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样的情形,霍知非便会穿过楼下的大花格,去初中部找段律齐。次数多了,阿齐自然不耐烦,却也架不住她今天威逼明日利诱,在她软磨硬泡的攻势下继续当小邮差。
对于这套曲线救国的策略,霍知非自以为得计,但行事恣意的段立言又怎会看在眼里。他站在楼道里,敲敲她课桌一侧的窗户。不出半个钟头,整个高一年级都知道了她的大名。连舒晓词都惊讶于她的人缘,她扯东扯西才算糊弄过去。
第二次,霍知非有了经验。远远看到段立言朝教室走过来,拔腿就跑,直跑到楼下无人处才站住。他不紧不慢跟过来,交给她一串钥匙,“奶奶的院子里换了新锁,别丢了。”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这一下,反倒惹得霍知非不舒服起来,想说的话全被堵在半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段立言那副神情,倒真像自己亏欠了他什么。他摆出一副不想搭理她的姿态,自己还不愿跟这个混世魔王有什么牵扯呢。
老话说“心诚则灵”。她这么想着,果然段立言不再出现。学校里的小道消息少了很多,就连外婆家每周一次的聚会也不见他的人影。后来才听佳音舅妈说,他是被选中参加高等院校自主择优的训练班了。亲戚们大发赞叹时,霍知非抿嘴偷笑,原来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十月末,s城一年的黄金时间里,r中迎来了本年的校运会。略嫌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校运会已成为学生们难得名正言顺放松的大好时机。
舒晓词帮着体育委员做统计工作。霍知非看着她手里密密麻麻的表格,惊诧于很多同学的深藏不露,就连平日里斯文淡定的许承宙都一口气报了六、七个项目。
舒晓词转过脸,用笔点点她的鼻尖,“你呢,你怎么说?”
霍知非体育一般,跑个步跳个操什么的还过得去,可对诸如跳远跳高等技巧类项目一窍不通。她点着表格,眼珠上下移动,“两百、八百……连四乘一百名额都满了,只有跳高、跳远、铁饼……可这些我都不会啊,能不去丢这个人么?”
舒晓词看出她有意躲懒,没好气地问:“那你会什么?”
“我会跳绳踢毽子。”她用笔杆在表上从头到底虚划一道,笑嘻嘻地说,“我还会‘双飞’呢,可这上头都没有啊。”
“怎么可能,你也太小看r中了。”舒晓词也跟着她笑,将表格掀过一页,一面说一面写上她的名字,“毽子比赛只有初中部有。你就参加跳绳吧,一般和花样,两项都给你报了。”
霍知非大大懊恼,一头栽在舒晓词手臂上,“你说我们学校怎么能这样呢,都不按奥运会的规则来。”
正式比赛时,高中组“双飞”项目有近二十人参加,霍知非轻轻松松拿到的第一名。舒晓词抢着去看最后成绩,见她比隔壁班的沈涵姝多跳了五个,兴奋得不得了,赶去广播站做快报前还嘱咐她养精蓄锐,准备一个小时之后的计时比赛。
不知什么时候,霍知非别在背后的号码牌不见了,没有号牌是不计成绩的。她记得舒晓词的课桌里有全班女生的备份,便径直去了教学楼。
无巧不巧,快要走到楼门前,见方才和她一起比赛的沈涵姝正要进门。霍知非想起比赛结束后,自己跟她打招呼时的冷遇,在原地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跟她照面为好。
走到东边的侧门,才要进去,她发现楼边的一排冬青尽头,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侧影。鬼使神差地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段立言。她这才想起,今天是他从训练班回来的日子。
因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几乎整个学校的师生都集中在操场上,几幢教学楼的附近寂静一片。她就这么毫无预兆跑过来,倒让段立言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顺势松开手,也不对她说一句话。
几秒钟前的头脑发热已经过去,霍知非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傻。又见他神情不耐,心里想,自己来都来了,总要说些什么,否则就更傻了。她一面在肚子里搜刮开场白,一面低下头,却在下一刻失口低呼:“你居然在……在……”
段立言俯身捡起烧了半支的烟,顺手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摁灭,这才转过身看着她,习惯性地扯扯嘴角,“居然怎么样?”
“你不可以这样!”霍知非前所未有地激愤,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段立言笑着问:“为什么?”
此刻的霍知非像个老师,“这个东西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上瘾了就麻烦了!”
他又笑,“你倒是蛮会管教人的。还有呢?”
她神色严正,“还会影响周围人的身体健康!”
他还是笑,“还有?”
她咬牙道:“你违反了校纪校规!外婆和佳音舅妈她们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启发,“还有?”
霍知非摸不清这似笑非笑背后的深意,她甚至不知道段立言到底在笑什么,难道自己真有这么可笑吗?她气极,几乎是冲他嚷嚷:“我讨厌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段立言声色未改,朝身后的栏杆懒懒一靠,“你讨厌吃葱姜蒜,讨厌拖地板,讨厌做受力分析题,讨厌背元素周期表,讨厌上课时记笔记,讨厌跑八百米,最最讨厌的就是我,是不是,嗯?”
被他句句击中要害,霍知非只觉自己像是被乱箭射得满身窟窿,心里堵了半个多月的那把火突然蹿上三尺高,除了要占住他的上风,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冲口道:“对!我讨厌你!讨厌你的一切!可我更讨厌的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当什么你姑姑的女儿!”
笑容在俊朗的面庞上倏地消失,下一秒,她眼前骤暗,微微扬起的下颌已被人用力捏住。
她作势反抗,段立言已用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一双手腕,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霍知非疼得吸气,动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段立言目如利刃,语如寒冰,“霍知非,这是最后一次。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他手下一松,霍知非便狠狠推开他,指着垃圾桶颤声道:“我爸爸就是因为染上这个该死的东西,得了肺癌才死的!”说完,她抹着脸上的泪,飞快地跑远了。
新生(2)
校运会总结大会放在期中考试以后。舒晓词简直对霍知非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能看错比赛时间呢,再拿个名次什么的,我们班就可以排进整个高中部的前三了。”高一新集体拿到前三,该有多风光!
霍知非想起那天的事,满心的不痛快里难免有些后悔。她也知道不该说那样违心的话,家里上上下下都对她那么好,自己再这么说就真没良心了,可当时她的情绪就是控制不住,说到底,是段立言先来招惹她的不是吗。所以她后来气得胃疼,耽误了计时比赛,也不完全是一个人的责任。
霍知非避开舒晓词的正面攻击,灵机一动抓了个垫背的,“舒晓词你就重色轻友吧。好歹我拿的也是第一啊,百发百中的概率。可许承宙报了七个项,只拿了一个第一和一个第三,你有没有埋怨过他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舒晓词好气且好笑,“你那点小打小闹能跟他比么。跳高分初赛、复赛……最后进决赛的就有二十多个人,杆升到一米七五时还剩下三个。要不是高三的段立言没参加,许承宙最后的那个成绩还不一定有戏呢。”
“是么。”
舒晓词一通长篇大论只换了霍知非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幸好舒领导一贯思维缜密,兜了个圈子还能把话头找回来,“我不还是为了你好嘛。如果你再拿个第一,不说班里总成绩多了三十分,你还能多拿五十块钱,不好吗。”
“你就饶了我吧,”霍知非把刚到手的一张五十块拍在她手里,“只要你不再唠叨我,我倒找你五十。”
舒晓词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半晌才说:“看出来了,千金大小姐一个,还真不缺钱花。”不待霍知非从怔愣中回神,她已扬着那张钞票,笑着朝后排招手,“许承宙,霍知非说她请全班同学喝饮料,剩下的你出啊。”
这天放学,霍知非没有和舒晓词许承宙一道走,因为她要去外婆家。
原来在舒晓词眼里,自己已经被贴上了“千金小姐”的标签。也是她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才使得霍知非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着比一般同学优渥的环境。
段至谊为了弥补十多年来的愧疚,虽然公务繁重,但对于她的吃穿用度都不愿假手他人。一应生活物品都是当妈的亲自挑选,家里虽然有帮着做饭和保洁的蔡阿姨,但也只是遵照段至谊制定的菜谱执行。跟以前不同的是,那些生活上的琐事都不用她自己操心,现在的霍知非只需集中精力把书念好。
平时零花钱段至谊也给得颇为爽气,霍知非愈加觉得受之有愧。学校里吃用都是有限的,她也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便把钱攒起来,每个月倒有不少积余。
至于外婆这一边,念及段至谊分身乏术,霍知非又是初来乍到,对她的照顾更是比对其他孩子多用心几分。就好比前两天,有当地的朋友送了大闸蟹来,时雪晴特地嘱咐她周五放学过来一起吃。
霍知非避忌着某人,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捱到段家小楼时,阿姨已经摆完了桌子,众人也已入座。
并非正式的家宴,大家坐得也随意。霍知非一看傻了眼,正因为她慢了一步,留给她的只有杨艺和段立言中间的那一席位子。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顾不得细想,只好怏怏地坐下。
今天除了段至谊有应酬,段怀雍和姜晚照的学校里有活动,晚上回不来,大部分家庭成员都已到齐,三位舅妈虽性格迥异,聚在一起倒一直不乏共同的话题。
教霍知非万幸的是,段家对餐桌规矩甚为重视。吃饭时,诸如将筷子插在米饭上、用筷子敲空碗、盛汤将汤汁一路滴到台面前之类的行为是绝对禁止的,当然,长辈的正经谈话中一般也不许晚辈随意插嘴。是故她也不会因为过于沉默而受到关注。段立言再如何强势,总不好当着长辈们的面给她看脸色,一餐饭从开始吃到现在,也算天下太平。
霍知非样样都好,但有个最大的毛病——怕麻烦。体现在吃这件事上,就是对骨刺多的食物有些不耐烦。她尽可能不吃瓜子石榴之类的东西,来到s城之前,连鱼都不怎么爱吃。今天的这顿蟹宴,按照本地风俗,每个人至少要吃上一雌一雄两只蟹,凑个成双成对才吉利。别人看来是讨口彩的好事,却也在挑战着她的极限。她还真不明白,阿齐这么个毛躁孩子,怎么就有耐性连吃到第三个还不肯停手。
她好不容易完成自己的定量,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阿姨便适时地给每个人送上菊花水。
盛水的碗比吃饭用的要大一些,菊花菊叶漂在水里,煞是好看,水温也恰到好处。
霍知非口干舌燥,迫不及待端起,才要递到嘴边,冷不防手臂被重重一撞。她“哎哟”一声,手里的碗差点飞了出去。
杨艺做了遭殃及的池鱼,被泼湿了整只袖管。她受了惊吓后笑骂:“立言你怎么回事?盛碗汤都能撞到人?”说完又问霍知非:“弄脏衣服没有?幸好不烫。”
霍知非摇了摇头,捡起碗,有些无措地捧在手里。杨艺见状,用干净餐布掖了掖袖管,旋即拿过她手里半空的碗递过去,“阿姨,麻烦再给知非倒一碗洗手汤。”
阿姨接过,答应着去了,霍知非却愣在原地,惊诧之余心头百感交集。
段立言明明好端端地在她旁边坐了一晚,又怎么会不小心撞到她呢。
她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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