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的橘子街公寓里真的很热闹,宾朋满座。城城一手操办了全部事宜。他有出色的统筹和管理才能,我在这方面则十分糟糕。
随着周遭的环境渐渐热闹,我才发现其实在阿姆斯特丹这两年,我的确是交了一些朋友的,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中有一些带着漂亮的女朋友,得意洋洋。整个party没有正规的食物供应,只有啤酒和零食。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乱七八糟的人们在随意交谈说笑。
我却提着半打啤酒坐在阳台上,晒着晚冬的太阳,一个人喝得津津有味。我知道这样喧闹的环境就是我想要的,但我却不必成为其中之一。所以心情格外明媚。
晚上八点,有人送来一个巨大的巧克力榛子生日蛋糕,素雅的长方形卡片上写着简单的“happy birthday”。送礼的人并没有留下名字,却留下了一串英文的句子“did she put on his knodifferent beak could let her drop?”。于是我立刻便知道了这个送我蛋糕的人就是楼上的中国女孩,这一句英文便叶芝的《leda and the swan》(《丽达与天鹅》)的最后一句,我曾对他说过,这句诗很美很美,人类的一切进步,还不都源自战争与女人?她暗自记了下来,我很开心。
男人篇11…2
于是我面带微笑切了一块蛋糕放在盘子里,端着走到楼上,按了按她的门铃。过了许久,她才来开门。头发蓬乱,穿着睡衣,冷冷地问我有什么事情。
她骤然的冷漠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却突然注意到门厅的过道里有一双男人穿的黑色皮鞋,顿时明白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我勉强在面上挤出笑容,把那块蛋糕递给她,转身逃似地走了。
背后,她关上了门。我听见门内一个男人用低沉的中国画问她是谁,她回答说是楼下的邻居过生日,挨家挨户地给楼中的人家送蛋糕吃。
门外的我却清楚地明白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在午夜的时候到我的公寓来找我。我们之间的默契告诉我:一旦我超越了游戏规则规定的权限,窥视到了她不愿被人知道的一面,我们之间的性爱契约就算正式解体。
回到自己的公寓后,我原本明媚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郁。那种新年时的孤独感再度出现,即使我此刻拥有满屋的宾朋,有我最好的朋友和那么多愿意在情人节第二天参加我的生日宴会的人,散场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一个人再次坐在阳台上,开始想,如果今天是我的葬礼,会有多少人出席?他们是否会拥抱我的尸体,亲吻我行将被掩埋的面孔?又究竟有多少人会流泪,会想念我活着的岁月?我生前的那些爱过或没爱过的女孩,又有谁愿意在衰老和死亡的时候回忆我们年轻时的放浪形骸?
那一刻,我竟又看见了对面公寓里的那个美丽的女人,如往常一样,宁静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她是如此完美,没有一点缺憾。可是这样的美丽只能停滞在不可触摸的空间里,只可以作为自慰时想象的对象,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就像希腊神话中的俄底浦斯,自以为自己控制了整个世界,却终于无法逃脱杀父娶母的命运。
深夜12点的时候,朋友们都已经离去了。城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蛋糕,看《南方公园》。我终于完成了从20岁到21岁的嬗变,却无人喝彩。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无精打采地打开门,惊讶万分:出现在面前的赫然竟是那个让我曾经爱到疯狂又恨到疯狂的米兰达。
她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仍像狂野的小猫一样迷人。
只是,此刻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礼品盒,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笑笑地看着我,眼睛像是两片弯曲的树叶。
我可以进来吗我是来给你祝贺生日的她问。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客气什么。
米兰达款款走了进来,对坐在沙发上的城城打了声招呼。城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转过脸来看她。她有些尴尬,便把礼物放在地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仍是兀自喝着我的啤酒。
米兰达坐到我身边说我也想喝一点可以吗?她的颈子上散发着我熟悉的ck香水的味道。我笑了笑说想喝就喝吧我还没那么小气。
城城穿上衣服离开了公寓,走的时候说他有事情要办。我没有深究他的去处,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些酣醉,头晕目眩,甚至,不知所措。
他关上大门出去的那一刹米兰达抱住了我的头,深深地亲吻我。她的舌头像没有躯体的精灵一般滑进我的口腔中。于是没有出息的我便立刻忘记了数月前的那场刺伤和那场梅毒。我们又一次开始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做爱。我的脑子里曾闪过一线推辞的念头,却被酒精和肉欲掩盖。
事后想到这一瞬的时候我有些后怕,因为她有可能再次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毒传染给我,有可能是艾滋病。但当时我已经被酒精和她的甜腻的亲吻彻底征服——孤独终究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刑罚,我竭力抗拒却终究徒劳。
完事后我点了一根烟,靠在沙发上发呆,突兀的器官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丑陋。
赤裸身体的米兰达却伏在我的胸前,轻柔地抚摸我小腹上的毛发,以恳求的语气说她很后悔伤害了我,希望我能够原谅她,我们再像以前一样恋爱。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怕一张口就会侮辱她。醉酒后的我往往比清醒时的我多些同情心。尽管我恨她,但她终究也是个独自漂泊在阿姆斯特丹的孤独的女子。
我低下头,看着她的样子:她比以前消瘦了一些,但嘴角仍然带着丰腴的挑衅的微笑。性高潮后的我渐渐恢复了此前的冷静,治疗梅毒时自己遭受的痛苦又历历在目地重现,心中油然生出了强烈的施虐的念头。
好的,我原谅你,你再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对她说。
她闻言欣喜若狂地搂着我的肩膀,暴风骤雨般地亲吻我的脸颊。口中说你可知道这段日子我都么想念你,我的中国情人。
我淡淡的笑,没有说话。此刻的我,一门心思在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报复这个曾经伤害了我的女人。
我承认这样有些缺德,因为现在她在我面前忏悔自己的错误,乞求我的宽容。但我原本便不是个道德家。我并不以此为耻。她太轻视我憎恨的能力,以为仅凭一点点忏悔就可以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这是如此的幼稚可笑。须知,人类最难忘记的就是仇恨。
当然,上述这些,只是我彼时彼刻的想法。而冲动之中的我全然忘记了:太多时候,男人的情欲比季节的更迭更为善变。
男人篇12
于是米兰达再次成了我的女朋友。我也开始构思我复仇的伟大计划。我殚精竭虑地思考可以让她受到同样伤害的方式,却发现永远找不到一个足够成熟的时机。她总是在不经意间用似水的柔情砥砺我的仇恨,让我逐渐将历史忘却。
我是多么的痴情,又是多么的软弱!
米兰达从未察觉我的虚情假意。或者她已经察觉,只是在装傻。经历了那么多,所有人都会变得聪明,除了我。
一个月后,我终于狼狈地承认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我无法对米兰达实施任何报复,因为我日渐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仍是多么深地爱着她。我嘴上从未承认,但心底始终认为她是上天馈赠给我的最美的礼物,和她共同生活的日子要比独自一人生活快乐百倍。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瞬间,我重新迷恋上她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她在做爱时的疯狂和痴迷,她人性中的一切邪恶。我仿佛是三千年前那英武的纣王,明知美艳动人的苏妲己是灭亡自己的祸水,却仍要把她娶入朝歌城。
我已经不想再折腾,我只想和她平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城城突然对我说他要去法德边境的斯特拉斯堡,是为了工作。他告诉我这个决定的时候,语气非常突兀,兼有点点悲伤,我没有任何准备,竟有点惊慌失措。
他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只是翻来覆去地说非要到斯特拉斯堡去上一段时间不可。我问他要去多久,他说可能两三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要看那边的一切是否顺利。
对于他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尽管打心里不希望他离开阿姆斯特丹,但我终究只是他的同胞室友,我们之间没有血缘或基因上的联系,我们共同租住着这么一套公寓,仅此而已。
他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俩在水坝大道上的一个熟悉的酒吧喝到天亮,没有任何交谈,只是那样一瓶一瓶地喝着冰冷的喜力,最终完全不省人事,我很难过,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我的幸福生活永远不能完整,某些仇暗终于消退之时,某种美好亦将离我远去。而城城的远离,不过是个暧昧的开端。
等到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城城已经走了。
在客厅的木地板上,他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说他的那个房间要给他留着,因为他或许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
我看着那张字条,心底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城城以及我们合租的这套公寓已经共同在这远离故土的他乡构成了一个概念:家。任何一方缺失都会使这个“家”失去味道与价值。
不过,他还是走了。我苦笑——难道我所拥有的一切幸福,都要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为何我不能如他人一样,偶尔做个幸运儿?
城城离开以后,我开始害怕独处,不再喜欢在家里呆着,因为总感觉这套公寓对我而言不再是个“家”,而仅仅是一套公寓而已。冰箱里经常是空的,因为以往都是城城买各类食品堆在里面,这样我们夜里饿了的时候可以随便拣点什么出来填饱肚皮。他走以后,我竟越来越怠惰,像个原始人。
城城到了法国后经常打电话给我,可是每次我却又感觉无话可说。共同生活了这些年,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可是挂断电话后,我又会开始想念我们共同生活的日子。我终于发现一种习惯了的生活方式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改变,对我来说都是如此难以接受。
城城离开一个月后,我和我的荷兰女友米兰达正式同居了,就在我和城城的公寓里。
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同居请求,竟是由我本人提出来的。
我并不知道自己最初的动机是什么,是想延伸我和米兰达之间的关系,还是想填补城城离去后我的生存空间?不得而知。但事后我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动议,因为同居不仅使我和米兰达之间的破碎过的关系增加了安全感,也可以让没有城城的生活少些寂寞。
自然,米兰达没有犹豫便答应了。或许她一直把一个男人是否愿意和她同居看作是否真心爱她的标志。在我们的上一段恋情中,我拒绝了她提出同居的要求,她便用不忠和性病报复了我。对此我有些后怕。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美丽性感的荷兰女孩米兰达带着她的那些昂贵的床上用品,搬进了我的公寓。
我的床边的柜子上有了一个属于她的抽屉,我的卫生间里多了她的卫生棉和唇膏。米兰达对我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不是么。
我已彻底明白,在我和米兰达两人中间那个支配着一切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对于她的一切决定,我已经没有力量反抗。我就像是中世纪的长剑骑士,而她就是我要效忠和景仰的女王。
而我竟然如此心满意足。很贱,也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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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篇13…1
和米兰达同居的生活安逸而舒适。我们都没工作,也没学上,整天厮磨在一起。早上睁开眼睛时已是中午,便在我的大床上不停地做爱,直到两人都对性爱产生了厌烦。晚上则找酒吧听音乐,喝酒,和乱七八糟的朋友鬼混。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是艾伦·金斯堡,只是我不搞同性恋罢了。
有一天米兰达突然有点严肃地对我说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我们总不能这样生活一辈子。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于是便开始非常认真地思索我究竟该做点什么。
最终我决定写诗。既然我感觉自己是艾伦·金斯堡,又崇拜叶芝,我就应该做一些他们做过的事情。
就这样,我在一个大醉的夜晚写出了我的第一首诗:
清醒的狄奥尼索斯
辞去了酒神的职位;
酣醉的阿波罗
同复仇女神在宫殿外约会;
圣贤赫拉克里特说
万物皆流,无物长在,
任是高尚的东西
也难低长命的低级趣味;
我们没有神仙的肉体,
我们没有圣徒的远见;
却不妨碍我们舔噬流失的低俗,
凭借妖艳的身材;
优秀的人们纷纷死亡,
将锐利的视角埋进土里;
为了拙劣的文明,
阉割了自己的灵魂。
我用中文写出,又很蹩脚地翻译成英文给米兰达听。
米兰达听过之后,竟对我说她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不懂诗,但自称可分辨出好坏,而我的这首就是彻头彻尾的坏诗。
我有点不服气,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你的词语堆砌起来没有任何美好的意义,只是让人感觉丑恶。
我却辩解说诗的语言原本就是丑恶的,一切艺术的根基就在于不贞。诗人用简单的语言描述复杂的世界,本意就在于曲解。他们试图将自己的思想通过有味道的简单的语言灌输到别人的脑到里,以此获得精神上的快感。
我也不懂诗,却对自己的这首“处女诗”格外满意,认为这是这么多年来酒精给我的最好的馈赠。清醒的时候,我是绝对写不出这首诗的。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语言却随着笔尖流到纸上。
米兰达说你别白日做梦了,你这种放荡的角色怎么也开始学起文人风雅来?
我不喜欢“放荡”这个词,但这是米兰达表达幽默的方式,于是我便跟着哈哈一笑,之后我们滚在一处疯狂地做爱,那张写着我的诗歌的稿纸就冷冷的躺在桌面上。
当然,我做诗人的这个计划很快就夭折了,因为当地没有任何一家中文或英文刊物愿意发表我的诗。这是我原本预料到的。我既无深度也无视野,只是个被大学开除、连荷兰语也不大会说的外国人。在那个讲求门派和身世的社会里,必然无人理会。我对此也不太在意,只是难免有些惆怅。
与米兰达在一起的日子,快乐,匆匆,仿佛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我在橘子街上的社区超市再次偶遇楼上的那个中国女孩。
她面色有些憔悴,推着金属车,里面堆满了牛肉罐头之类的方便食品。
自然,她也看见了我,怔在原地不动。
最终还是我比较洒脱,憨笑着走了过去,对她说真巧你也在买东西。最近怎么样?
她笑了笑说不错不错,那笑容比我还要牵强。
男人篇13…2
接着我们两个就都没了话。
那么尴尬地站了好久,我才开口说谢谢你的生日蛋糕。那天我贸然打扰你实在对不起。
她没笑,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
于是我觉得或许应该告辞了,因为必要的寒暄都进行完,便对她笑了笑说我先走了。
她却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拉住了我的胳膊,说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坐坐。
我心底一怔,若触电般停住了脚步。
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立刻便知道她想要什么。可令人费解的是,自己还未想清是对是错,就点头答应了。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我无法解释。
她的公寓布置得很豪华,地上铺着名贵的德国硬木地板,床上则是米兰织工的天鹅绒的床单。我们没有交谈,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脱掉了彼此的衣服。我把头埋在她的下体,感受她不均匀的呼吸声。我们再次交合,她同以往一样安静而慵懒,我又感觉到了和米兰达做爱时没有过的安逸。
结束后,我靠在她的床头上抽烟。她裹着被子,躺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说你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你的女朋友。我看见过你的女朋友,她很漂亮。
她的话猛地提醒了我,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女朋友米兰达。
于是我顿时感觉到无法遏止的愧疚感从心底源源涌出。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背叛我的女人,我的爱情,就在同一幢建筑里,就像她曾经背叛我一样。
自然而然地,我想起我在米兰达的公寓撞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偷情时的情景,想起那一刻撕心裂肺的感觉,无地自容。
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难道我也变得如当初的米兰达一样邪恶,像那个烈火中的寂寞的撒旦,无法抗拒一切诱惑?
我从床上站起身,迅速地穿上了衣服和裤子,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我羞愧万分的地方。
女孩却没有起身,她仍然用被子裹着身体躺在床上,看着我狼狈地穿着衣服。被子的上缘衬着她深深的乳沟,吸引着我的视线,让我在慌乱之余,又有些心猿意马。
你爱她吗?她问我。脸上带着戏谑的慵懒的表情。
我很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她笑了笑,没有再问,而是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了我。
上面是我的电话,有空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们聊聊天,用中国话。她说。
我嗯了一声接过卡片,胡乱揣在裤子口袋里,连个再见都没说便狼狈地逃出了她的房间。
米兰达并没有发现我的这段经历——她虽然是个女人,却并不十分细心。尽管那天晚上我没有和她做爱,她也没有怀疑。
而我,终于也品尝到背叛别人的感觉,很复杂。偷情的性高潮并不比平常的性高潮更加绚烂,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同时拥有两个女人无法自拔?
我也开始明白即使我用刀扎伤米兰达,她仍然愿意保释我的原因。因为我现在能够体会到背叛者的心境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愧疚是无论多少性高潮都无法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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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篇14
那天之后,我曾试图以各种方式弥补我的不忠——我做饭给米兰达吃,陪她去看最无聊的音乐会,并竭尽全力满足她的一切欲望。
可是,我却惊慌地发现自己的那些歉疚在十天后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别样的性爱的再次的渴望。楼上中国少女褐色的皮肤与迷离的双眼,还有她在做爱时的那种怡人的静谧,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盘旋,让我沉醉,也让我自责。
我究竟怎么了?我所希冀的平静与安稳,难道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道德上的魔鬼,有明辨是非的智慧,却没有放弃邪恶的觉悟。
终于,上天给了我一个犯错的机会。
在一个米兰达外出的下午,心猿意马的我从抽屉中翻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卡片,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楼上的号码。
20分钟之后,我和楼上的女孩又一次在她的天鹅绒床单上做爱。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坚硬,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安静,任凭我在她的身上丑态百出,任凭我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粗鲁地表达着对她的裸体的依恋。。
结束,抽烟,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我对米兰达的歉疚感再度出现,但却远不及上一次强烈。我才发现原来偷情是会上瘾的,就如同吸食大麻一般。当每个人都能花上5个欧元在街边的夜店里飘飘欲仙,又有谁会再思念昂贵而羸弱的香烟?
这就是阿姆斯特丹,欲望就是它的标签。
那种渴望新鲜感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尽管来自系统外的激情并非总是美妙。楼上的女孩已经成为我的想象中的一个诱惑的符号,她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她本身的特质。
或者说,我迷恋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所代表的一种欲望。
我爱上了欲望。
就这样,我成了一年前的米兰达,怀着愧疚和窃喜的心情游走于两个女人之间,享受着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性爱。我有的时候会害怕有一天一切都会暴露——我的一切丑恶的行径和心理。但我没有能力将正在进行的一切停止下来。我是如此恐惧却又如此快乐,如同一个沉溺于性快感中的懦夫。
在快感的巅峰冲浪的人们,又怎会察觉潜伏在侧畔的那座火山会在刹那咫尺之间骤然爆发?
人类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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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篇15
一切不贞游戏都会终结,一切自造罪孽都需偿还。而所有轮回的开端,便是一切风尘肮脏的暴露。
事情发生在10月的一个下午。米兰达和她的其他女友到布鲁塞尔去游玩,蠢蠢欲动的我便立刻把楼上的女孩约到我的公寓里。我刚刚进入她的身体的一刹,竟猛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再旋转的声音。
一切丑陋都已经来不及隐藏,便无一点遮盖地完全暴露在米兰达的面前:她的中国男朋友,正在她们同居的公寓的地板上,和另一个中国女孩做爱。
惊慌失措的我恐惧地望着米兰达的面孔,她则表情木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三个便都这样沉默着,像是一组表述捉奸主题的雕塑。
良久,米兰达冷笑了声,一脚迈出了公寓,砰地关上了门。
我却迅速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赤裸着身体追了出去。
我在公寓的大门外拦住了米兰达。门上的铜牌上镌刻着:橘子街18号。
米兰达用手指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冷冷地说现在你总算报仇了,心里痛快了是不是?
我带着哭腔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可以为你改。
米兰达说不不你不会改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你故意把这个女人带到我们的家里,故意让我撞见你们,你不要再演戏了。你们中国人不是凡事都讲求因果报应,这就是我的报应。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说不错我起初是想报复你但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我们分开只能给我带来伤害,不会有任何快乐。
米兰达说算了,别再挣扎和解释,现在咱们终于扯平了。你还欠我一刀,不过我放弃这个权利,你继续去和你的中国情人做爱去吧,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我原本便是个头脑简单的傻瓜,以为彻底忏悔就能得到你的原谅,但你还是没原谅我。你没有错,没有人会轻易忘记过去的仇恨。
说罢米兰达哭了,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伤心。
她的眼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我抱住她的肩膀说别哭我真的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我不想伤害你,因为我的心里比你还难受。
米兰达擦了擦眼泪,冷冷地笑了。我看见她眼角流露出来的挑衅的蔑视。她推开我说你错了,你认为你并不想伤害我,但你的意识一直在指引你为自己复仇。现在我得到了我应得的报应,我体会到了当时你的感觉,我们也该分开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拉住她的胳膊大喊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不能离开我。我原谅过你,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回?
米兰达闻言转过头,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无限温柔地说我相信你爱我,我也同样爱你,但是我们绝对不应该在一起,这与原谅不原谅没有关系。难道你还不明白,即使我原谅了你,我们以后还会发生其他更难原谅的事情。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族群的人,我们拥有不同的肤色,讲着不同的语言,信奉不同的神祗,我们的灵魂永远无法交融。在我们筋疲力尽之前,还是分别吧,因为我们注定要彼此伤害。
说罢,米兰达轻轻甩掉了我拉着她的袖子的手,绝决地走了,没有回头。她的身影在略微凛冽的秋风中摇曳着,如同飘落的枫叶般无法挽回。
于是米兰达就这样离开。只剩我一个人伫立在秋风中,我丑陋的器官仍然突兀的挺立在那里,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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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篇16
同米兰达分手之后,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起初,我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一并解释我的数次失败的恋爱,却发现这样一条理由其实并不存在;即便存在,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一个人的失败是由多方面的因素综合而导致的,单纯地将责任规划在自己身上既不正确也不公平。
和梅婷分手,责任并不在我。至少我是这样认为。我选择离开她,是为她和她的家庭考虑。我和她的正派的父母并不是一路人,即使勉强结合在一起,也将注定不幸。梅婷是个好女孩,我不想让她生活在左右为难的痛苦中。尽管她本人未必领情。她现在会以为我抛弃了她,但当她长大成熟之后一定会顾念我的好。我甚至有意识地保留了她的贞操,这足以让她的传统的父母也一并感谢我。
第一次和米兰达分手,大部分责任在她,因为是她在我的背后和我的最好的朋友及其他若干男人上了床,并最终把性病传染给了我——无论是在哪种文化之中,这都是无法原谅的罪恶。但我得承认我也有责任:我过早地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了性,在我真正了解米兰达之前。我在尚未清楚游戏规则的时候就贸然选择了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失败将是必然。
第二次和米兰达分手,大部分责任在我。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一年时间里发生了戏剧性的置换:我成了那个偷情的负心人,她却俨然变成高贵的受害者。她的宽容和我的不忠使她成了这段关系中的女皇。于是,我仍是败者。
我开始想: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地以各种理由结束本应完满幸福的爱情?为什么不能抛却一切不贞,珍惜现有的一切?
也许,这个年代已经失去了贞洁。
我始终无法找到这个答案,却几乎对爱情彻底失望了。米兰达留在我视线里的最后一个背影就像是生命中的一个奇异的图腾,它使我开始怀疑生命,并将一切冲动化为乌有。
米兰达走后,我没有再同任何女人发生过任何形式的关系。我度过了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没有朋友、没有女人,只有香烟和啤酒的日子。我必须承认自己是完全、彻底地爱着米兰达,但正如她所说,我们两人是命中注定要互相伤害的,无论我们之间的爱情真挚与否。我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境遇,这些因素无法互相渗透。我们身体里留着不同人种的血液——除了性,没有任何真正的交流的方式。而维系一段长久的关系,仅靠性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除了性,我们又懂得些什么呢?“history teaches us nothing!!”,现在想起来,真是太正确了。
一个下午竟接到很久没有联络的秦笙打来的电话,说他马上要离开阿姆斯特丹到美国去了,临走的时候想和我见见面。
于是我们约在上次邂逅米兰达的那个小酒吧见面。
拿到著名大学奖学金的秦笙面色红润,相形之下我像是个被烧焦的木头人。
聊天与祝福之后,我们步行到达姆广场。时间已经是深秋,窄运河边的小径上铺满飘落的金黄的叶子,踩上去软绵绵,仿佛我已经酣醉一般。
不知漫无目的地走了多远,我们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起看藏匿在黑云里的月亮和水畔泊着的改建成青年旅馆的船屋。
突然,毫无征兆地,秦笙转过头看我,说我爱你,语气坚定而恳切。
我毫无准备,被他的这句话惊得一愣。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说你说什么你疯了吧。
秦笙看着我,眼神真诚。他说我爱你是真的,我已经爱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爱上我,因为我们有不同的兴趣和信仰,但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也许永远不再回来。我不想遗憾一辈子。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十分复杂。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我被所有的女人遗弃,却迎来了来自一个男人的表白。
我说秦笙你是一个好人,只是
秦笙打断了我的话,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罢了。人这一辈子并不是什么愿望都实现了才完美。只要尝试了就算没有遗憾。
秦笙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神情,望着远方的天际。
我看着秦笙白净俊俏的脸,下巴的刚毅的曲线,顷刻之间,做出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
我倾过身体,用手托住秦笙的下巴,在他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我看到秦笙睁大惊诧的眼睛看着我,但旋即便陶醉地闭上了,也开始回吻我。在那一刹那我有天旋地转的感觉,我们的口中混杂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灵魂也因为这个罪恶的同性之吻而变得潮湿。
对爱情失去信仰的我突然发现亲吻这个动作其实可以很单纯,不包含任何亲昵外的动机。只要在适当时机,适当地点,就可以发生。
良久,我们分离了彼此的嘴唇。只是口唇上,还留着对方的味道。
秦笙始终低着头,没有抬眼看我。
我对他说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别把我忘了。
秦笙点了点头说一定不会,谢谢你。
那一刻我开始变得无限伤感,开始慨叹这样纯的感情竟然只能来自同性。
秦笙说为什么你不是同性恋。我摇头,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的残缺的家庭和狼狈的经历足够让我改变性取向,但我却注定只能成为普通恋情中的受害者。
为什么我不是同性恋?如果我是同性恋,那么一切麻烦都会变得简单,我根本就不会孤独地漂泊在这个肮脏的城市里,沉沦在工业文明的男欢女爱中,我的生活将变得多么美好。
没过多久,秦笙便走了,离开了阿姆斯特丹,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带着对这个城市的留恋。我感觉我的生命里又少了一些什么,因为我的身体和灵魂开始变得越来越轻,轻到难以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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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篇17
秦笙离开后的那个星期日,我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了整天的电视。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已经进入轻微的睡眠状态,被门铃惊醒的时候满身冷汗,仿佛做了彻夜的噩梦。
我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竟三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手里拿着地方法院的搜查令。在我还没弄清楚他们的来意时,其中两个便冲进了我的公寓。他们的黑皮鞋在我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肮脏的脚印,让我心里十分不快。
我向拿着搜查令站在门口的小警察询问详情,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我的室友城城因从荷兰向中国境内贩卖海洛因而在斯特拉斯堡被国际刑警逮捕。警方希望我能够协助他们调查。
听到这个信息时,我感觉仿佛头上的天空轰然坍塌一般。
我声音颤抖,问他如果情况属实,城城会受到什么惩罚。
那个小警察仍然面无表情,从嘴角挤出几个字:引渡回中国,然后多半是死刑。
我急忙问,难道不能依照荷兰的法律处置么?
我知道,荷兰是没有死刑的,只要城城能够留下,便有生机。
小警察却轻蔑地摇了摇头,说他只不过是个居留在荷兰的外国人,不能享受荷兰国民的待遇。
我被彻底地惊呆,木然立在原地,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个进屋搜查的警察一无所获,失望地走了出来。他们说城城在斯特拉斯堡告诉警方整件事情都和我毫无关系,但他们仍希望我能把所了解的情况告诉他们。
我已经被这一连串的震惊摧残得无法思考,只能筋疲力尽地摇摇头,说你们走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若早知道根本不会让他干这个。
警察走后,我感觉全身无力,软软地趴在地板上,闭着眼睛。我明白“遣返、死刑”意味着什么:我和城城共同生活的日子将永远不可能回来,我们之间即将出现的是永久的离别。而这幢空荡荡的公寓里,将永远不再有他的身影。
悲伤了良久,我才找到意识,从地上爬起来,拿起电话,拨通了城城的留给我的在斯特拉斯堡的手提电话。
没有停机,很快就有人接电话了,但不是城城。我突然意识到这部电话显然已经被警察监听了。电话里那人礼貌地用英文问我是谁,和城城什么关系。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见见他。
三天后,我在斯特拉斯堡市郊的一家拘留所里见到了城城。他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野猫。
见到我,他笑了,笑容无奈而枯涩,看得让人想哭。
他说你怎么来了你没有必要来的。
我说如果现在被关起来的是我,你也会来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苦笑,摇头。
我望着他倍受摧残的面容,多想说些宽慰的话。可事到如今,我又能说什么?
人类的语言在灭顶之灾即将降临的关口,会显得多么羸弱!
良久,城城终于又开口了,他问最近这大半年你过得如何?米兰达好吗?
我点了点头说我很好,她好不好我不知道,因为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城城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不合适就分了呗。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谈恋爱。
城城叹了口气,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离开阿姆斯特丹的原因,是因为我也爱上了米兰达。我知道你也爱她,我怕我们之间再次出现那种尴尬。对于我来说你比她重要得多。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活不了几天了,现在说的都是实话。
我心中无比悲怆,却也只能点了点头说我理解,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打电话给我在美国读法律的姐姐,求她回中国帮你辩护,她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律师。我们的家在阿姆斯特丹,你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城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费力气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关进来以后你还能来看我,我已经知足了。我们兄弟一场,在这狗娘养的鬼子国家相识,还过了这么些年快活的日子。无论法院怎么判,我都是罪有应得。我就是舍不得这个世界。我还没有得到这个世界欠我的一切。
我已经不由得哽咽起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出来。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点头。我意识到这或许将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坐着,像亲人般的对话。分别尚未开始,我便已经在心底几点那些单纯的日子了。
而对面的城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强,是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半个月后,城城被押解回了中国北京,不及告别。
一个月后,我在阿姆斯特丹当地的华人报纸上看到消息:某某国际毒枭已经被中国政府枪决。标题旁边还有城城在法庭上的照片,表情恬淡,带着微笑,仿佛死亡对他而言只是场无谓的游戏。
后来,我在阿姆斯特丹郊外的一个私人墓地为城城买了一小块地方,几乎花光了我的所有积蓄。
那块地非常平整,上面立着光滑的石碑,上面用中文刻着城城的名字。
他在荷兰没有亲人,没有人到这里来拜祭他。我在石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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