,准备出门了。“经常不吃早饭可不好哦!”被扯住了衣袖,虽然没化妆显得老了八岁,这个女人的眉与眼还有其自信的资本,迷朦着半张了眼睛撒娇也似的媚态是一个女人想吸引住男人的本能表情……
嗯……看了我那吸引女人的雄性荷尔蒙还没有枯竭……
——可是,如果这个女人是你目前衣食父母的女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贺一,你昨天找的有结果吗?”高中时候的同学,目前我白吃白住了二十八天的男人,第十八天觉得他的女人好象对我好过对他而开始变得阴阳怪气的村越平三,那声不悦而嘲讽的声音,头皮一阵发麻……脱口而出的谎言:“有个公司今天要我今天去看看回音……那我先走了!”
扯着我衣袖的女人,村越的未婚妻迎美还是跟着我到了玄关,皆递给我公文包的时候俯近过来:
“贺一君中午记得到我公司来,今天午饭我做了香肠卷哦!”
敷衍的一笑,背后村越的声音已经从合起来的门板里传出来:
“饭!有时间发骚,还不赶快做饭!”
匆匆跑下楼梯,只为了避开那后面也许可能的脏话。
17岁高中毕业后,不顾父母的反对我来东京上了一所电器学校,两年后进了开办这所学校的著名游戏制作公司。因为在同期中表现优异,还被派往美国研习一年。前途未来一片光明之时却刹那间天翻地覆。
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泡沫经济彻底幻灭,游戏界异军突起的对手公司在短短一年里将我的公司打的惨败。公司裁员50%,而我那年才22岁。
父母在我还想努力寻找公司的那年圣诞期间因为火灾而双双丧生。普通公务员的家庭,大部分收入拿去交了房屋贷款,剩下的少许为父母办了丧事。再回到东京,这世界上我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借住在村越和他未婚妻的小小公寓里,已经第二十八天了。
太阳越升越高,漫无目的的奔波一上午,在渐至头顶的阳光里,我只能怔怔坐在街边长凳上发呆。
这种家家都在大裁员的不景气里,没有大学文凭,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只有对游戏的一腔热诚和一口流利的标准美语……就连这,我的英语,连张资格证明都没有……
——难道我应该放弃掉我的标准?难道我只能告别这身最后一套象点样的西装,靠出卖劳力活下去?
没有吃早饭的空肚子叫的越来越响……身边三三两两休息的上班族已经开始吃着各自的午饭。现在的存款不足十万、口袋只剩一千零几的小钱和一张地铁月票的我,双脚已经踏向了迎美公司的方向。
她没骗我,做了好吃的香肠卷、煎蛋,还有温热过的味譄汤。我们坐在公司对面的街心公园里,想保持风度的我却在食物面前大口吞下饭菜……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迎美小姐是村越的未婚妻啊?”想起了她挽着我的手臂同同事告别时的得意洋洋和容光焕发,想起虽然现在很讨厌我但是还是在我最困难时候收留我的村越,我还是吞吐着问出了口。
“嗯……因为啊,贺一君让人没法不管啊!”她歪着头,用最可爱最精心的化妆对着我微笑:“照顾贺一君、能和贺一君说话、相处……这些都是让人非常非常快乐的事情哦!”
——哈!如果我去应聘的公司老板都是女的多好!自嘲的想笑,却不敢也不忍心在正施舍我的、正在做梦的女人面前这样笑出来。
她端起自己的饭盒来:“再喝一点,你今天早上没喝味譄汤就出门是没有好运气的!”
——木制的勺子上印着kitty猫的图样,混合了已经半冷的味譄汤里的海带味、女人口红的甜腻、她口水的古怪味道的那勺味譄汤……
喝下后,变成了我一生的恶梦。
2
强烈自卑感和想找个地方吐的恶心,下午再也没有去任何公司碰壁的我游荡在越来越强烈的午后阳光里。人声嘈杂,新宿的街口,来来往往的时髦人群,所有一切金钱快要腐烂的味道……
唯一在招人的只有建筑工地的搬运工和酒吧的清洁工……
——啊,也许我可以当个清洁工吧?搬运工我这副纤瘦身材面试都过不了的……
极力的看了半天,昏乱又怔然懊恼的头脑和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了地址。
拖动疲惫的腿……是这栋大厦的一层吧?
昏暗的停车场,前面应该是电梯吧?
只是本能的在往前走,也许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的一干二净……
“您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呢?吉边先生。”背阴面有个沉静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丝我曾经最熟悉的midly香烟甜美又辛辣的味道随风而来……
“政人先生能过来我的店的话,我愿意出年薪三千六百万。怎样,这是您现在薪水的一倍。”
三千……六百……万?!
这个数字震的我耳朵发疼……
——是我还在做梦吗?是我热的发昏了吗?举起手,拍拍左边耳朵——锐利的刺痛过后,我仍在那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停车场的阴影里,而那两个说话的人,已经注意地走了两步看到了我。
声音太大了吗?
刺目的背光里,一高一矮,高个子的男人将那半支midly掐熄了,细长又漆黑的双瞳,针一般和着阳光在我脸上、身上流走…
片刻后,他转头又对那个矮的中年人继续刚刚的话题:
“抱歉,吉边先生,我目前还不打算离开这家店。”
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好象并没有听的很清楚,我的脑海里还是那几个天文数字在盘旋围绕……
年薪!年薪!三、三千六百万!年薪!
他反复打量了我多久?
这个精干冷漠却又说不出哪里浮现出请人接近、吸引人的气息的男人,又点上一支烟,开口对我说话了,教训的斥责的:“穿这样来应聘?!你当你是来坐公司写字楼的吗?我们出卖给客人的第一种东西就是外貌和风度!”
出卖?风度?
三千六百万?
连续缺氧的头脑嗡嗡直响,挣扎半天,嘴巴才张得开:“您、您是?”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长谷川政人。”被那双细长眼睛恶狠狠一瞪,我好象才有点清醒般的知道去四顾——一层,黑色大理石上金色的英文:lady’sclubnast
舞、舞、舞男?!
我的舌头好象已经结冰……
“不不、不对……我不是……我是来……我是……”
“先这样!”他看看腕表:深黑外壳的表面、闪烁的白金腕带,再次打量我全身上下一遍:
“新人,给你月薪五十万。考虑清楚就过来上班!”
光亮毕挺、最高级的意大利手工西装,俊朗刻骨吸引人的身体和脸孔,挺拔而自负大跨步向前走去的背影,将这些和那个以前我月薪两倍的数字“五十万”一起留给了还在原地发呆的我。
3
夜色消沉。
“五十万”、“舞男”几个词反复跳跃在结巴一团、浆糊一堆的脑海里,我甚至没有注意到赶着人家吃饭的时间回去了。
于是迎美高高兴兴的为我舀饭,反复的将自己盘中的菜夹到我碗里来。
村越则是在一边阴沉着脸一杯一杯的喝着啤酒。
迎美兴高采烈的说着话,甚至脱口而出:“小舞说你真是太帅啦!叫她倒贴都愿意和你交往呢……”
“对啊,受女人欢迎还不如干脆吃软饭好啦!免得在这种不景气的时候找工作!”
头顶和脑门重重地被砸了两下,眼冒金星——
也好象从那两个地方开了两个洞——把所有的浆糊都流走了。
清亮、清晰,世界变得透明。
原来,本来,
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啊!
低了一下头,口齿也变回了没有浆糊和恶心的自己,换上微笑:
“忘记跟你们说了,我昨天面试的公司已经录取了我,在我老家青森那边的分店工作,今晚我就要收拾一下赶车过去了。”
“青森!好远啊!贺一君!”迎美吃惊的叫了起来,捂住的红唇里岩石不住的黑色龋齿,过大的黑眼圈居然真的渗出泪来。
“啊……挺好的……”村越则有点不知所措,半捧着酒杯的手不知应当放下还是抬起。
站在通往地下一层的nast的电梯里,提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最后几样东西,花掉最后的十万元到最高级的美容中心修理了头发……
舞男又怎样?先生又怎样?
已经连那种女人的口水都吃了,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有爱的人了,
——原来我剩下的唯一东西就是那种吸引了美丽蝴蝶的雄性荷尔蒙了。
叮……!
电梯门开,地下一层,lady’sclub:nast。
4
入店一个月,今天是我由侍者正式成为接待客人的“先生”的日子。
这家新宿最大的lady’sclub:nast一共有先生二十三人。
最红的no1就是店长长谷川政人先生,黑色冷漠又危险的男人,迷恋他的从贵妇到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数之不尽。其余的先生可真是各种类型的美男子都有:喜欢温文尔雅的?总是戴着一副眼镜、其实也就是近视的常古感觉就象个温柔的医生。喜欢叛逆风格的?金发、耳环、身材高大有如游泳健将的千堂就是典型。
粗野一点的细致一点的可爱型的忠厚好男人型的……
应有尽有。
各位先生都有其固定的客人圈子。竞争激烈却同样行有行规。
店长宣布我正式成为先生,月薪为一百万加上营业额的比例分红。
所有的人都走过来敬酒——这并非都是善意的。
竞争的这个世界是否能压的住人并不只靠客人的多少,在这个以女人为商业标地物的世界里,谁的男子气足才是真正走在领头的、真正得到大家敬佩的人——比如长谷川先生。
我微笑着一一答谢,一杯杯都跟他们碰杯饮尽那烈酒。
所有的人。所有敬过来的酒。
来者不拒的我在喝了不少后借故到洗手间,伏在马桶上大吐起来……把吃下无的东西和正在折磨着胃的酒液全部吐出来……用清凉的水洗了手和脸,出来继续喝。
胃疼……
不过过不了这一关,别人对你连最起码的尊敬都不会有,况且……
老板、店长、侍者……所有的人都在看,看你是会出丑还是处乱不惊,每个人在这时候都只是在静静的看着。我微笑,再跟酒量号称最大的神碰杯、干掉那口烈酒…直到最后一个人都无法举杯。
微笑,我喝下最后一口酒。
而后在洗手间里第二次弯着身子呕吐……直到吐出苦涩的绿色胆汁。
洗脸的时候,镜子里长谷川先生的脸上挂了一层薄薄微笑,赞许,微微发亮的黑色细长瞳孔里,令人感到努力得到肯定的,一种带着疲惫和疼痛的,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甜美。
“把这个吃下去。”他递过一瓶药,“这个身体以后就是你的衣食父母。”
夜色和星光,永远不熄的霓虹。
我是,夜里的生物了。
5
下午四点起床洗澡,从租金二十万的公寓的大衣橱里挑出新买的西装,喷古龙水,梳理微长的浅褐发丝,一边想着是否应该去修剪一下?手表,袖扣,领顶夹,外衣贷里露出的手帕角,所有搭配的小件一一注意。
五点出门到常去的西餐厅吃晚饭,六点走路十五分钟到新宿。
天微微黑了的热闹街头。走在人群里,知道女人的视线在我身上流连……
是的,
外貌和风度是我们卖给客人的第一件东西,也是不用说话的广告。
前面,有两个身材高大的西方女孩在跟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纠缠不清的说着英语——日本人口味偏重的发音常常让西方人听不明白。经过他们身边,顺便、好心、一时无聊、一时怀旧,我停了下来。
“我能帮你什么吗?”
听到我的话,那两个金发的女孩立刻大喜过望,救命恩人般抓起了我的手,和我一样高的头顶上四散开来金发小辫四晃。
“带我们来玩的同事不知道上哪里去啦?!”
问清楚了她们是刚来日本的美资公司的职员,公司和酒店的地址。我简单的为她们解释了一下回去的路线,她们仍不明白的样子,于是借旁边店里的便笺为她们画了一个线路图,加上详细的英文说明。
打算告辞了,她们仍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立刻问:“你要去哪里玩?我们能和你一起去吗?”
——一个是碧绿一个是浅蓝的眸子,白肤上西方人特有的粗糙和斑点……不过五官端正,标准新英格兰十三州后裔的女孩,不过她们的钱可是1:120的绿色dollar……
泛上一个微笑,我直望她们的眼睛:
“我是nast的职员,我们那里,是专供女士消遣的地方。”
“你能陪我们吗?”交换了一下视线,她们有点明白了。
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回答:“那是当然,我的荣幸。我的名字是清水一学。”
我的客人圈子从此主流确定。
在东京的美国人圈子相对固定,从而我的客人都是互相转告,美国人,欧洲人,各种各样金发褐发的外国女孩女人,有公司职员,有钱有闲的太太,阔气的留学生。
我的营业额直线飙升,入帐的是那种最美丽的绿色真正美元。
语言的限制,谁也抢不了我的客人。
我那一口在美国生活一年的纯正美语,同样在洋妞身上也起化学反应的雄性荷尔蒙,入门不到一年的今天,我已经连续三个月压过了店长长谷川先生,成为了新宿第一的nast的no1。
更好的公寓,更高级的衣服,更漂亮的新车,更多的仰慕者,男的女的。
同样的,更多的银行存款。
可是,摆脱不掉的,
附骨蛆一般的那种贫穷的滋味和无依无靠的寂寞感,我永远不一个人过夜。
6
“上个月的营业成绩,第一名:清水君。”老板递过来装了鼓囊囊钱币的信封:“继续努力。”
——第四个月的第一名。
长谷川先生的营业额也有增长,不过我收入的大部分是比值较高的美金而已。
“清水,我有话跟你说。”
灿烂的午后阳光,同样吸着遇到他、踏入这个世界那刻同样不变的midly……黑色的漆黑双眸也同样的有力而严厉。而我可以如此的与他并肩,就已经是我的荣幸。
为他点上火。我尊敬他一如既往。
一个只是一直看着我的人,无语的人。却拥有我用以肯定自己人生的重大权力的人。
——他就是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以肯定我光彩自如有价值地“活着”的那个人。
唯一的。
“清水,”他只唤那个代名虽然他一直知道我的真名。我微垂头站直:“是的,长谷川先生。”
“我自己的店下周就在新宿歌舞伎町三番街那边开幕,转到我店里去做,怎么样?”直截了当,命令的,却在刹那让我感到受肯定的自我膨胀无限扩散的声音…
没给我回答的时间,他接着说:“我想让你做店长,薪水就和我现在的一样。”
——其实,真的,我说不出来什么,却只有一句话可以讲:
“我还是需要跟长谷川先生多多学习才行。”
深深鞠躬,也是要永远追随他的决心。
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肩上,大而有力的手掌,没有想象中的冷硬触感,原来也是这样的温热的手啊……
抬起头,那细长眸子里前所未见的笑,他真心赞许的笑容。
“自从那个叫迎美的女人那件事后,你已经不需要向我学什么了。”
那是六个月前的情人节,我第一次压倒其他人坐到了第二名的宝座的那个春天周末。我特意绕路在上班之前为我的常客订了玫瑰——即使出卖的是rou体与虚假的爱情与欢笑,同样要将这出戏做的完美。
“贺一君?!”走进店门的大堂时,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叫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迎美。
而我,被这样突然出现的过去一时间震的不知所措起来。
流动的空气和人流,这个化妆化的如此恶劣、龋齿好象依旧乌黑的女人喝剩的那带着口水味的味譄汤……
胃和喉头都痉挛的让我说不出话来。
高八度的叫骂声响在这微冷的春日傍晚——
“你居然做了舞男!太可怕了!真想不到贺一君你是这么肮脏、卑鄙……真的太脏啦!”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批评我?……想吐……
“舞男就是卑鄙肮脏的吗?这位……小姐?”一个尖刻却冷静的嗓音从我背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的胃再次被重重地刺了一刀……过去的回忆如脏血般纷纷流去……口水味的,口红味的,贫穷和无依无靠的滋味……都,流去了。
泛上招牌的微笑,勇敢地直视她的乌黑乌青的眼圈,我微笑了:
“迎美,我现在是这家lady’sclub的no2先生,如果你攒得够钱的话,我同样也有接待你的。还有,我是清水一学,请指名。”
背后的她呆若木鸡,眼前,那个人细长的漆黑双眼流也似转向了我的脸的其他地方,就好象是逃开我的视线和我的痉挛的痛苦。
那天,我喝了许多酒,那天,我是一个人过夜的,那天,我好象在长谷川先生面前哭了……
“你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克服,你总是能找出一条路来生存,为了这条路你敢拼命。这就是你,也是我现在需要的人。”他的眼睛在阳光直射过来时又再次地眯成那种严厉而危险令人尊敬的细长漆黑,他最后的一句话:“跟我干吧。”
7
ayato——彩斗。
我的店,我们的店,彩斗——ayato。
墨蓝的微星碎点环绕在椭圆形招牌的边缘,仿佛墨色淋漓的两个黑色大字:彩斗。然后是烫金的:ayato。整间店子都是墨蓝底色和淡金点缀装潢,幽暗同样幽静的天地里即使有客人也是三三两两在缓慢的钢琴声中低语碰杯……优雅的气氛就是这里,新宿目前的no1俱乐部彩斗的卖点。
而我喜欢早早的来到店里,亲自看着每一样的准备工作,亲自挑红酒,试尝调酒师小井的新作,甚至和店里见习的新人一起擦拭烟灰缸、酒杯,有时还一边听着管理杂务的经理的帐目汇报——长谷川先生把这里完全的交给了我来管理,而他目前正在为新开设在银座的分店而忙碌。
微微歪着头颈,指间夹着细长的midly,我换了一个比较不难受的姿势,再次用轻快的声音和远在地球那一边的vivan聊天——寸金寸光阴的国际长途里,听着这位年过三十的美商太太在絮语着她心爱的小狗新近生产后变得竟消瘦下来了为了转换她的心情我问起了新生小狗哪只最可爱……
——我现在基本上不跟一般来往的客人上床了,不过当然保持着与相当有财力的贵客之间的亲密关系。
五年了,
我进这一行已经五年。
怎么说呢?我基本上没碰到过什么麻烦。客人方面,我的客人西方人为主,她们对于性方面的开放态度并没有发生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同事方面,长谷川先生一直站在我身后,而我温和谦虚却坚持原则的态度也在这一行里相当著名了。
所以……我总算是做的没让器重我的人失望……
斜眼里看到门口有人进来,是长谷川先生——我很快的看了看表,以便对vivian说道:“已经这么晚了,你那边是不是都快天亮?睡觉去……嗯……我知道……bye。”
站起来,店里的人已经为他端上了咖啡,我先站定行礼称呼一声:“长谷川先生。”再就他伸手请坐的手势里坐在他对面。
他的眼睛有些疲惫的微合着,不过嘴角泛起了抹微笑:“又跟美国鬼婆在轧国际长途了?”
“嗯……”我也笑了,“可惜电话费又不算我们的营业额……”
“上个月的帐本我看了,新人新田表现的不错,你教导有方。”他真的是累了么?为什么还用手按按眉心……我接过侍者端来的热毛巾递给他:“长谷川先生……那边情况怎样?需要我过去吗?”
“还不错,不过那边可没像你这么能放心的人就是……”他将烟按熄在烟绘缸里:“我可能有点感冒,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这边没事我就先过去了。”
他站起来,是我眼花了吗?高大的身躯好象有点摇晃,我立刻跟着站起:“要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这边也快开店了吧?我没事。”他摇了摇手,钥匙环在灯下一转,在其他人的鞠躬中离开了。
——这几天正在肆虐的流行感冒,连他都不幸被袭击了吗?
嗯,居然觉得想笑呢。因为他也会生病哦?我轻咬住唇,不让笑意漏出牙齿,看看表,七点,该开门的时候了——“准备好了么?可以开门了。”
10点多的时候,我正在陪一位刚刚认识的客人聊天,行动电话响了,说了抱歉我走开到角落去听。
“是我。”微哑的声音。
“长谷川先生,怎么了?”
“嗯,我在公寓里,你那边没什么事的话帮我到银座去看看,我好象有点发烧,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吃药了么?……怎么不顺便到医院看看呢?”我一边回答着他,一边在心里盘算谁能帮我看着这边的店,“嗯,没事就好……你放心,我立刻就过去。”
挂上电话,去跟客人再三表示了抱歉后叫了新田来陪她。然后跟我这里年纪最大的筱宫叮嘱让他看着店里后就走出了店门。我没有买车子,挡了辆出租车就赶去银座了。
彩斗。ayato
纯银色大字,路过的人口里朗朗上口的:ayato。
这家店在开张前后我只来过三次,这边一直由长谷川先生亲自负责,并没有设店长或经理,不过这边的人自然都认识我,在他们进这里之后都曾到本店去拜访过我。在店门口的小弟帮我拉开车门:“清水先生怎么过来了?请进!”
和那边微微不同蓝白两色装潢显得年轻活波不少,这边是年轻的白领女性客人比较多吧?我坐到吧台边,询问了一下没什么事就静静的背靠着柜台喝酒打发时间。来来往往的先生中,有几个是我没见过的,那个清艳的小男孩?我笑了,这种漂亮的小男孩也到这种地方来工作了?世道这是怎么了?经济不是正在好转吗?
正想着,那个小男孩居然气哼哼的从座位附近跳了起来,后面那个年纪大的艳丽女人好象还想拉住他的手,他一甩,就直奔我这边的柜台来了……
——怎么回事?
我的眉皱了起来:我们怎么说也是服务业,不喜欢的客人可以不接,不过不能在店里闹的不愉快。
调酒的人给他一杯冰啤酒,他一口气灌了下去,还是气狠狠的低声骂着,那个酒师小声的劝着他——也许是在告诉他我的身份吧?那小男孩的艳丽大眼睛朝我这边转了过来——我并没有意思教育长谷川先生的人,不过必要的社员教育我还是会提醒一下他们的。
“我不想呆了啦!我现在没心情!”他突的叫了起来,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吧台附近的人听到。
“那你今天可以下班了。”静静的喝了口冰水,我的声音也不大,连他看也没有看。酒师脸色立刻冻了起来,小小的推那男孩一把——
他却一脸焦躁的双手握拳:“政人病了!你让我对着那种死猪婆怎么笑的出来?!”
政人。
政人。
慢慢的转过了头,我看着他,他一脸坦然,连那个酒师也一脸苦笑…
皱眉,不理解,好象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只是觉得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至于这个事实跟我有什么关系目前的脑子好象又开始塞进了大桶的浆糊。
“你是说,长谷川先生?”耳边是柔和的钢琴乐曲,他那双过大的眼睛嵌一般在苍白的脸上无辜的看着我狡猾的看着我得意的看着我,他在笑吗?还是是我的幻觉?
“是啊。我可以先走吗?”
点了点下颌。他跳也似的跑进了职员室。
我也站了起来。谢了吧台里人的酒。然后开始走向职员室。
8
应该去问问那小男孩的吧?可是我的脚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问好?还是不问好?
问谁?这种事情去问谁?
问了跟我有什么相关?问了又能怎样?
一大堆一大堆的浆糊开始在脑袋中翻腾,胃竟然又开始跟着搅翻……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茫然不知所措的情况了?
好象,这次更严重。
一件完全超出了我思维范围超过脑细胞容量的事情。
“清水?”熟悉的声音,回头,是从新宿店里到这边来的千堂——从nast时代就在一个店里的同事,也是敬佩长谷川先生而跟来的前辈,我恭敬的称呼:“千堂先生。”——即使我现在是那边的店长我对于前辈的尊敬也是依旧。
他笑着:“怎么?政人不来就把你拉过来干活啊?真会用人!不过,刚好,我有事情想告诉你,聊聊?”
“好啊,好久没和千堂你一起喝酒了。”
千堂年底就要不干了。
学生时代就喜欢冲浪游泳的他已经决定了到冲绳海边去开家小酒吧,一辈子伴着最喜欢的大海。
“很好啊……我现在,还不知道不干这个能干什么……”我低头看着杯里的冰块在四撞,一边说道。
他笑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很爽朗很大方:“我看你经营那边本店干的相当不错呢!就这样跟着政人干也很好,他很看重你的。”
“看重…”沉默下来的我脑子里还是那团浆糊在搅来搅去…
“千堂,我刚刚,碰到那个大眼睛的男孩子……那个……”突然的说不出口,看着他,求救一般,他理解的笑了笑,“你看到啦?”
“真的……?”
招手再要了一杯酒,他点上烟:“那孩子是两个月前来的,才19岁,辍学了,只有一张脸长的看的过去——不过说真心话还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小男孩!那张脸,中性的很!……难怪他也把持不住……要不的话……”他眯细了眼睛在这家清吧里的黄红灯光里看着我一直在发呆的脸:“喂!吃醋了?”
“什么?什、么、什么呀?”如此大的重磅炸弹猛击之下,猝不及防的我立刻把酒卡在了喉咙眼里,呛了半天,他笑着帮我要来纸巾,帮我拍着背——
“玩笑玩笑!”他笑着道歉,我也老老实实的说:没什么。
他却再次眯细了眼睛:“你真是个很奇怪的小子呢!刚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不是干这行的料,可你却干的好象这行的天才……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你、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你倒底是精明强干呢还是笨瓜一个?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你本来就是那头猪?”
——为什么?猪?老虎?浆糊浆糊脑子反应不过来……我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向后一靠,好象若有所思的望着屋顶:“真不明白政人是怎么把你那老虎的一面看出来的?我怎么看也是那头猪…”
——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不过我大概了解:“老虎”是说我干这行和管理很厉害……那“猪”是说我这种温和的态度吧?
反正我这个人还是天生的就这种谨慎的个性么……
2点关门。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很想让头脑里这团浆糊快点清醒一点,夜风却一点没降下温度来……
男孩子……男孩子……
紧紧一窒的酸楚,然后烟的苦涩在嘴巴和身体里面爆炸开来——砰的一声,却把那份不知所措、酸楚无法言语的涩味弥漫在心里脑里……
我——我不喜欢男人的……我对长谷川先生的敬佩也根本扯不到那方面去!
那么……
这种酸楚是……一种独占欲吗?
——千堂说的对,因为长谷川先生太宠我了——他在那个时候也许是无意识的拉了我一把,我走进了这个世界,然后他又给了我需要在这个世界勇敢生存下去的“肯定”,再后来,他用这种对我的“肯定”一直器重我重用我甚至时刻站在我背后给我力量……
所以他对于我而言,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而突然发现,我却不是他最重要的存在时……
——这种酸楚心痛,好久没有的挣扎困惑,就是那种“失落感”在作祟吧?
没错吧?
我啊,还真是孩子气呢!
可是……
多么,沉重的一种失落感。
泪水,在这种时刻同样是多么无力的一种东西。
行动电话响了,是长谷川先生的号码。我镇静了一下才接。
他是问店里的情况,我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干涩的声音和微微的颤抖,他沉默了一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我只能回答这两个字。
“是吗?”
“没事。你要什么药吗?我……我买了点退烧药和吃的,给你送去好吗?”……明明空着双手的我却用那种虚伪的声音说出了没有经大脑的话语……
浆糊。困惑。茫然。渴望。
“啊,现在你不累吗?不用了,我这里都有了。”他停了一下后拒绝了。
“那没人照顾你也不好吧?我还是银座,离你那里不远了。”脚已经停下,我已经站在了他的楼下。
谎言。欺骗。干燥。痛苦。
“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过来了。”他还是在拒绝,话筒那边有不止一个的呼吸声……
“嗯,那你一个人可以吗?”仰望,灯光昏暗,却对我陌生而遥远,高的仿佛是另一个天涯。
“没事,我一个人没问题,马上要睡了。”他停了一下,沉默的空气里,他也觉得了我的不对劲吧?他再开口却是带上了那陌生的笑声:“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没有。”——那种陌生的笑声好象比我更虚伪,我僵硬的说了两个字:“没有。那你休息吧。”
那灯没有灭。
不过是在三楼。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对面小公园儿童玩的铁架上,双腿悬空……好几年没运动了,我爬高上低的身手还没僵硬。凉的彻骨的夜的风,全身好象被风穿过一般微抖着,看着那灯光里那个纤细身影来来去去拿药端水,又一下子跳上床,然后两个人的头重叠在一起—
那双薄而坚定的双唇是会微笑着接纳的吧?
——心扑嗵扑嗵的跳着,声音大过了耳边的风声,
血刷刷流过太阳穴的声音也直冲脑海,
那唇是什么味道?是冰冷的呢?还是象他的手一样其实是温热的?
被那手臂像这样拥抱的感觉又会是怎样的呢?
倾听他的心跳声,可以无比无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贴近他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别人?!为什么?
如果、如果知道你喜欢男人的话,那我早就——
猛的捂住了嘴,
脸上温热滚烫的液体滑过战栗的肌肤,
我……
我说了什么……
夜晚的风好冷,沸腾的渴望却一发不可收拾。
9
清晨来了,却开始浠浠沥沥的下起了雨。
我坐在了小公园的长凳上。一点也不知道雨已经把所有的声音淹没。
浆糊状态吗?
不,现在我和那下定决心时一样清楚明朗。
发现了自己的心。
我想要什么,我能要什么,什么是我想要的,而我怎样去做。
选定了一件事后,我的眼前就只看到一条路。不管结果如何,就这样走下去。
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好的习惯,可我天性如此。
即使拼了这条命,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清晨过去了,那个男孩已经离开。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也没有回来……看来是走了。
我一直在雨里坐着。眼前磅礴大雨,公园里的绿树,我身上绿色的西装,这个寂静的住宅区里,几乎没人注意到我。连主妇去买菜时也是小心翼翼的打着伞,生怕沾到一点雨水……你们真笨!这雨真是清凉!我脑海里所有的念头都因这雨而清楚干净了。
电话响,我接了,长谷川先生的声音。
“你怎么没回家?在外面过夜了?”
“嗯,是的。”我的声音也冷静下来了。
“电话怎么了?效果不好?”他抱怨着电话的杂音。
我微笑了:“因为它正泡在水里,效果就是有点不好。”
“清水?”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没有说什么话了,只是立刻起身拉开了他的阳台的门,同样的站在了风雨中……
——我仰起头,望着好遥远的那张脸,泪和着雨一起在脸上流下……
弄的……眼睛好痛……
可是我,控制不住,那泪水。
就在玄关,他责备一般拿来干净的浴衣,然后把脱掉湿衣换上浴衣的我推进浴室。
冲了身体。我站在浴室门口,背靠着那扇脆弱的玻璃门,看着他。
那张冷冰冰的脸,最冷的表情,他知道我出来了却仍旧一声不吭,默默的抽着那永恒的midly……
为什么,我的眼睛又浮起一层泪水?
为什么,此刻我还可以张口说话?
为什么,明明我的心已经完全崩溃身体却还站在这里……
“你喜欢男人?”
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我会这样问一样立刻回答:“是。”
几步的距离,我和他之间,一秒的瞬间里,我已经冲到了他面前,跪在他面前,强迫他的眼睛看着我,在这世界上只看着我!
“为什么要别人?!为什么?明明、明明是我更喜欢你!更早喜欢你!明明是我……是我!”
亲吻上他的唇——
微热的、坚毅的、带着我熟悉入迷的midly的味道、我渴望的……
他如石头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是拒绝吧。
而我的泪,破碎开来的泪腺,绝望的涩味原来苦的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没有开始就已经死去的我的爱情。
二十八年的生命里唯一有过的爱意。
禁忌的,被压在所有最黑暗的内心里的,见不得人的,爱着他,爱着他,却好怕那个人知道,好怕对自己承认,只是反复反复对自己扯谎着说那个人不过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而已!
站起来,转过去,门在那边吧?
手腕被紧紧的力量抓住了——
黑色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不是针了,一把锋利的刀,疯狂的刺伤着我的一切的刀!
他猛扯住了我的手腕,扯住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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