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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品:望星记|作者:恐龙王|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54:30|下载:望星记TXT下载
  是十四。

  “还不快去追!”这是光阴教主,声音里充满了惊怒,“留两个人灭火,其余人等,各回各位,严守关口,一旦发现来敌行踪,立刻举警!”

  这些脚步声就像来时那样,极快地消失了。有水浇在热铁上的“嗞嗞”声不断,显然有人在灭火。等火被扑灭,他们便会很轻易地发现我们的行踪。一旦被发现,那就危险了。

  没错,火被熄灭一分,我们就危险一分。我的脑子很清晰地明白这个事情,可是,却无法动弹。

  我连动一动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烟薰火燎之中,始终在我胸腔里盘旋的那口清新空气,来自于他悠长的内息。他的手捏住我的鼻尖,唇覆在我的唇上。超乎我所有想象的亲密,发生在离死亡如此之近的地方,令我有种恍惚错觉,也许,这一切就是死亡赐给我的最后礼物吧。

  似幻似真。

  火已快灭尽,只剩水泼之后的浓烟,那两名弟子大约也受不了这样浓烟,发现火苗已经灭尽后,就咳得惊天动地地出去了。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我与他的呼吸。

  当门外充满花香的风慢慢将烟雾冲淡,当我终于可以自己呼吸,他抬起了头,我看到他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吃力,还是其它。

  我仰躺在灰烬之中,发丝衣襟早已散乱,鼻间仍然充满呛人的烟火气,心里却是充满花香,整个人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因为我终于敢肯定,这个人,就是靳初楼。

  我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他会意,替我解开了哑穴,然后我问道:“你有去找皇帝么?”

  他点头。

  “还有疑问么?”

  他摇头。

  “那你……”我的声音里有股懒洋洋的暖与软,因为身心便是如此,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来?”

  他没有看完,在这局促的床底打量四周,“我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我的手慢慢地攀上他的背,笑眯眯,“我来不来这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声音里猛然顿住。

  手上一片滑腻,来不及细触,他已经抽身后退,离开了床底,我的手空悬在半空,指尖已经被染红。我一骨碌坐起来,忘了自己还在床底下,更忘了顶上张铁床,脑袋“砰”地一声撞向床板,剧痛差点让我晕过去。靳初楼一把将我从床底拖了出来道:“你难道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这么大的动静,怕光阴教的人听不见么?”

  他的眉头紧皱着,语气里的斥责这样重,就好像在训斥扬风寨的弟子。我才要飞扬起来的心,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将我拉到隐蔽处,问道:“撞哪里了?”

  我指指痛处,他的手贴上去,掌心一团温热真气,轻轻揉动,几乎是立刻,就不疼了。不过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我道:“转身。”

  他没有照做:“不过是些皮外伤。”

  “转身。”我道,“一会儿我们要出去,还要靠你靳大侠,快些把金创药给我。”

  所谓的“皮外伤”,其实是道极长的口子,从左肩划向背心,鲜血淋淋。我咬了咬牙,撕开他的衣襟,将手里的药粉洒上去。金创药极霸道,洒在血肉之上,几乎听得到滋滋声响,靳初楼的背脊瞬间挺直。

  我撕下衣服为他包扎好,视线一度模糊,最后一个结打上之后,才发现自己哭了。我飞快拭去了泪:“谁伤的?”

  “光阴教的修罗阵很是厉害。”他披上衣服后转身,大约是看到我微微泛红的眼,语气滞了一滞,“……我这不是走出来了么?”

  “是,”我深吸一口气,仰脸望着他,“没有什么能难住靳初楼。”我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没听到那时候的哭声么?”

  “我只是在想,岑未离不会哭成那样。”他看着我,目中有一星星温暖芬芳如门外阳光的光亮,“岑未离,即便死到临头也会微笑的。”

  “你太高估我了。”我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经快要愁死了,方才点火,是为了自尽。”

  “哦?”微微上扬的语调,“自尽得好,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到得你。”

  “找我做什么?”

  寂寂的铁屋之中,压得再轻的声音仿佛也会有回声,声音变得偬倥,我痴痴地看着他的眉眼,想得到梦寐以求的答案。

  然而他并未给我。

  “岑未离,我心中的谜团并未全部解开。我们身上的竹牌,我们同样所会的天人之术……除了你,没有人能为我解开这些秘密。”他的声音低低的,“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那一刻,真的差点哭出来。我从未这样失望过,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当然,我知道,这一巴掌是打不中他的。

  可是,清脆的声音响起,被我暗算过无数次都没有中招的靳初楼竟然没能闪开。

  我忍不住讶异:“你怎么不躲?”

  靳初楼抚了抚脸,眼中竟有思索神情,然后摇了摇头,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海赶出去一般,“眼下不提这个。待天黑之后,我出去探探路。”

  于是我们俩悄没声息躲在这间刚刚失过火的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来查看过。靳初楼靠在壁上合目养神,眉头不时一皱,脸上神情总在变幻。我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脸,只觉得惊异——这家伙这一天变的脸色,够他平时用一个月的了。

  很快,天便黑了。靳初楼摸出去,不多会儿回来,拿出几只馒头,还有一罐子苗疆特有的酸辣椒。我险些要向他三呼万岁,然后立刻大吃起来。

  他却没有动手,我问:“不饿?”

  他摇摇头,直到我吃完,他也没有再出声。屋中没有点灯,淡淡星光映进来,我瞧见他额头一片莹莹光泽,伸手一探,全是冷汗,不由大惊,“你怎么了?”

  “不妨事。”他道,语气仍然淡淡,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吃力,“大约是伤口上有毒。”

  我腾地站了起来:“那怎么办?!”

  “以我的功力,尚可压制。明天天亮,你为我剜去毒肉便可。”

  他说得这样轻松,剜肉好像切豆腐。但我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脸,只觉一颗心在发沉,然而除了用袖子为他拭汗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夜越来越深,他的呼吸越来越乱,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短促的呼吸。靳初楼的呼吸声,悠长均匀,那是他深厚内功所在。纵然我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也蒙当日在扬风寨受他迫害所致,知道呼吸一乱,便是内息乱了,连运功逼毒都办不到了。

  “靳初楼,靳初楼……”我低低地、急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你不要睡,你醒醒,你醒醒……”

  他道:“别担心……没事。”声音却已经含糊。

  我的眼中落下急泪,此生此生,再也没有比这更后悔的时刻:“靳初楼,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拖累了你,我不该来这里,我不该来这里……”

  “傻瓜,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干你的事……”他说着,忽然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其实你说得对,身世不过是过往之物,我要追寻的早已逝去,我曾经是皇子或是乞丐,又有什么分别?我姓不姓凤,又有什么不同?江山权位,富贵荣华,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岑未离,我很可笑,是不是?我那么拼命去寻找的东西,到手了我才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什么,自己又说不上来。”

  他的声音已经无力,眼中却焕发奇异光芒,令我大觉不祥,我忍住泪,轻声道:“不要说话了,靳初楼,你好好躺着,不要说话……”

  “我近来常常会做一些奇怪的事……”他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眼睛看着某处,瞳孔却在放大, 他慢慢地接着说下去,“只看你扬手的姿势,我便知道你要打我,我有二十三种法子挡住你,却忘了去挡。那次,你推我下楼,我原以为你真的想要摆脱我,岑未离,那一刻我不是不恨你,我要顺手拉你下去,轻而易举,可是,我还是放过了你。我一面跌下楼,一面想,如果你还会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事出有因,那么,我便不能怪你。而后来你终究还是来到了我的面前……岑未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昏迷之中听到你的声音时,心里很高兴……”

  他似已沉浸在迷梦之中,听不到我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清醒时候绝无可能说的话,他痴痴道:“其实,阅微阁与竹牌,我已不想追查了……只是你,你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为人又过于任性,专惹是非,你竟然跑到苗疆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在朝为官,我尚且担心,你在这苗疆,我如何放心得下?你……”

  他的话未说完,我已哭倒在他身上。

  设若在任何一天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都会高兴得飞起来。然而,不是今天。不是今天这样。

  我不要,我不要你用性命来告白。

  靳初楼,如果非要这样你才会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宁愿你一辈子都对我冷冰冰,就好像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一样。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不该来这里。

  来这里之前,我也曾犹豫,然而,只要想到我在这世上从此孒然一身,无论我去天涯海角或是龙潭龙穴,也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便想来冒这一趟险。

  失去了你的关怀,去仙境或是黄泉,对我来说,差别并不是太大。

  我只想做一些刺激的事,刺激我常常会因为想起你而变得恍惚的心神。

  然而我错了。我错了。上天,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不要你用他的性命来教训我。

  我哭得呜呜咽咽,哭得筋疲力尽,门口处涌现火光,靳初楼已经放大的眼瞳忽然一阵收缩,人猛然站了起来,一手将我带到身后,长剑铮然出鞘,对准了在火把光芒下一身红衣耀眼的光阴教主。

  “好,好,好。”光阴教主轻轻抚掌,“真不愧是靳初楼。寻常人中了修罗之花的毒,早已经发狂而死了,而靳兄此刻还能拔剑,当真了不起。”

  靳初楼没有出声。他已经不能出声了吧。在他的身后,我清晰地看见他背上的伤口渗出紫黑色的血液,他整个人已经是强驽之末。

  只需要轻轻一碰,便会倒下。

  我拿起一根快要烧成焦碳的桌腿,自后面拍了他一记。

  他应声而倒,倒入我的怀中,我抱着他,眼泪已经流完了,只剩泪痕在脸上,被火光映得隐隐有些痛,我望着光阴教主,一字一字道:“拿解药来。”

  光阴教主扫视这座面目全非的铁屋:“救了他,你便会听话么?”

  “但你若不救他,我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我拿起靳初楼的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忽然,我微微一笑,“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和他死在一起,这点教主大人应该知道。”

  光阴教主的目光停顿一下:“好,我答应你。”

  “你们的困仙阵,要到十五月圆之时才能发动,这两天,你派人送来清水食物一应物品,他要在这里养伤。”

  “好。”

  “我要你发下血誓,送他离开苗疆,中途绝不暗加杀害。”

  光阴教主犹豫一下,我的剑立刻在颈上拉了一道口子,他立刻咬破手指,立下誓言。光阴教的教义我白天才研究过,平常誓言形同狗屁,在众人面前发下的血誓却是要至死遵守。

  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延续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吧?

  我抱着靳初楼,想紧紧将他揉进骨血,又怕手太重,弄疼了他。我看着他的脸庞,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就像他常常对我做的那样。

  对不起,靳初楼。

  我轻轻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