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他凤九天却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站在俗世的尴尬位置上,既不能达到那种飘然若仙的境界,也无法走进那种平民笃实的热闹中,高不高,低不低。
当他开始懂事的时候他发现,父皇的心思开始游移,对他的管教越来越疏忽,却把本该传授给太子的知识一丝不漏地教给清歌,是天舞无意间发现并且悄悄告诉他的,刹那间,他的心沉进了深渊。
天舞年幼,也许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可是对于自幼便聪颖非凡、心思敏捷的他而言,父皇的计划再清晰没有了——父皇,是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然后传给清歌吧?!
在母后寝宫发生的那一幕,成为他胸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父皇,父皇居然真的提出,要废去他的太子之位,转而传给清歌!
那一刻,他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小,他放弃了一切属于孩子的乐趣,那么努力地学习吸收着一切,只希望能够成为让父皇满意的东宫太子,可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可笑的痴心妄想,父皇完全看不到他艰辛的付出,自从清歌出生,父皇的心思就全部围绕在清歌的身上,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清歌,现在,自然也包括未来的皇位。
父皇一心要让清歌继位,可是母后却坚决反对,从来都顺从父皇意思的母后,显露她让人震惊的出色风范,高贵如天神般,让他小小的心灵涨满了热热酸酸的东西,终究,还是有人爱他的。
他看到,清歌沉默地躲在那里,雪白的小脸上,表情淡得几乎看不到一丝哪怕是喜悦或者是震惊的痕迹,甚至还有淑妃的两个儿子,都呆呆地听着父皇和母后的生平第一次争吵。
发誓绝对不会嫉妒清歌的他,蓦地感到了一丝如蛇般的阴影缠绕上来,终究,他还是个孩子,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
可是就在他要崩溃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真惊人心的大事——五岁的清歌,突然病入膏肓,在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的前提下,便被外公匆匆带出宫外,说是想尽办法治疗,实际上……
父皇面如死灰,母后病倒在床,都不及这个消息来得震痛他的心——这一去,清歌也许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他,再也见不到清歌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清歌,可是他总觉得,清歌没事,他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有事呢?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常常偷偷地感叹地聊这位命运多舛的皇子,朝里的大臣们暗暗叹息,明知道皇室的子嗣很难长到成年,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阴暗秘密,可是清歌的出事,却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之气,一致上书请求皇上明察秋毫,为清歌殿下报仇……
是啊,清歌是上天派给皇室和朝堂的一道温暖阳光,照亮了每颗在人间地狱中挣扎浮沉的残破心灵,这样的一道救世阳光,谁这么忍心要将他赶回天上?他们不允许,连他,也化尽了那一丝不甘,愤怒并且绝望地等待,等得他期盼的心已经彻底死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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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天地间一片苍苍茫茫,万里黄沙血流漂杵,几十万几十万的生命就那样卑微地消失,而他,就是那主宰一切的神!
(bsp;保卫家园,是他的职责,太子亲征,更是激起了天日军队上下一片士气大振的欢呼——有他们英勇无畏的太子带领他们,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最壮烈荣誉的归宿!
风在耳边呼啸,血花在眼前纷飞,黄沙漫漫遮住了他的视线,一道长戟的寒光闪过,他劈向对方首领的刀势一顿,已经不及返回……
斜刺里,一把细如长剑的雪亮长刀横插过来,轻轻挥出,削断了那尖利沉重的长戟,不待他回头,便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低喝,“退后——”
不及多想,他和他的骏马顿时淹没在一波一波涌向前来的人潮当中,他抬起血红的鹰目看过去,天地刹那墨黑如云,翻卷涌动,大地在动荡,一支支怪异的军队迅速穿插期间,将固若金汤的敌军部队切成了一块一块首位无法顾及的案板鱼肉。
“我们回营吧!”一声浅笑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然回头,霎时仿佛时光倒退了十几年,记忆深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对他展开了第一个笑脸……
他不敢相信,“清歌?”
眼前那飘洒俊美风姿端然的白衣少年,跃下马,翩然若仙,清澈双眸直直地看向他,冲他亲热含蓄地一笑,“大哥!”
泪水,霎时涌了出来,冲刷着他高贵英俊的面庞上狰狞残酷的血清。
“你这些年……可好?”
厮杀的战场,淡化成远方的一幕青烟,再也激不起他的壮志豪情,眼前,最重要的是眼前。
“我很好,常听到外公说大哥的事,大哥是咱们天日未来最好的指望!”少年和善而睿智的清眸一闪,悠悠地道。
“是吗?”他终于露出久违的朗笑,刹那间与眼前优雅的少年惊人地相似重叠,“那么你先回皇宫吧,我凤九天,定会凯旋回归,用这片广漠大地,为你接风洗尘,洗去不愉快的过去!”
“大哥,我此次奉外公之命来到战场,便是要与你并肩抗敌,保家卫国。我虽没有资格与你并驾齐驱,但总能为你尽上绵薄之力!”清歌淡笑道。
他一怔,不明白清歌为什么这么说,有情有疏离,跟着他发现,此时的清歌,已经不太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太阳般的清歌了,一身温暖气息依旧,却无形中多了矛盾的冷漠疏离,不再那么透明……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已经横在了他和清歌之间。
是执着于君臣之礼,抑或是皇权争位的敏感问题,也或者是这些年各自不同的遭遇……
没料到,切切盼盼的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清歌小试牛刀,以一支诡谧多变的战阵,兵不血刃地彻底瓦解了敌军,赢得第一军师的美名,重回皇宫初战告捷,为他争取到了大片的政治资本从此与他形影不离,成为他最得力最信任的帮手。
仅仅是帮手,足以无条件信任的帮手,却早已淡化了手足亲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舞,见到了这个小她几岁的弟弟,甚至会感到莫名的压迫畏惧。曾几何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和寻常帝王家一样血缘淡薄的手足,不知道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会不会也如同那些帝王子女一般凄凉……
他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清歌会帮助他打败其他虎视眈眈的兄弟,登上皇位,然后自己去隐居——他从来不怀疑,清歌眸中那淡漠的向往,就是希望摆脱不得自由的身份,真正自由自在地翱翔四海!
母后猝逝,父皇病倒,清歌病发,所有的事突然聚集到了一起,彻底考验了他的常人难以承受的心理和意志。
然而,他终于撑过来了,他是凤九天,天日人人敬仰的英明太子,他绝对不会让百姓失望,更不会让他的亲人们出事!
第十三章 凤舞九天(二)
为了稳定母后去世、父皇低落而造成的政局动荡,在父皇的默许下,十五岁的他娶了淑妃娘家的一位内侄女,又在次年娶了兵部尚书孟理初的女儿——身为一个太子,婚姻本就是政治的筹码,尤其外戚力量单薄,他年纪又小,功勋不足,他更只能依靠姻亲的力量来制衡蠢蠢欲动的不轨大臣们。
那时候,他坚信自己是对的,清歌病情反复发作,一年中有大半年卧病在床,御医已经诊断清歌这辈子都不能亲近女色,对于九天而言,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冷淡的清歌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清歌再也不能与他驰骋沙场,只好留在京师为他打点各处关系,没有相对信任的人帮忙是不行的——所以,他娶了魏家人,又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不特别偏宠任何一位,朝中的局面,在他的牵扯下,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果不是,不是那个光芒耀眼的女孩的出现,他的人生,依然会遵照很久之前就拟定好的道路走下去。
凤九天怎么也想不到,清雅冷淡的云梦池,竟然有一个那样耀眼如太阳的妹妹!
他以为,在门口那般胡闹的人,一定是一个机灵而娇蛮的贵族千金,想是她撞破了梦池的行踪,所以跟踪而来,又不知道梦池到底在哪个包厢,所以才使出了这一招。
(bsp;梦池为难着不知该不该露面,他伸手便让若风去叫她,顺便试试她的胆量,没想到她竟然什么也不问就和若风进来了,虽然有几分机灵,却十分鲁莽,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啊……
但是,他这次错得彻底,看到她身边那个冷面侍卫他就知道了,那是云梦池手下第一等的武林高手,平日冷冰冰得连他们皇子的帐都不大肯买,却愿意跟着这个女孩胡闹,只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女孩必定有非同凡响的本事。
然后,他第一眼看到她,凤九天就有一种被强烈的光芒灼痛眼睛的感觉。
她才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高得惊人却淡薄瘦弱,脸色苍白似乎大病初愈,柔润的脸蛋甚至有些稚气未脱,简直比他的儿子大不了多少。她有一双形状精致完美的凤眼,没有丝毫女孩该有的羞涩,以及凤眼该有的娇媚,却泠泠冷冷,无情而锐利,偶尔还会闪过一抹世故的狡诈,雕琢如玉般完美得鼻梁,粉白而似笑非笑的唇,完美的五官,又组合出一张完美的面孔,见惯绝世美女的他也不得不感叹,她绝对是上天的杰作!
可是就是这张明明无懈可击的绝色美人面庞,却自如地展现出一种不辨男女的恍惚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着男装而让他产生的错觉,总觉得,她一身雪白的男装,懒散而随意地坐在那里,看起来也有一种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问道,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绝美少年竟是女孩,是她太善于伪装,还是他们太容易被骗?
她并不顾盼活泼,也不爱张狂大笑,实际上她的气息沉敛得不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给人沉静优雅感觉的绝色女孩,却一再地透出一种??视天下的绝傲与自信,那是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由内而外散发的耀眼气质。
耀眼,绝对的耀眼,一个内心冰冷无情、气质却光芒万丈的矛盾女孩。
若她再有无与伦比的智慧,那么她的存在,就是男人的劫数了。
她跨进来,第一眼便看着他,眉眼微动,凤眼顿时迸射出璀璨的光彩,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让他心情大好——那时候,虽然没有生出誓在必得的心情,但也足够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女孩的魅力。
然后她的眼光转向清歌,在刹那间,他只觉得心头一沉,浮上来一丝不好的预感——当他看到清歌清眸中那遂然变成幽深的黑暗漩涡的时候,当他看到那女孩蓦然间如遭雷击的表情的时候,冷淡的清歌不再冷淡,无情的女孩不再无情,那么意味着什么?
她机警而狡诈地猜出他的身份,她笑眯眯理所当然地说他是“天的儿子”,而当她对着若风说出了那番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的话语后,清歌的神采欲盛,而他却产生刹那的动摇——若他想娶她为妃,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孩,会出现怎样的情绪?
直到她悠然自得地离去,清歌才淡笑着,仿若不经心地对他道,“大哥,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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