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仁杰才没有理会她的厥词:“当初,我看见你,你花了大价格和我争一双鞋,我以为你也是一个富贵病患者。”
沈庭总算听明白了,拐来拐去不过还是要证明她错他对,她怒道:“你一个男人承认错误有那么难吗?说声对不起有那么难吗?”
沈仁杰不以为难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我并不觉得有必要,还不如思考如何解决它。”
“是吗?我的想法恰好相反,我觉得道歉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呢,是重新开始的!”沈庭再也不想听他、不想看他,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沈仁杰看了看紧闭的门,他刚找到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欢喜和不孤单,可以令自己无限接近、无限期待。可是,片刻之后又变回一个人穿过匆匆人群。他想起那些日子,两个人一起加班到深夜也不会困倦;一起去吃个夜宵都能愉悦开怀;她跳的舞以及他唱的歌,小小的电梯变成临时的天堂。他记得小时候看到一个童话,有一只蚂蚁自己住一个房子,很孤单,它想有人和他一起住,可是所有的小动物都在房门口说:“你的房子太小了,我进不去。”于是蚂蚁孤单地死去了。心门不开,有谁能进得来?他用力踩灭了才点了一半的烟,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道歉,他又重新点了一根烟。
第二天早上沈庭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沈仁杰,刚转念想他是上班去了吧,马上又鄙视自己:“关我什么事,死都和我无关。”
五(9)
而谢玄也没有前来骚扰,沈庭在街上逛了一圈,中午早了一家小餐馆就餐,下午准备继续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上任或者临时聘请的城管。正逛得起劲,接到面试公司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已被聘用,下个礼拜即可上班的重磅好消息,证明三十岁的女人虽然冷门但还不至于被冷藏,她激动得马上告诉高晓微,换来的被敲了一顿竹杠,美名其曰:预祝她在新公司碰见心仪的好男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要冷静理智、三思而后行;交朋友要把人品列入考察资格之一。
等回到家,又是深夜了,沈庭竟然再次在同样的地方碰见同样的人。
即使楼道的灯光昏黄,眼前的一切都是像是古画里的黄昏、黄昏里的远处,让人朦朦胧胧,但她还是看不出他的脸色很不好。他穿着银灰色的衬衫,在灯下,有时有一道银想色的光泽跑过。
他看到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便说道:“有哪家百货在打折吗,折扣有那么低吗?”
沈庭现在对于他的讽刺实行三光政策,闪光、曝光、背光,不予处理。
照例开门准备进去。
忽而听到后面的他说:“对不起,是我带有偏见,之前的事,对不起。”
她竟然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对不起’
这三个字会具备这样的杀伤力,她更没想过他会对她说。
他看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亦没有回头,不禁懊恼、生气,还有一些尴尬,自己已经先服软了,她还这样的态度,他恶狠狠道:“我都说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
果然他还是没变:“你是说了,但不代表我愿意接受啊。”沈庭回头看他,他眉毛紧结,脸色苍白,沉默着没有说话。就像第一次她在便利店见到他的感觉,她开门准备进去。
眼角的余光见到他双手抱着胸口,突然沿着墙壁蹲下身去,沈庭记起他的病,吓得惊慌失色,情急之下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全部丢下,跑过去扶他,一碰他的身子就想我们毫无预防地碰到高温的锅炉一样,条件反射地缩回来。沈庭被束手无策地问:“你怎么这么热,我的天啊,你发高烧怎么不去看医生,想死啊。”然后想起自己前天两次推他入池,估计是那次感染的。再看他,已经是半昏迷了。
沈庭又是内疚又是害怕,努力集中流失得差不多的心智,先打电话给社区诊所,然后又打电话给120。一边从他的口袋掏出药来,然后又想起得先倒些温水,冲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直接变作飞人或者废人。
喂他吃了药,她按着平日所学的做了紧急措施,社区医生倒是来得挺快,看来富人的命确实较值钱,所以富人社区的医生动作也迅速很多。
社区医生帮他看完病,告诉她他没危险后,她才暗自庆幸,幸而他身上有药,看来以后也要帮忙备一些药以防万一。
沈仁杰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头有点痛,一时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何种事。一转身,竟然看见沈庭就坐在他旁边。沈庭一看见他醒来,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手触着他温热的皮肤,自言自语地说:“烧好像退了一些,再量一□温。”她俯下身,拿着体温计的手翻过他的衬衫衣领伸到他腋下。
第一次两个人离着这么近,他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呼吸不禁沉重起来、感觉自己面红耳赤,竟然有要窒息的感觉。他沙哑着声音:“你离我远一点。”
沈庭不知道他又怎么了,自己一边到旁边的桌上拿药,一边絮絮叨叨:“脾气真差,怪癖真多。偏偏让我遇见了,姐姐我真是倒霉,还照顾了你这么久,为什么每个算命的都说我命好?看来这些算命的都认为说好话比较容易赚钱。”
他说:“我没让你照顾我。”
“你都昏倒在我面前,我能不救吗?”沈庭问。前仇未了她又自动跑来被羞辱,像我这种人原来是不会做着等人欺负,还要送上门让人欺负。沈庭觉得对自己无话可说,索性不再说话了。
沈庭默不作声地让他吃了药,拿出体温计看了看,然后自个陷到旁边的沙发里,慢慢地便睡着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沈仁杰看着她问。
沈庭哭笑不得:“和谁说?和你说?算了吧。”
沈仁杰一直看着她,她侧着脸在那里打瞌睡,因为照顾自己没有顾及她自己,头发有点凌乱,几缕头发散在外面,黑眼圈让她显得憔悴和疲惫,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他知道孤单的人才会这样,他突然很想上前去拥抱她温暖她,或许生病让他也变得脆弱。
过了一会,他才对她说:“谢谢你……我第一次生病有人在身边照顾。”
睡梦中的她被他的“谢谢”惊醒了,同一天竟然听到他对她说“对不起”、“谢谢”,真是个大日子,她应该准备三牲五礼准备酬神,反应过来又惊讶地问:“不会吧,伯母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妈很忙,忙着减肥、健身、参加饭局、参加舞会、我只要生病她总聘请护士代为照顾,她说她怕被传染,而且护士比她专业,这个是实话,所以我总是坚持不生病。”
生病也是能控制的?天下的母亲和天下的人一样,各有不同。虽然她的妈妈并不是什么伟大杰出的女性,可是一如很多平凡的母亲一样,对子女很是细心呵护。可不管如何,母亲也是有缺点的,因为在‘母亲’这个光荣的职称前,她首先是一个人。她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很多的不快乐。有钱的不快乐,没钱的更不快乐,这世界是怎么了?
沈庭明白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伯母还真是性情中人。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她亲生的?”
沈仁杰强忍着嘴角的笑意看着她,紧皱的眉终于舒展开,像是贫瘠的山峦终于化为丰收的平原。
沈庭抬眼看了看时钟,‘哇’的叫了出来:“都快五点半了,我竟然照顾了你一个深夜,你老实跟我讲,当时你妈妈付给护士多少钱,我也要收取同样费用。”
沈仁杰说:“或者拿其他东西交换?”
五(10)
沈庭走到窗户前,猛然拉开落地窗,看到层层叠叠的房顶上是一整片的浅蓝色的天空,天快亮了,淡淡的疏星像是浮雕般刻在天上,天和山交接处一片白,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小鸡身上柔软而温暖的毛羽。
沈庭深吸了一口气,伸伸懒腰:“这种感觉好像我们生活在海底,那些小房子都是沉在海底深处的贝壳和珊瑚。”
“没有常识,珊瑚是不可能在深海底的。”沈仁杰说。
沈庭用力横了他一眼,忽然瞥见角落里放着的那只有一只脚的miumiu鞋,她走过开拆开来,翻来覆去地看:“沈仁杰,把它送给我吧,反正你也没用,就用它来表示对我的感谢吧。”
沈仁杰沉默了一会,沈庭转头看他,他才摇摇头,淡淡地说:“不行,这是我买给我妹妹的。”
沈庭突然好奇起来,很想都了解他更多的事情,走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问道:“你妹妹也喜欢miumiu啊。”
“因为我让她喜欢,所以她就真喜欢了。”沈仁杰的声音即使压抑着,用心倾听还是听得到那深深的后悔和痛苦。
“我听谢玄说过你妹妹的一点事情,你妹妹为什么会出事故啊?”
“ 你问这么多干嘛?”沈仁杰忽然凶狠地问。
“看来你还是没勇气说出来,我想知道,我如果是你妹妹,我会不会原谅你。”他现在病成这样,还想吓唬谁?沈庭才不怕他。
“说嘛,给我讲讲你妹妹。我觉得我会喜欢她。”沈庭继续怂恿他。
沈仁杰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抬起眼眸柔和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芒:“我妹妹,妹妹……”
他好久没有念到这个名字,这两个字眼突然有点陌生,他一阵莫名的痛楚,他有多久没有叫出这两个字了。
“她非常的安静,她和我不一样,她比我善良多了、可是她也很胆小,如果家里有陌生人来访,她都怕生不敢出去打招呼,每次都要我带着她,不管在哪里,都要我带着她。她就是这么依赖我。上学的时候,她收到男生的情书,她会胆怯拿来给我看,让我想办法。你能想象这样的女孩子吗?”
“可以,我以前千方百计想装成这样楚楚动人让人怜爱的女孩子,可惜没有成功。”沈庭故作轻松地说。
“大概她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唯一的一次她没有跟着我,是我出国。我本来想带她一起去,可是她不敢跑那么远,她觉得在熟悉的地方比较安全。我实在不放心她,后来想想,她总不能一辈子依赖我,也该自己适应一下。送我的时候,她眼睛肿的跟什么一样,我知道她其实想留着我,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出国的时候,她经常写信给我。”沈仁杰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脸上有着一种恬谧而又惘然的表情:“她喜欢写信,因为很多话在电话上她是不敢说的。我出国的第二年,她用的信纸越来越明亮,我心中有一种预感,果然,她告诉我她谈恋爱了,对象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从来不敢想象我的妹妹会谈恋爱。可是如果有人能让她变开朗,我也很赞成,我准备回去看看是怎样的人。就在这个时候,我自己身上出了点事情,住院住了很长的时间,差点死在医院。刚出院,我爸妈就打电话过来,说要我配合他们全力阻拦我妹妹的事,说那男的不是好货色。那段时间我情绪很差,脾气非常不好。”
他现在都这个德性了,沈庭无法想象他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可怕。
“我一回去就去见了她男朋友,见了两次,我的判断和我家人是一样的,这是一个来骗钱的家伙。我第一次和父母站在我妹妹对面,我妹妹变成只有一个人,你可以想象那样胆怯的一个女孩子对抗一个家庭,没有人可以依赖。我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严厉地要求她立即分手,她反抗我,不听从我,她从来没有过,都是那个男人把她变成这样。”
虽然不知道错对,但沈庭心里很同情她的妹妹,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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