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她虽听见了,却还我一个白眼。
“把这个位子让给这个老年人坐。”
“哼!”她斜睨着我,鼻孔露出冷笑。
“请你站起来,这是我的位子!”
情急之下,我说了一句很没水平的话。
“你的?哼,是卖给你了?还是买给你了?”
对方如此无理,我以为,周围的人一定会谴责她,没想到,一车的人,都像哑巴似的,没一个主持公道,也没一个人,让位子给这个老奶奶。
我觉得我受的伤害很多,一腔热情,一腔热血,付出了,不知道换来的是什么。嘲笑、冷笑,和对我的莫名其妙。
在文化馆工作五年,而我身边的这些人,我原本尊敬的、甚至敬仰,差一点儿要顶礼膜拜的“文学家”、“艺术家”们,我只有与他们共事,与他们生活在一个小圈子,我才发现,所有的光环下,原来都笼罩着那么丑陋与黑暗的东西。
我痛恨沽名钓誉,痛恨弄虚做假,痛恨违背良心。
我宁愿离开他们,宁愿永远都不做文人。
我做舞女,我觉得我很实际,很地道。
就是丑,也丑得真实。
我喜欢真实的东西。
就像现在我对钱的感觉。
大概是在十年前吧,可能还不到十年,那时候,我自命清高,自命不凡,嘴里说钱是铜臭,心里呢,也的的确确觉得它是铜臭;过了五年,嘴头上,仍旧可以对钱表示蔑视,而心里面,却已经千真万确地感觉到它的重要了;再过五年,就是今天,无论是嘴头上,还是心里面,钱!钱!钱!
钱已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主要的一部分了。
我喜欢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需要钱,我的很多很多的梦想,所有的美丽与浪漫,都跟钱戚戚相关。
我喜欢钱,这种喜欢,是我最真实的感觉。
它超越了我对文学事业的迷恋、追求,超越了我对亲情、对真情的那些感受。
为了钱,为了王雪——为王雪也就是为钱,中午,我跟王志强狠狠吵了一架。
王雪又要找我借钱,我不知道,她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少,光我在潘书记那儿帮她拉的保单,起码就能让她拿到四五千块,我不知道她把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但我是她的姐姐,唯一的姐姐,我对她责无旁贷。
王志强不干,他说:“王雪以前借的钱都还没还……”
“你还好意思说王雪借的钱没还,你呢?你借我爸爸的钱,什么时候还?”
“那不是我借的,是他自己要给的……”
“王志强,你王八蛋!你没良心……”
王志强,王志强,你没良心!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不怕被雷劈!被车压!被电打!
王志强,王志强,你变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变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的善良,你的本份,你的真诚,你的……那些好的品质,都到哪儿去了?
我们大吵一顿,但王志强坚持原则,死活不拿钱出来。
我现在才明白,在我们夫妻之间,钱,早已超越了一切。
“但那钱是我的?是我挣来的,你凭什么不给?”
但王志强就是不给。
我又吸取了一条教训,我还要把这条教训告诉给我的妹妹,就是——你自己的钱,你千万不要给别人,千万不要!
12月7日 星期日 阴
我知道星期日“龙华”的生意不好,但我还是来了。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七点半,将自己的脸化得“吓死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文化馆的大门。
我的妆化得越来越浓,浓得快要赶上刘丽了。刘丽是“龙华”最年轻的老小姐,从“龙华”一开业,她就在那里坐台。刘丽生意很好,常常会有几个客人都同时找她的事情发生。在“龙华”,那幽暗明火流光溢彩的舞厅灯下,刘丽算是一个摩登又艳丽的美女,可是,一离开那地方,在正常的灯光或者日光的照耀下,她的面目就显得十分的狰狞与恐怖了。
汪静有一次说:“晦,我看见刘丽了,我跟张祖文去公园,张祖文不知道我认识她,悄悄跟我说:”嗨,你看,魔鬼。‘真的,那一天我见到她,真的吓死人,脸上堆了好厚一层粉,真的,就跟做的石膏面膜似的,眼圈化得——嗨,就跟《射雕英雄传》里面的梅超风,真的,就跟梅超风似的,吓死人了。“我也在”龙华“以外的地方见过她,她也还是那么浓浓的妆,包括王志强也见过她,也说她——吓死人。
我们就把浓妆的代名词叫做“吓死人”。
我们俩倒好,没有“吓死人”,却只能在“龙华”做下脚料。
于是我的妆越化越浓,越化越浓,慢慢地,也就快变成了“吓死人”。
天很冷,还滴着零星的小雨,我和汪静拦了一辆的,五块钱。
就像我在舞厅里跳舞赚钱,王志强在舞厅里花钱跳舞一样,王志强靠开车赚钱,而我却不得不花钱坐车。
当然,我花钱坐车的时候是很少的,要么我们骑车子,要么我们步行,要么我们就搭王志强的车。
到了“龙华”,里面的空调暖洋洋的,我看生意还不错,三分之二的小姐都坐了台。
我和汪静在沙发上坐下,心里也没对坐台拖多大希望。
习惯,完全是习惯,每天晚上七点半。
我想,现在让我在家里度过每一个晚上,我想我可能已经不能适应了,我想我要是看书,我肯定看不进去,看电视,也不会喜欢那里面的任何一个节目,像三年前,无论寒暑,开一盏小台灯,伏案疾书,孜孜以求……啊,那也成了梦,遥远的,再也追不回来的梦。
我想我已经堕落,至少,我是颓废了。
(bsp;我不想再想,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我只是想有钱,我要钱,我需要钱。
我从来没有这样窘迫过,为钱。
心情很糟。
快十点了,我和汪静准备走。站在吧台那儿,看两个老小姐和年轻的男服务员在那里打情骂悄。
“龙华”餐厅的服务员,是清一色的少女,而舞厅里的服务员,则是清一色的少男。
我都已经准备走了,刘华叫我:“小刘,你过来。”
我掀开舞厅的门帘,走进去。黑暗中,刘华拉住我,“来,二号包厢。”
我跟着她进了二号包厢。包厢内更是漆黑一团,摸索着坐下来,就有一只胳膊搭向了我的肩。
“哦,先生,你好。”我一边巧妙地躲开那只手,一边甜甜地说。
“嗯,好,好,来,坐近一点儿。”
我就坐近一点儿。
客人显然是喝醉了,满嘴酒气。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客……直奔主题。
‘来……给我……“他因为酒精,而说话口齿不清,我一连听他说了好几遍——”给……我……“
“什么给你?”
“给……我……”
“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这人很爽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要你跟我……”
剩下的话,他就要用行动来代替了。
我真没见过如此粗俗又无耻的男人。我推开他,站起来。
“先生,你错了,我是来伴舞的,不是妓女,你要想那样的话,你到火车站去。”
“哼,假什么正经……”
他南腔北调,一会儿襄攀话,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口齿清,一会儿口齿不清。
但是他的行为却没有一点障碍,“呼”一下,他准确地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坐下来。
“我不是强迫你,我是有回报的,两厢情愿嘛。”
“我不需要回报,我决不会要你一分钱小费,我甚至也可以不要你的台费,我是看在刘姐的份上,我进来陪你,陪你说话,陪你跳舞,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的……”
我有点儿幼稚,想拿自己的诚恳,打动这个人。
(bsp;谁知,这个人是太粗俗,太下流了,在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拉锯扯锯之后,他彻底盆怒了,口齿流利,清晰地说:“算了!我走!我出去!”
“你走你走!”我在心里说:“到刘华或者老板那里去告我的状,我怕你吗?大不了,老娘我不干了!”
我先站起来,但是没有走,我看这个人是不是真要出去。
他真的出去了,他出去,我也出去。
汪静跑过来,小声地问我:“你得罪他了?”
“哼!”我冷笑笑,出口成“脏”:“王八蛋!畜牲!”
“也难怪,连那个小华都陪不下来,你还怎么去应付?”
汪静说。
我们慢慢走出来,我看见小华站在吧台那儿。小华是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我猜测),不笑时眼角有一点儿皱,笑时,就到处都有皱。
小华和一个叫刘勤的小姐,她们在“龙华”算是最老。
也最丑的两个小姐,但她们跟刘华关系好,生意也好。
小华来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眼角堆满可爱又可笑的皱纹。
“喂,刚才你陪那个酒鬼了?”
“喂,”我点点头,“你也陪过?”
“是呀,日他妈,简直不是人。”小华说一口地道的襄攀上话,“老子进去,他就这样……”小华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衣领,“好吓人哪,他就这样……”
我笑笑,扒开她的手。
“你不晓得,他还要扒老子裤子……”
“不会吧?”
‘哪不会!日他妈,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人,你不晓得,他还硬是把老子裤子给挎下来了。“”都挎下来了?“
“是呀,吓得老子一声尖叫,跑出来了。可能我出来以后,你进去的。”
我点点头。
“他对你怎么样?脱你裤子没?”
“那倒没有……”
正说着,看见那酒鬼远远地从厕所那边走过来。我们住了口,看见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脸的道貌岸然。
我想我那十分钟可能是白坐了,我根本没指望要一分钱台费。不料,刘华悄悄喊小华和我,要我和小华子分那四十元台费。
十分钟捡了二十块钱,也行。
我拿了钱,就和汪静走了。
我和汪静用这白捡来的二十块钱坐车,剩十五块,我们又去吃烧烤。
汪静说:“其实今晚最划不来的是人家赵红,赵红从一开始就陪那个人,一直陪到良宵一刻结束。”
“哦?”
原来这家伙还用了三个小姐坐陪。
“那小华也没有陪他多久?”
“小华顶多陪的有二十分钟,反正,最妙算的是你,好像连十分钟都没有。”
那赵红是吃亏的了,白陪了。
12月8日 星期一 睛
“龙华”今晚的生意简直是好得没法说。
好是好,我和汪静还真的像下脚料,不过,这回当下脚料,不怪人家刘华,而是要怪我们自己。我们到的很晚,一进舞厅,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还不到七点四十,舞会就已经开始了。我们进去后,刘华就安排我去陪一个人,那个人坐在散座上,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尊容,但是看得清他的坐姿,他打量我的样子,我感觉到,这个人有点儿傲慢——也许是强撑出来的傲慢呢,但我却尊贵不起来,捋捋头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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