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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作品:二〇五信箱|作者:莫再讲|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11:43:58|下载:二〇五信箱TXT下载
  亮恕?br/>

  许刚踩熄烟头,站起来,摘下墙上的军帽,抬手拍一拍,戴在头上,笔直向院外走去。封毅跳起来,在门前拦住他:“叔……您一夜没休息……”

  许延支着僵麻的膝盖,追上前,几米之外,再度跪下。他不记得许刚最后是否回了头,那晚的一切失真般飘渺,最终浓缩成那双皱褶密布的眼睛,父亲的泪眼,饱蘸了苍凉。

  正午的阳光未及收敛昨夜的寒雾,凶讯便像沉重的乌云覆没了二〇五上空。许延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死去,不论顽强与否,或善或恶,都逃不过被命运之手一拳击倒奇qisuu。com书。但这是真的,是真的,这个事实无法拒绝。他一遍又一遍将手伸进许刚染满泥灰的军服里,用力搓着胸膛、背后,想要寻找一块温热的皮肤,想要感觉一点血流的脉动,直到说牧挂舛辰┝怂氖终疲谀且豢蹋硌邮チ吮恕?br/>

  极度的疲倦同时又极度清醒,戴上白花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平静地为许刚更衣擦洗,平静地站在灵堂当中,一个接一个地鞠躬,聆听追悼会上一片男人的痛哭。那个许刚用生命挽救的新兵几度昏厥过去,许延沉默地转过身,父亲刚硬的眉骨像刀锋一样刺透了遗像,一个将心灵原则视为绝对命令的男人,不需要软弱的泪水与悲痛的哀悼。许延静静地站立着——爸爸,是这样吗?

  无法入睡,无法入睡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里,许延翻身下床,摁开许刚房间里的灯,想整理一下遗物。过去从未留意到,这卧房竟如此空荡。柜子里只有几套挂起来的军装,和叠得极为平整的两套旧便服放在下层,清简得完全无从着手。

  许延在书桌前枯坐了半晌,弯腰从床底拖出那个跟随了许刚大半辈子的小木箱,箱沿上老旧的铜环已经磨得发亮,暗哑的红漆遍布划痕。箱盖开启,一股陈旧的气息穿越时空的裂缝弥散开来,那是隐藏在时间深处的气味,比时间更久远,也更深邃。

  箱子很空,薄薄铺了小半层,当中一块红绒方布,包裹着几枚不同年份的军功章,几本《毛选》的封面已经褐黄,许延翻到底页,一九五七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二一五工厂印刷,算算已经四十年。几本印着五角星的红塑料封皮笔记本,笔力遒劲地写着简单的工作日志和随想,字迹大多已经晕开模糊。

  其中一本的封套稍稍鼓起来,许延的心一下一下沉沉地跳动,伸手小心抽出来。泛黄的信纸上,是一张入党申请书的草稿,里面包裹着,十多年前那一家三口的黑白照片,时光凝固在端坐两侧的男女微笑的脸上,当中那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懵懂地睁开眼睛,一无所知地看向苍白的世界。

  血流一股一股地冲上脑心,许延合上箱盖走进院子,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在试图召回遥远的记忆,而父亲死了,死了,再也活不过来。风很大,很凉,带着一股青草的气味,葡萄叶如一张张破碎的纸片,在夜色中散乱翻卷。圆月已经隐去,徒留几颗星星,稀稀落落地缀在夜空上,映出远山模糊的轮廓,冷硬的,漠然的,沉默着,屹立了千万年,见证与封存着,那些时间尽头的,美满的岁月。

  在那些逝去的岁月里,在一个个泛着橘黄灯光的夜晚,许刚在书桌前记笔记,他在地上摆弄着玩具,偶尔走过去趴到父亲腿上,那只大手便会温暖地抚上他的头顶。许延闭上眼睛,竭力去搜索去回想,那些记忆却仍旧无法清晰,朦胧得如同山们黑色的影子,唯有那点暖意,穿越了时间逼仄的洞穴,长久地驻留在心底。

  “有事要跟小封商量。”被坑木砸伤了腿的那个小战士,哭泣挣扎着从担架上翻滚下来,忍痛爬到他跟前,为了说出这句话。许延握紧拳头,大口喘着气,声音在静夜里被无限扩大,和着风声。那句最后的宽恕,那句慈爱的嘱咐,天下没有父母赢得了儿女,那是父亲唯一的遗言,在这沉寂的夜晚,如同一把钝刀精确地剖开内脏,一刀接一刀,慢慢切割,疼,仔仔细细地疼。

  兀立在黄丽萍坟畔的墓穴,简朴而端整,线条像许刚床头的被褥一样干脆利落。刚敷上的水泥还没干透,溢出下面新鲜泥土的沉香。许延在坟前端端正正跪下,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天,苍茫而寥廓,一只鹰孤独地翱翔,回旋,然后箭一样冲下远处的山涧。

  送葬的人群渐渐散去,夜像一幅巨大的阴影铺掩过来,山风扫过头顶的高岗,西侧的绝壁遮住了夕阳,月亮已经升起,带着迷梦般奇异的朦胧,极浅的光华一重重散布下来,描出树木的剪影,风的痕迹,岩石的斑驳,穿越深谷无从挥发的水汽,淡得不能再淡……天地失去了细节,一派弥蒙空远,如同盖上一层珍珠白的沉重梦境。

  下山的路陡峭而漫长,沙石扑簌簌地不断泻落,带着无计挽回的空洞回音。远处,依稀的灯火依旧闪烁,照耀着平凡而琐碎的家家户户,而父亲死了,永远地留在了黑暗沉寂的黄土深处。

  那个晚上许延第一次哭泣,在封毅忍无可忍的一记掌下:“我要你哭!”那声暴怒的咆哮催生了第一颗冰凉的泪水:“你要听我的,叔叔尸骨未寒,你忘了他的话了吗?!”许延死死揪住封毅的前襟,无声地大睁着眼睛,眼泪缓缓地淌落下来,慢慢渗进干苦的喉咙深处……

  离开二〇五的前一天,许延再次来到许刚的坟前,抓了一把潮湿的泥土,团紧了,放进夏紫菱前夜缝制的布袋里。那里面,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是前几天从许刚床上捡到的。张开的手心有泥屑的沉褐色,舔进口中,淡淡的腥,粗粝的口感与僵硬的质地,如同许刚握了半辈子枪杆子的手,也如那平和无争的通透眼神,渗着骨子里的倔强和高傲。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那是他唯一可以带走的挂念。

  许延抿抿嘴抬起头,初秋温暖的阳光之下,山们连绵起伏,像那些逝去的岁月,冷静地沉淀在彼处,继续着无尽地沉默,沉默地俯瞰着卑微的人群。

  秋雁又南回

  “妈,我回来了。”周五,许延开了客厅门,习惯性地叫了句。

  “哦,”尹心从红木高背椅上回过头来,自从李老太半年前作古后,她就接管了那张椅子,成为李家又一道不变的风景:“吃饭了吗?”

  “在学校吃过了,”许延走过去,在凳子前蹲下,伸手轻抚尹心玥稍显肿大的膝关节,抬头问:“这星期疼得厉害吗?药吃完了吗?”

  “还有,”尹心玥拿遥控换了个台,下巴点点旁边茶几上的一袋药:“小封昨晚送过来了。”说罢笑了笑:“去把包放下吧。”

  “好。”许延站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还没进门,手机便响起来:“许延,丁珉下午回来,你和封毅一起出来聚聚吧?”秦可可的声音照例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对了,别忘了叫上紫菱和那个谁。”

  “好,”许延不由微笑,秦可可的老毛病看来没指望改了,不感冒的人,见上千次也记不住名字:“我这就通知菱菱和浅墨,是吃晚饭吗?封毅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诶,你得教育教育嫂夫人,工作确实不能马虎,但安于家庭是首要任务,”秦可可慢条斯理地扯着嗓门:“交际应酬也不能少嘛,上个月聚会,他都没参加,整个以院为家了。”

  “得了你,少罗嗦,”许延赶紧捂住电话:“说地方吧,在哪儿?”

  “一八九七上面那个,嘉宁酒店兰心阁,我订了房,”秦可可说:“六点半啊,别迟到了,谁晚了谁埋单。”

  “知道了,没事儿我挂了。”许延摁断通话,又拨了月亮湾的号码,随手将背包搁到书桌上。自许刚去世后,他俩就带了夏紫菱回g市念书,两年前趁着买房入户,将户口关系一并转了过来。

  通知完夏紫菱,许延在书桌前坐下,拿钥匙开了当中一个抽屉,透明塑料盒里,静静躺着那个小小的军绿色布袋。他慢慢伸出手,轻放在那个盒子上:这样就五年了,爸爸……三四月的天气,那盒子纤尘不染地凉。

  许延五指轻触过盒身,默念着:爸,我马上就毕业了,菱菱,也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您还好吗?有没跟黄阿姨拌嘴儿?有空多溜达溜达,一呆着您就总找酒喝,年纪大了,酒那玩意儿,还是少喝点吧……

  “小延,”尹心玥在客厅里叫:“晚上在家吃饭吗?”

  “不在,”许延收回手,轻推上抽屉,锁好,站起来,拿了件外套往外走:“晚上丁珉回来,还有些老同学,约好了一起吃饭。”

  “哦,”尹心玥从电视屏幕上回过头来,病退以后,看电视已经是她全天候的工作,跟操相机一样兢兢业业。这楼没有电梯,关节炎上下一次挺辛苦,几十平的客厅就成了她基本的活动范围:“可可有时候没来家吃饭了,明天带她回家坐坐吧。”

  “嗯,再看吧,”许延蹲下来系着鞋带:“她最近也在赶论文,找单位实习,不一定有空。”秦可可一直没有固定男友,自然而然就成了许延的挡箭牌,偶然跟他回家看看尹心玥。那丫头能说会道,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呆着心气没有以前高了,尹心玥看她倒是越来越顺眼,三不五时就让许延带她来坐。

  “打算找什么单位?”尹心玥认真地说:“实习就要看准,尽量别去私企,又辛苦又不保险,现在的人只看眼前,别为了现在工资高,把将来的保障丢了。”

  “呵呵,妈,您就别操心了,”许延转头笑道:“现在人浮于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再说,进机关单位,那得有关系。”

  “唉,可可哪点都不错,”尹心玥微感扫兴,掉过头去:“就是家底太薄:“她还有两个妹妹吧?”

  “嗯,怎么了?”许延站起身。

  “妹妹好,以后嫁人,弟弟更麻烦,”尹心玥磕着瓜子儿说:“还得你们帮扶着,家里两个老人负担都够重了。”

  许延皱皱眉,打住话题:“妈,您别总坐着,现在这天气太阳好,又不热,让阿姨扶您下楼散散步吧。”半年前就给家里换了个阿姨,别说扶,尹心玥这身量,就是背个几趟来回也没问题。

  “不用,我又不是走不了,”尹心玥语气微凉:“楼下都是老头老太太,要不就是些破孩子,连个空椅子都找不到,有什么可去的。”

  “嗯……”许延知道她要强,被迫病退后心情一直不好,自己又触到她的忌讳了:“那,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尹心玥没回头,继续磕着瓜子儿,随口说:“没事早点回家,一星期也没在家待上一天。”

  “好。”许延轻轻关上门,快速蹬着楼梯向下跑去,四室一厅的生活永远沉如死水,过去还有点微澜,这半年老太太去世,李少文在贵族学校寄宿,李国平到点回家吃餐饭就回房看书,除非发生点大事儿,轻易不吱声。可平常人的琐碎日子,哪儿来的什么大事儿呢?尹心玥的生活也太枯燥了。

  许延匆匆往路边走着,眉头一直没松开,上两个月到中行实习,见到很多三四十岁精神萎靡,飞快点着别人的钞票,拖沓过着自己的日子,节假日都得加班加点还没有补休的前辈,若是过个二十来年,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那念那么多年书,还有什么意义?

  不错,那也是生活,相对很多社会底层,那还是不错的生活,可是,他烦躁地甩甩头……照那样生活,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带电梯的大房子给尹心玥呢?还有菱菱,考的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