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吧。”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委屈流出的泪瞬间被猛烈的阳光烤干,我大声毫无畏惧地叫嚷,仰望着苍翠的天空,天空蓝得就像乔治明净的眼眸。
这个世界美丽得令所有人都留恋地活下去,哪怕贫困与疾病。
压在手腕上的刀刃在往皮肤里按进去。
“是长袖子还是短袖子?”
好久才听到达斯的声音。“短袖子。”
刀从手腕移开举到半空中,阳光反射着刺眼的光使我的眼睛睁不开,我干脆认命地闭上眼。钝重的刀挟裹着呼呼的风声如山倾倒般压下来,心口突突地乱跳,一拍一拍地没有节奏。纵然面上再装得视死如归,其实内心我是害怕的。
我没有英雄的气慨,却喜欢打肿脸充英雄。
“不要。”
迫人的刀风在靠近手腕5公分的上方倏地停了下来,我睁开双眼,不知何时伊贝莎站在人群的前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满面的焦灼。“不要砍她的手,她是医生,不能没有手。”
我惊呆了,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我说话的居然是一直对我恨之入骨的伊贝莎。
“是吗?”达斯眯着眼眸。
伊贝莎点着头。
“如果我不砍她的手,那她企图刺杀我这笔帐怎么算呢。”
我忽然不安起来,达斯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个陷阱在引导伊贝莎进入圈套一样,“伊贝莎,你不是讨厌我,我不需要你求情。”我故意气歪歪的嚷,想要使伊贝莎安全地退回人群中。
伊贝莎仿佛并未听见我话一样,小心翼翼地看向达斯,小声道:“她是个医生,不能没有手,可以砍我的手代替她吗?”
我的耳中像被扔了炸弹轰轰地响个不停,伊贝莎的话我完全听清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会向达斯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可以,完全可以。”达斯笑容可掬地耸肩。
这果然是达斯的陷阱,有经验的猎人在杀死猎物前总是会尽情地玩弄猎物。“伊贝莎,你是神经病,谁要你替我受罚,我看你是一定是傻了。”我故意骂得十分大声,此时只要伊贝莎反悔。
伊贝莎没有理睬我,她伸出手在胸口那里摸着,摸了好半会她将双手伸了出来,微笑道:“来吧,砍我的手,我等着。”
“伊贝莎,你傻了。”我急得大骂,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身体被一名士兵按住动弹不得。
“把她捆好了以免逃走。”达斯喝道。
很快我被用绳索绑了起来,双手、双脚连同身体被绑成一只粽子扔在地面,我依旧大骂伊贝莎,但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伸出双手满脸微笑。
“行刑。”
伊贝莎的双手被按在那块洇着血迹的木板上,刀光闪现,血光迸溅,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我痛惜地看向伊贝莎,此时她才将眼神投向我,没有像以前对我怒目而视,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甚至嘴角也微微地笑开了。我这才发现微笑的伊贝莎原是如此的美丽,美的慑人心魄。
“现在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在热烈的阳光下我又听到达斯冷酷的声音,冻得心都会发抖。
达斯从口袋里掏出枪,似乎连瞄准都没有,抬起手对着前面开了一枪,顿时硕大的血花在伊贝莎的衣襟绽开了。她瞧着自己的胸口依旧只是微笑,艰难地想要站起来,但失去双手使她坐起来都非常困难。我无力再去谴责达斯的凶残,拼了命只想要跑到伊贝莎的面前检查她的伤势。捆绑住的双手和双脚使我就像一个残疾人,无法站立,无法走动,只能像一条泥鳅一样在地上缓慢翻滚蠕动。
“伊贝莎。”我艰涩地喊着她的名字,穆罕默德为救我牺牲,现在他最珍爱的妻子也为救我牺牲自己的双手和生命。我说不出埋在心口的感动,感激总是比仇恨更易装满心腔。
薄薄的衣襟在地面上被磨得破了,尖细的沙砾刺进□的肌肤硌得疼,可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在死亡面前任何疼痛都是渺小微不足道的。
终于爬到她的身边,她侧过头看我,眉梢眼角都盛开着浓浓的笑意。“伊贝莎,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半带着埋怨的语气却含着深切的感激,我埋怨她救我。
“呵呵,诺,一直也想这么叫你的名字。”伊贝莎喘着气,眼眸里的光依稀有些黯淡。“穆罕默德说你是一个好医生,有你在我们穷人就不怕生病,你活着可以救很多的人。穆罕默德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
“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连累你们。”我愧疚地低下头。
“不要说对不起。”她努力地翻转过身体,胸前的衣襟湿透了血,她吐了两口长气又道:“诺,穆罕默德的信就放在我胸口的口袋里,我好想再看一遍。”
“好,我拿出来给你看。”我连声答应,低下头埋在她的胸口,先用舌头顶开口袋的开口,再用牙咬住信纸的边缘慢慢地拖出来。
那薄薄的几张信纸被血染得腥红,字迹也早已辨认不出,我喊着伊贝莎看信。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我用头去碰她,忽然她的身体向后仰倒下去。
“伊——贝——莎——”
她死去了。
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含着热泪大声地念:“亲爱的伊贝莎,这些年我一直深爱你,思念着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每日每夜盼望和你的相见。穆罕默德,最爱你的丈夫。”
“我们和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拼了。”
人群里有人大声疾呼,我一怔,这说话的人竟然是一向胆小怕事的马萨罗斯酋长,我回过头去看他,他冲出人群,振起右臂,眼睛里红通通的。
“和他们拼了。”塞娜振臂响应。
人群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大家摩拳擦掌冲向监守在周边的联阵士兵,甚至连几岁的孩子也加入了战斗,鲜红的血让他们明白一味的畏缩和忍让是不会让这些杀人魔王放下屠刀,只有反抗才能争取生命的最后一线生机,即使死也要有意义。
枪声响了起来,一切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血淋淋的断臂、残缺不全的尸体、怒睁着双眸的头颅、血肉模糊的残肢,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地面,血流成河,我微抬起头,原来阳光是鲜红得像血的颜色。
越是贫穷、饿殍满野的地方战火越是燃烧得剧烈;越是落后愚昧的人越喜欢用鲜血在阳光下沐浴。
悲壮的国歌
达斯的营地驻扎在离百列村三十里的丛林,这个丛林离公路非常近。联阵将百列村中财物洗劫一空后,押着我回到这里。在营地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正在洗衣做饭,看见我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来只是略微地瞟上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干活。
夜已经很深,从破败的屋顶依稀看到天空中的繁星,我缩了缩肩,身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森森地疼痛,刚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便听见外面嘈杂的走路声音,随即两条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进来的是两个持枪的联阵士兵,我想着应该是达斯命令他们将我枪毙,果然他们进来后解开我身体上的绳索将我押到外面的空地,几名妇女看见我们出来忙低下头。那两名士兵推搡着我走进一间小房子里,屋里没有灯,只瞧见靠着窗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两名士兵将我推进屋中,巨大的力量使我差点摔倒,才刚刚站稳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带上,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几句。
“看样子你的情况还不错。”黑暗中的声调懒洋洋,弥漫着一股浓烈辛辣的酒味。
我立即听出达斯的声音,下意识地双手放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动作,他似乎发现我这个动作,冷笑两声,但没说什么走到前面的椅子坐下。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你应该感到庆幸。”
我顿时被这句话说得火冒三丈,是谁杀死了那些无辜的村民,不正是这个该死的达斯吗。我正想破口咒骂,听见夜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地一簇蓝色的火焰从浓黑的夜中跳了出来,桌子上的一根烧过四分之一的蜡烛被点燃。我趁机打量屋中的环境,除了一张破旧的方桌和一把椅子别无其他,有一面墙体从屋顶到地面还裂开了一道四五公分长的口子,沁凉的风正从那里吹进来。
达斯站在桌子前对着烛光若有所思,我心里一动蹑手蹑脚往窗前挪了几步,伸长脖子向窗外看去,几个联阵士兵提着ak47冲锋枪一字排开守在四周。我气馁地回过头却发现达斯深思的目光正投放在我的面上,不由得一个冷噤,这家伙怕不会是看出我想逃走吧。
“为什么来塞拉利昂?”
“来玩,来旅游。”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对一个人的承诺,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面前说些承诺和使命的话,那感觉太好笑。
他看着我眼神里更加疑惑了,许久听他道:“是不是中国女人都喜欢撒谎?”
脑门子一热,这家伙居然给勤劳善良的中国妇女盖了如此一顶巨大的帽子,待要回击过去忽而又想和他争执个什么劲,索性撇过头去不理。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达斯走到我的前面。
我冷笑,道:“上校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一个小女子能帮上校什么忙。”
他看着我一会忽然伸手去解军装上的扣子,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向后连退好几步。达斯并不逼上前,冷然的目光一直凝视我。土黄色的军装从他的身体上褪下来露出里面黝黑的肌肤,微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道狰狞突兀的瘢痕投在眼眸里挥之不去,在他右侧肩胛骨的地方绕着胸部缠着几圈灰白色的布条,布条缠得很紧,把胸部下的肌肉都绷得鼓起来。布条上有些铁锈红的印迹,还些微地透出股血腥味。
很显然,这是个新鲜的伤口,达斯的意图是想我帮他治伤。
“抱歉,恐怕帮不了你。”我不愿意治疗达斯,救一个杀人魔王等于是杀十个人。
他挑着眉,平静地道:“你帮得了,因为你是个医生。”
“你错了,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会忍不住在治疗过程中杀死你。”
“你不会,医生的手是用来救人,不是用来杀人,你会帮我。”他依旧用平静的语气。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没有依据善恶选择病人的权利,他一语说中我的心。可是治疗达斯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怎么对得起为我死去的伊贝莎。
达斯大概也看出我心里所想,在门口和一个士兵低声说了几句,没一会那士兵送来一个医用的急救箱。我也没再迟疑,达斯这个人是该死,但是不应该由我来杀死他,而且杀死达斯还会造成塞拉利昂和中国的误会纠纷。
我将急救箱打开,里面放着几样外科清创常用的器械,镊子,弯针,线,剪子,一应俱有。“开始吧。”
达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低着眉头,我走上前去仔细检查受伤的部位,从伤口分泌出的血液和脓液将包扎的布条紧密地粘在皮肤上,此时没法一层层地解开布条,我索性从桌上拿过剪子将伤口周围的布条剪断,用纱布蘸着盐水湿润伤口使布条与皮肤慢慢分离。
“你的动作太慢了,不像一名合格的医生。”他从嘴里吐出一句满不屑的话。
我几乎气歪了嘴,扔旧湿纱布,左手扯住布条的一头,恶从胆边生,径直将那布条子硬生生地从达斯的伤口上撕下来,手指碰到他的后背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一阵挛缩,两只肩哆嗦。
“怎么样?现在动作够快吧。”我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烛光映着他的眉眼和他的皮肤一样深黑。我冷笑不语,埋下身体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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