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遥砩暇鸵鸪道纯次伊恕
您会的。我现在停下来阅读这信件,就感觉自己是您,我感受到您的欢愉,并由您的欢愉生产出自己的欢愉。我在这欢愉的温暖中想,哪怕人们最后不知道发现者是谁,但只要他们知道了真理——也行!这个注定影响并改变人们生活的真理,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人类的本质是一场战争。
在完整叙述这个发现之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我本人。我叫朱求是,原名朱国爱,1967年12月28日出生于一个偏僻的农村,族谱修下来七代务农,至我也不例外。初二没读完我就被父亲从学校叫了出来,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接过递过来的锄头,几乎是天赋性地完成田野的工作,就好像一只鸟生下来就会飞。我在稀少的田地和果林中套种出甜玉米、木瓜、西瓜、柴胡,也套种来我的妻子,她是一名家底殷实人家的女儿,我们的婚姻被乡人认为就是皇帝皇后也不过如此。但这并不是我和他们的区别,我和他们真正的区别是读书,我看到书就和常人看到钱一样,怀有亲切的爱。我今天向您汇报,您是一定能懂得的,您懂得每个字所隐含的悠久历史、新鲜信息以及知识快感,您懂得这里边的美学,而那些乡人并不懂。包括我的父亲、妻子都在说我中了蛊,如果不是中蛊,为何走路看书,如厕看书,就是吃饭也看书?我读《毛泽东文选》,读《读者文摘》,读村支部垫桌腿的《拉丁文简义》,读赤脚医生读本和小学课本,我就像一条饥饿的鲸鱼,疯狂地吞噬一切,最后连药物说明书和电线杆上的广告也大声朗读出来。
但在那时我并没有深层次的激情,我很理性地向亲友解释:我读书就和你下棋、打牌一样,仅只是个爱好,这爱好是有点娇贵,但不至于倾家荡产,我现在就是用务农得来的钱豢养它。我很好地处理了工与读的关系,从来不曾因读书而耽误农作物的耕种。然后有一天,这样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夏天,有点热,又下了点小雨,就这样。但是今天回忆起来时,却觉得这天远甚开国大典,远甚武昌起义,其意义堪比上帝创世。这天稻谷有点熟了,我捏了捏,还没到收割的时机,回家吃过饭后我躺在床上发呆,很自然地与妻子发生关系,然后两人没有完成必要的程序就各自躺在一边。历史性的时刻就蕴含在这世俗的事件当中,那时应该有一匹骏马掠过我晕晕沉沉的脑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先知(4)
我问:“你想做吗?”
“不想。”妻子说。
“我也不想。”
然后我震颤起来,既然两个人都不想性爱,那性爱为什么又举行了呢?您知道,哲学的基础就在于发问,原初的问题甚至决定了不同哲学体系的最终走向——比如我是谁,宇宙是什么,为什么在正负之间有个零。我的问题虽然粗俗不堪,却最终也将我带到危险而富足的今天。是啊,既然两个人都不想性爱,那性爱为什么又举行了呢?
我从床上起来,急迫地寻找答案,却是徒劳。那种感觉真可怜,就好像你隐约记起了一个人,却完全不知他的名字,你像驴一般转圈,试图通过周围环境的刺激来牵扯记忆,却终于是精疲力尽地败下阵来,你被上帝放逐了,带着血淋淋的创口被上帝放逐了。
我甚至要向妻子恳求,“告诉我,为什么?”
我愚笨而不自知的妻子惊恐地摇头,说:“不知道。”
我咆哮着追问,她便哭泣着跑进属于他们的世界,我追进那个世界,向那些小孩、老人发问,结果他们像看见妖怪一样仓促避开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被认为疯癫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只是从那天起,我从被认识的世界进入到自我认识的世界而已。疯掉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像牲畜一般对生命逆来顺受、俯首称命,他们玷污了人这个充满尊严的字眼,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正像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一样,以孩童般的纯真,担负着为整个人类探寻存在问题的巨大使命呢!
我咆哮着喊“你们真傻啊”,果决地离开寝食、农活、亲友以及一切世俗生活,开始成为一个孤独的求索者。就像一切先贤,很快我受到更大的折磨,那个原初的问题像霉斑一样越长越大,终于塞满我不堪重负的脑子:
既然我明知稻谷还没到收割时节,为什么还要到稻田去一趟?
既然小孩子读不进书,父母为什么还要将他送到学校?
既然成年人不喜欢打麻将,为什么还要组织人打麻将?
既然事情呈现出无意义的特点,人们为什么还要去做?
今天我可以轻巧地将答案说出来,但当日我却痛苦得要撞墙,我的头还真撞上去了,我听到砰砰的声音,这声音似乎也在嘲笑我——既然你明知没有答案,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去想?我像是进入到一个恐怖的迷宫。
最终我像是要完成任务,勉强做了一个答案:打发时间而已,可是我几乎就在同时否定了它。在我所熟知的知识领域,时间被锁定在“珍惜”这个词身上,形容它就像形容一只从你眼前跑掉的兔子,稍纵即逝、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刻千金、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你说,在这种境况下,人们还有什么权力打发时间!上海文化出版社1988年曾出版劳伦斯·j·彼得的一本小书《往上爬》,当日读到它里边一句话时,我好像获取了生命的汽油,全身振奋,禁不住要朝天大呼。它说:当你在一件事情上表现得犹豫不决时,不妨问自己一个永恒的问题,我还可以活多久呢?
是啊,我还可以活多久呢?我不禁来算,以世界平均寿命计,我有66年可活。66年减去6年混沌的孩童时期,是60年;60年减去6年无效的退休时间,是54年;54年减去平均教育时间12年,是42年;42年减去占1/3比重的睡眠时间,是28年;28年减去占1/8的食物补充时间,是年——如果剔除必要的交通时间、排泄时间以及医疗时间,它的总量仅够20年,这还不包括人生中各种各样的意外。
先知(5)
而20年能干什么?它不够银杏树生长一次,不够乌龟爬20公里,不够作家写出一本《大英百科全书》,我可怜的妻子仅是怀胎就被克扣了10个月。我们的生命啊,在经历了艰难的学习之后还没派上用场,就谢幕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赋予每次行动以意义?我们性爱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探寻稻田不就是为了捞到收成?读书不就是为了获取知识?打麻将不就是为了在劳作间歇进行体能调配?列宁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我这样否定自己,可是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因为我知那日之性爱并非为着生儿育女,那日之探田并非为着忧心耕作,人们之打牌也并非为着体能储备,对农民来说,劳作并不是持续而高强度的,其间歇甚至可以用漫长来形容。
我就像一匹踩在答案上面四处张望的兽,陷入到新一轮的痛苦当中,甚至比没有这个勉强的答案还痛苦。然后我失眠了,我提醒自己如果得不到有效的休息,来日将白白浪费,因此我采用数阿拉伯数字的办法催眠。我开始数的时候心烦意乱,接着我知道要顺着墙钟的响声去数,墙钟嚓一声,我就数1,以此类推,当我数到2000余位时,忽然看到脑海里闪出一面猩红色的荧屏,我不知道是上帝还是我自己,在那荧屏上写了五个字:庞大的时间。
我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那五个字还在,明确无误。我就像始终以为一个人是男人她却自揭为女人一样,惊呆了。我泪流慢面,手僵立在半空,任内心的雨珠慢慢变成泉水、溪流、小河、大江,最后它变成汪洋大海,要掀起巨浪将我淹没时,我赶紧跳起来,奔跑到书桌那里,找来笔在稿纸上狂书。因为用力过猛,笔尖很快断了,我连忙去找另外一枝,墨水却不畅通,我不停甩不停甩,甩得满地都是,这样好不容易写了几行又没了,我便用它直接蘸瓶里的墨水,可是蘸着蘸着也好像是在故意阻挡上帝所赋予的超意识,我便把墨水一把倒在桌上,直接往桌上蘸。袁老师,我如今还能体会到当初巨大的快感,那快感使我遗忘性爱,遗忘美好的食物,使我放浪形骸,我想就是最毒的毒品也不能比及其一了,我想我真是配得上死。当最后一个字终于落下时,我像一个被挖空的产妇,莫名哭起来,一直哭到清晨。
现在,我这就要告诉您我到底发现什么了。我那么傻,一直以上帝的视觉来俯视时间,将生命的总量视为一块简单的蛋糕,这里粗放地切一块,那里笼统地割一块,切割的计量单位是年,甚至是几年几十年。我真是饕餮啊,真是奢侈啊。可是作为生命本身的我却在这个夜晚听到自己的声音:生命确实是一块蛋糕,但肉身不过是一只蚂蚁。如果将计量单位计算为秒,一秒钟我们啃一次蛋糕,一分钟是60秒,一小时是60分钟,一天是24小时,一年是365天,一生是66年,那么其总量将到达多少?2081376000秒,在计算器上它甚至超出了计算范围。我们什么时候能将其啃完啊?谁来替我们经历这庞大的2081376000秒啊?就算计量单位是分钟、小时、天,你又要经历多少分钟、多少小时和多少天啊?
睡眠?你不可能整日睡眠;
工作?你不可能整日工作。
而只要你一闲下来,时间就像细菌一样疯狂繁殖,它们挥舞着尖锐的钳子排着队来夹你。如果你是四肢瘫痪的病人,你一个小时就要无助地看天花板3600次,两个小时就要看7200次,一天就要看86400次,你受得了这无穷无尽的折磨吗?你难道不会为永生而嚎啕大哭吗?而如果你是四肢健全的健康人,你就必然要拖着可怜的双腿四处躲避,你要逃避这巨大的空虚,因此即使不想性爱,你还是进行了性爱;即使不想上学,你还是选择了上学;即使不想打牌,你还是组织了牌局。你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时间。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先知(6)
是的,就是杀时间,我原本已经给出的答案。但是前一次的认识是“看山是山”,这一回却是“看山不是山”,是哲学上的一次螺旋式上升。袁老师,您别急,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在此后的日子里,我的思维又迎来一次更大的飞跃,这质的飞跃正如我所说,注定将颠覆整个人类的自我认知系统。我以为:人类并不只是在没事可干的情况下才杀时间,人类在所有情况下都杀时间。杀时间这种行为贯穿了所有的生命和所有的历史,是人类存在的本质,是元行为。
这个认识的产生,主要得益于三件事的启示。
第一个启示来自于通宵录像厅,那里上演了美国人马丁·斯科西斯1976导演的电影《出租车司机》。自战场归来的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购买了枪支,并组织自己进行训练,在刺杀总统候选人未遂的情况下,射死若干黑社会成员,并救出雏妓。这件事经媒体渲染之后,特拉维斯成为英雄,但是我却想,倘若特拉维斯刺杀总统候选人成功,他是不是又成其为败类呢?我忽而豁然开朗,所谓善原本不在特拉维斯内心,特拉维斯所追求的唯一目的是找点事做,是将子弹射出去,至于射谁他并不关心。
如果说这只是虚构世界的一次演习,那么来自多家报纸的一组系列报道则证明类似事件在这个世界真切存在。2005年5月25日,某省学生z将同学杀害,这件案子之所以受关注是因为杀人动机难以考证,人们不能用情杀、仇杀、财杀等常规思维来解释,即使它有着奸杀的某些特征,但通过深入了解又能发现强奸只不过是作案过程中附带的随意行为。当时,几乎大半个中国的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以及教育学家都参与到对答案的寻找当中:是什么使一个衣食无忧,独自在大城市上学的青年向没有利害关系的同学举起屠刀?这些学家们绞尽脑汁,最终认定是高考带来的压力摧垮了z,可是这样的结论怎能服众?报道里明明说z的父母已经通过关系提前给他解决了大学问题。那段时间我守在省会查阅每天的报纸,不停研究z的供词和被发掘出的日记,最终把吓人的真相梳理了出来:正因为在钱财、情感、仇恨以及前途方面毫无牵制,z陷入到虚空,在屡次自我调剂失败后,他决定将自己送交到某种压力渠道下,以使自己振作起来——而这没有比杀死一个年轻貌美、品格善良、前途光明同时代表弱者的女性,然后让警察和整个社会来追捕更好的办法了。
在犯罪前,他的每一秒长得像一小时,都需要自己安排;在逃亡后,他的每一小时都短得像一秒,他甚至不敢睡死,他必须像《乌龙山剿匪记》里的土匪那样点着烟打盹,在烟头烧着指头时,他必须爬起来继续狂跑。他梦想以此赢得充实的果子,实现所谓的生命质量,却在逃亡多日后彻底失望,因为他并未嗅到对方紧密的呼吸声。没有人怀疑他,没有人打搅他,他跟陌生人说我杀了人,人们还是面不改色。最后他被这更庞大的空虚折磨得不行,便给同学打电话,将行踪准确暴露出来。几天后,警方如约找到一家娱乐城,找了很久没找到,又是他疲乏地走出来,说:你们太嫩了。
我想那一刻,他是悲戚地看着他们,他脑海深处想说的是:我生命的交响乐还没走向高潮就熄灭了,我好不容易压缩起来的时间又像一摊烂肉涣散开来了,我好绝望啊。可是他只是说“你们太嫩了”。他要到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生命。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也一样,在屠杀了多名黑社会成员后,他坐在血泊中伸出手指瞄准自己的太阳穴,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在那一刻他应该回到了越南丛林,在战场上他从来没有无聊过,可是在纽约他除了开车就是开车,他的车辆周而复始地行驶在时间之河里。
先知(7)
我起先以为,这二者的杀人只不过是极端事件,但在某天当第三个启示降临在我身上时,我便知他们并非异类。那同样是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有点热,下了点小雨,我遵照医嘱没有用脑,就静坐在医院浑浑噩噩的下午时光里。坐了很久,我干渴起来,便找水喝,却是消解不了,最后我知道自己是想说话,便无意识地往外说:要是有场世界大战就好了。这话一出口我就惊呆了,我怎么能有这么卑鄙无耻的想法呢?可是它却被病友们热血澎湃地续接起来:
是啊,要是有场世界大战就好了。
是啊,那样我们就能上战场。
是啊,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
是啊,我们就没工夫考虑这些恶心的光线了。
我听着这些朴实的愿望、真诚的话语,泪水狂涌而下。我想,如果特拉维斯不是正常人,那么z至少是吧;如果z不是,那么我至少是吧;如果我也不是,那么这十四五个病友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不正常的!我问自己,倘若病好了不用待在医院,你是不是还渴望世界大战?内心的声音告诉我,还是!我又逐一问那些病友,他们也没有一个否认这一点!
这样的时刻,我好似看到特拉维斯和z从面前赤条条地走过,他们的肌肉呈现时间残忍的鞭痕,脸上浮现人类本真的痛苦,他们歪过头来对我说,真难熬啊,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与时间对砍的道路。
而整个人类呢,仍然自欺欺人地活在所谓的意义中,以为性交是为着取悦肉体,艺术是为着开拓精神,战争是为着获取和平,工作是为着增进发展。可是他们怎么不知道性交也在为着毁灭肉体,艺术也在为着毁灭精神,战争也在为着毁灭和平,工作也在为着毁灭发展呢!那些给公务员打下手的中老年临时工,拿着猪食一般的酬劳干活儿,他们是在等待编制,等待金钱,是在给单位和事业增进发展吗?不是,他们仅只是想找到一个按规律杀时间的地方。他们对着领导和话筒讲,来这里是为了理想。但是私下里他们就会坦诚地说,我来这里只是想找点儿事情做。
这就是人类潜意识中共同的话语,而由这潜意识带来的行为只有一种,那便是杀时间。手淫是一个人杀,谈恋爱是两个人杀,搞三角恋是三个人杀,扭秧歌是十几个人杀,打世界大战是组织地球人一起杀,人之初,性本杀。那些善良、光荣、清白、上进、慈悲的词语,那些意义感十足的词语,不过是人们为着掩饰自身羞惭而发明的内裤,不过是一种自我致幻的伪装。你看啊,那些军事家自命为伟大,却让人类吃上了树皮;那些科学家自命为仁爱,却让地球随时处在核武器的威胁之下;那些弱小的人群自命为善良,可是只要街市里有点血腥,他们就像吸毒犯,热火朝天、兴高采烈地去看,看什么呢?看热闹。这热闹就像一小块面包,饥饿的人群一哄而上。吃完了巴不得街道、城市、世界到处是面包。
人们啊,你卑贱;人类啊,你受苦了,你像狗一样刚刚降生于这世界,就被上帝照脑门贴上一道终生摆脱不掉的符咒。这符咒就是2081376000秒的时间,庞大的时间。这就是上帝赏赐给人类的所谓福祉,这其实是架在人们头皮、眼球、咽喉、肌肉、皮肤上的刮刀!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瑞士人阿伯拉罕·路易士·宝玑,正是他在1783年发明出时钟,使时间最终成为可以直观理解的图腾,那便是一架凌迟的刑具,便是一把游走的刮刀,在你以为死期将至时,血迹斑斑的它才游走到开始,你欲哭无泪,四肢动弹,却怎么死也死不了,你被抛丢在巨大的旷野,让盐块似的风一遍遍穿过。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先知(8)
你如果像其他动物一样也好,你就可以在光阴的变迁里只感到寒冷和温暖,就可以和时间并立为两条互无干系的河流,可是上帝他偏偏给你意识,让你意识到今生、来生,今年、来年,今日、明日,此秒、下一秒,一秒复一秒,秒秒无穷大。你被迫成为它牢固的囚徒,接受它无尽的惩罚,你像西西弗斯一样将巨石推到山顶,又眼睁睁看它滚下去,你被迫丧气地下到山去。因此你最终像阿尔贝·加缪那样,思考这样的人生是否值得经历,并将自杀列为极其严肃的哲学问题。
袁老,您应该清楚,目下世界福利,要数欧洲最好,欧洲福利,又数瑞典最好,可以说,一个瑞典公民从出生到死亡,从摇篮到坟墓都被国家包养了,可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国家成为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呢?难道是贫穷与不幸将他们杀死了吗?不是。恰恰是空虚这把刮刀将他们逼到了悬崖。
综上所述,人类的主要行为只应有两种:一是自杀;二是选择与时间对砍(杀时间)。而在杀时间的过程中,只会出现两种结果,它要么是1/∞,要么是∞/1。要么是人类(1)短暂征服了(/)时间(∞),要么是时间(∞)彻底摧垮了(/)人类(1)。第一个公式的答案是充实;第二个公式的答案是空虚。我以为,推导出这两个简洁的公式,有利于指导人们认识到人类存在的本原是什么,主要使命是什么,以及人类的历史因何驱动,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卡尔·马克思的理论解决了资本主义社会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是它却不能最终释放全人类,在按需分配的政治经济体系里人们还是得承受时间的挤压(甚至是更多的挤压)。我呢,我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完美的解决渠道,但是我至少清楚地告诉了人们你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我以为,刺破这样的混沌,其意义就像盘古开天地,就像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相信,这根巨针经过您的不懈努力最终会刺进人们麻木的脑髓,最终让悲苦的他们自发走在一起。我预言到那时,高矮胖瘦、黑白棕黄、男女老少的区别消失殆尽,人类作为团结、合作的整体会走向一个四季分明,开满鲜花的庄园。在那里,他们感觉到寒冷了,就一起抱团取暖;感觉到孤独了,就一起唱歌跳舞;在那里,天天有联欢晚会,天天有朋友聚会,天天有愉悦的劳作,天天有磕不完的瓜子,打不完的牌和欢声笑语。在那里,瞄准单个人的时间之刀被捆起来的人丛折断了,人类成其为宇宙的主人。在那里,人类和煦美满。袁老师,请相信这个时代的到临,即使我们一时等不到,我们的子孙在不远的将来也一定能等到。
如上这一切,就是我向您托付的一切。
您的学生朱求是
2007年12月28日
附录一
学生朱求是关于人类未来终极作息表的不成熟想法
在未来,人们约定,将自己的作息交予管委会管理,并受法律监督执行,对一经出现的违背情况采取人性化强制措施,以防时间之刀反攻。
06:00…06:15,起床、梳洗
06:15…07:00 做饭
07:00…07:30 吃饭
07:30…08:00 乘坐交通工具
08:00…10:00 劳动
10:00…10:15 排泄
10:15…12:00 劳动
12:00…12:30 乘坐交通工具
12:30…13:15 做饭
13:15…13:45 吃饭
13:45…15:00 午休
15:00…15:30 乘坐交通工具
15:30…15:45 排泄
15:45…18:00 劳动
18:00…19:00 集体做饭
19:00…20:00 集体吃饭
20:00…22:00 集体演出、玩乐、性交
22:00…22:15 集体排泄
22:15…22:45 乘坐交通工具
22:45…23:00 洗漱
23:00…06:00 睡觉
无休息日,每周六15:45…18:00为集体医疗时间。
附录二
朱求是女儿朱金燕附信
袁博士您好:
我父亲于2007年12月29日早晨在家中自缢去世,我们发现了这封信件,按照叶老师的要求,我把它按照父亲留下的地址寄送与您。
敬礼!
果园小学五年级学生朱金燕
2008年1月1日
意外杀人事件(1)
献给六个本地人、一个外地人,或者这世界的随便什么人。
这个火车站是荒谬的所在。如果不是产权不明,地产商一定会拆了它,现在,野草从货运操场长到候车室,招惹来老鼠和黄鼬,我们除非着急拉屎,否则不去那里。
1997年它建成时,烈日下悬浮着红氢气球,两侧电线杆上拉满彩纸,我们红乌县有一万人穿戴整齐,一大早来等,等得衣衫湿透。“出口气了,”有人这么说,大家点头把这话传了下去。也有人跳下月台,将耳朵贴在光新的铁轨上听,说:“该不会不来吧?”
“除非是国家把这铁路拆了,火车都死光了。”一位老工人应道。大家被这掷地有声的声音稳住,讨论起武汉、广州等大城市来,好似红乌已和它们平起平坐,今晚爬上火车,明早也能看到天安门升旗了,不知道北京的早晨冷不冷。
下午5点,火车张灯结彩驶来。也许是没见过这么多前呼后拥的人,它猛踩刹车,齿轮和铁轨摩擦过度,溅出火花。我们振臂欢呼,以为它就要停下,不料它长啸一声,奋蹄跑了,车底排放出的大量白汽,喷了我们一脸。
后来我们知道,几乎在红乌站建好的同时,铁道部下达了全国大提速的文件。所谓提速,其一要理解为火车本身提速;其二要理解为有些小站必须牺牲。我们坐在人工湖畔,看着从不停靠此地的火车从对面铁路坝驰过,心酸地念顺口溜:
红乌县啊红乌县,
白天停水晚上停电;
火车一夜过六趟,
睡觉不方便。
我们想这是动物园的观光车,那么多外地人坐在里边,一遍遍参观笼子里的我们,总会生出一点优越感。我们房子这么矮,路面这么破,什么像样的历史都没有'注1'。
我们想它出点事。1997年冬它果然在20里外的茶铺脱轨,不少红乌人去捡碎片,据说摔得稀巴烂。然后我们和它的关系麻木了,就像习惯一个亲人打呼噜,我们习惯它在深夜轰隆隆驶过。但就是这逐渐被遗忘的东西,三年后像故事里的伏笔猛然一抖,抖出一桩大事来。这件事割痛了所有红乌人。
那天傍晚7点多,火车快要驶过红乌镇时,车窗里吐出一只妖怪来,随意得像吐一只枣核。那里的铁路坝由山石和水泥加固,一般人摔出,以颅击石,当场即可报销,可妖怪着地时却伸出前爪疾走,像麻雀一样振翅飞起,又翩然飘落于远处的田埂。
他哭上好一阵子,才走进我们。
此前一天,青龙巷的算命先生发癫,交代大家隔夜不要出门。人们见他的手拍紫了,对街上著名的善良姑娘金琴花说,“小金你劝劝吧。”金琴花走来心疼地说:“别拍了,好伯,拍坏了。”瞎子却是捉紧她的手臂说,“亲娘啊,明夜莫出去。”
“嗯,我不出去,我相信你。”金琴花说。人们爆出哄笑。
妖怪到来的这天是2000年10月8日,政府称之为“事件”,我们红乌镇人活久了,不习惯记日子,因此称它为“那晚10点的事”。这诡异的事只发生了12分钟,10点开始,10点12分结束,10点前,红乌镇狂风大作,落叶纷飞,天空裹着黑云,不时有闪电刺出;10点12分后,天空大开,闻讯而出的人们捏着没用的伞,恍如堕身白昼。
在这12分钟内,只有六个本地人像是约好,从六条巷子鱼贯进入建设中路,迎接上帝派来的妖怪'注2'。
注1:《红乌县志》载,东吴都督程普驻军时见红色乌鸦飞过,猜到赤壁大捷,因此命名此地为红乌。红乌史上最高级别官员为明正德年间一文姓布政司,赴任途中病故,现红乌八景之首是“文亭墨竹”。
意外杀人事件(2)
注2:建设中路是红乌镇主街,长1500米,两边各有三条巷道,与主街构成一个“非”字,情形如下:
求知巷 青龙巷 朱雀巷
———
(西)建设中路(东)
———
明理巷 白虎巷 玄武巷
赵法才
有段时间了,超市老板赵法才每晚7点半提着酒瓶走到朱雀巷的石头边,坐到10点,去超市关门。偶尔有人问,还在想狐仙吗?他凄惶一笑。
他心里有个阴险的秘密,就是像搬运工将最后几件货物乱抛乱丢,小学生将最后几个生字乱写乱画,他要将剩下的生命在这里胡乱消耗掉。他松开闸,任烈酒燃烧内脏,湿气像毒针一样钻进脊椎,他发明了这个笨拙的自杀办法,在42岁时驼背,咳喘,白发苍苍。
这样的年纪也曾让他产生拥有一匹白马的想法,他想骑上白云般的白马,离开红乌镇,去做自由自在的鳏夫。但在一个头发挑染了一撮黄的小年轻骑着光洋摩托疾驰过后,这个想法就消散了。他叫住年轻人,遥遥地问:“这车谁让你骑的?”年轻人亮出车钥匙上挂着的玉佛,赵法才便明白了。他看到对方盯过来的眼神就像一匹幼兽恶狠狠地盯着垂垂老矣的野牛,便知老人应该去敬老院生活的道理,他不能僭越。
赵法才的自弃开端于红乌镇一次闻名的捉奸事件。那件事发生后,赵法才的老婆照着橘皮脸扑上颗粒状的粉底,在嘴唇上涂了一个肥满、鲜红的o,端来八样带肉的菜。
“喝一瓶吧,”她说,“喝一瓶吧,我去给你开。”她拿出啤酒,用起子开好,“要不找杯子给你倒上。”赵法才摇摇头,找到瓶盖将还在冒汽的瓶子细致盖住,然后慢慢咀嚼每一片食物,他抬头时见泪水已将她的粉底冲散,便说:“瓦妹,别多想了。”
“你也不想想,她像正经人吗?每个月只拿500块工资,哪里有钱买摩托车,买手机,哪里有钱交话费,她用的化妆品都是羽西的,有几个人用得起?”
“别说了。”
“你要是还惦记着,就去找她,把我们娘儿几个扔了吧。”
“别说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去超市,在路上他买了一瓶白酒,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开始那个宏大而默然的自残计划。
在很远的时候,赵法才曾是名从容的砌匠,细致地调好一桶泥,用砌刀将泥均匀地抹到砖头的四个边沿,将另一块砖对准贴上去,这样一块块往上贴,贴到房主没钱了,就封顶。但在女人以每两年一个的速度生下两女一男后,诗意的生活结束了,他的房屋被工作队扒光,裤腿像是有三只饿狗扯着,他再也不能骑在屋顶上吹口琴,欣赏自己漫山遍野的作品了。
他扔掉最后的烟头,做生意去了。
他曾买来半仓库的铁观音,以为能改变红乌人的饮茶习惯,但最终还是将它们一套套送给工商、税务以及每个为我所用的人,悲怆地送了三年;他也曾翻《辞海》来给店铺起名,但在最后盘下这间超市时,他想都没想就叫“好再来”,既然长途公路边几十家店铺都叫“好再来”,那就说明它经过市场检验;他学会对偷喝汽酒的儿子咆哮:“你喝一瓶,老子老远运来的100瓶就白做了,什么利润也没有了,你知道吗?”这是因为有一天,干渴的他喝了一瓶啤酒,女人歪斜的身影便从黑暗中移来,“喝吧,都喝光了。”他像是刚杀了人,十分负罪。华人小说吧 m.hrsxb
意外杀人事件(3)
女人瘸掉是因为从三轮车上掉下来。当时她喊停车,可正爬坡的三轮车发出更猛烈的卡奔声,眼见掉在柏油路的一匹布就要不见了,她跳了下去。出院时她流了许多眼泪,但在手伸进铁盒后,悲伤止住了。钱盒里躺着很多钱,她像慈爱的祖母轻抚它们,她没有意识到这些粗暴的孩子这些年来早已弄坏她的腿、手指、门牙以及乳房,她和赵法才变成它谦卑的仆人,以至忘记自己曾是乡下最白的一对男女。有一晚行房,她在阴部抹点雪花膏,像死鱼一样摊开,带蒜味的嘴还在说着讨账的事,赵法才偏过头干完了,从此没再干。
很多红乌镇人都这样,不再行房,不再吹琴,有一天死掉,留下房子和存折。但赵法才在中年的末梢却出了点变故,那天技监局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介绍远房亲戚来做收银员,他出门接,望见一幅在挂历里才会有的风景:一个高挑、白皙的年轻女子斜坐在光洋摩托上,一手捏着钥匙环上的玉佛,一手拢着耳边的发丝,对着他若有若无地笑。他躲过这行云流水的目光,像是被猛砍一刀,逃回超市。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有爱情这回事。
半个月后,他去打货,临行前见她跑来请假,便柔软地问:“什么事?”她脸红了,“那个事。”他理所当然应允了。车辆开走时,他偷偷回头,发现她也回头撒下一瞥。那是属于你的眼神啊,赵法才,他酥酥地想。
在省城旅社,他躺在床上无望地思念,bp机忽然响了,反拨过去,便听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像当日技监局办公室主任一样在命令他,“向后转,向前走,走出门口。”他跌跌撞撞拉开门,看见她穿着第一天穿的绛紫色t恤,捏着手机站在那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没有说话,抱紧他,胸脯像幼兽一样起伏。他在这踏实的感触里暗自流泪,好似旱地飘起大雨,然后那东西被清晰地抓住了。此后她成为他永恒的思念。他在无数个夜晚思念这柔软修长的双腿、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新月般翘起的乳房以及叼住他耳垂的狂野舌头。他说:“渺儿啊,我的手就像船儿滑过你的腰肢,我一路滑下去,在这里停了。”
他表现得完全不像生意人,他像洪水一样演说了半个晚上,以至当他走进卫生间时,内心空荡得像一只筛子。卫生间里有油黑的盥洗池、漏水的便池、黑锈铁丝上别人留下的干硬毛巾以及他松弛的身躯。他摊开手站在镜子前,觉得极不真实。凭什么呢,你比人家大整整18岁。他感到脑后有刀锋掠过,有时深夜一人携款走过朱雀巷,他也会有这种感觉。
回来后,他轻按了下埋在床垫下的腰包,在熟睡的她旁边睡了。
后来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你不打我就可以,我怕男人打我。”虽然当时她是真诚看着他的,但这个模糊的答案还是让他纠结。他需要在每件事情上划上等号,元等于矿泉水,元等于方便面,每件事必须清清楚楚。因此他替她想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喜欢他的店铺和存折。我们红乌镇人就是这样,当一件事过于不可思议时,人们就会套用《知音》上的故事来解释。
因为他无法撇开老婆,她表露出烦躁,这更坚定了他的看法。他像是碰见一个生意场上的对手,小心谨慎,量入为出,和她周旋着。他想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己终归不是傻蛋,有时就是碰见她的手抚摸顾客的胳膊(就像看见她在人家身下呻吟),他也能稳住自己,那就让别人神魂颠倒,倾家荡产去吧。
意外杀人事件(4)
这样的来往最终停息于夏末的一个夜晚。那夜他拉上卷帘门,到办公室行军床睡觉,却见她已卷着毛毯睡着了。她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留在这里的,他这样想,咽了一口口水,挤挨上去,扳过来时,却望见她泪流满面,像是泼了一盆水。
“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以后也不来了。”她说。
“好好的怎么要走?”
“我决定了。”
也许是为了再度进入这美妙的肉身,他进行了大量劝说,她却总是摇头,他心里咯噔一下,算是明白了,她在下最后通牒。他松开手,觉得世界从来没有这样可恶过,然后听到她说,“我们不说这些了。”
他们像两块石头生硬躺着,呆呆看天花板的黑,夜晚像河流,又深又远。忽而,窗玻璃哐当一声,掉下一块来,他惊坐起来,一道光芒射进他的眼洞,他慌忙扯毛毯盖她,那光芒却抢先一步照清那里。她像是夜晚稻田里被照得目瞪口呆的青蛙。
“谁?”他恶狠狠地问。
“你哥,赵法文。”
赵法才说“没事,我哥”,踩着侥幸的步伐走出去,走到一半软了,直到卷帘门被擂得山响,才颤巍巍走过去拉开门。他说:“哥,这么晚你要拿什么货呀?”迎接他的是一记耳光。赵法文、赵法武、赵发全三个男汉和一个瘸掉的妇女像工作队轰隆隆开进办公室。
“说,怎么回事?”瓦妹大喊。
渺儿没有回答。
赵法才哀喊道:“没怎么回事。”
“没轮到你说。”
过了一会,渺儿说:“我和他好了。”渺儿说得庄重、威严,是当事实一样宣布的,因此赵法才能想象她当时眼睛是直视着瓦妹的。瓦妹扑在地上,说:“出这样的丑事,我没法活了。”大哥赵法文便打了渺儿一记耳光,赵法文说:“你不用看我,我不怕你。今天我们就给你一个结论。赵法才你过来,你自己说,你是谁的男人?”
赵法才像罪人一样走进光亮的办公室,不置可否,赵法文说:“你要说错了,我现在就打死你。”赵法才便指了下地上的妻子,后者喊:“谁是你的女人,谁愿意做你的女人?”
“你是,”赵法才又指了下,“你是。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