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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猪和蝴蝶|作者:新月zzz|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8:42:33|下载:猪和蝴蝶TXT下载
  蛄耍斓阋幌拢孀谟惺裁春枚鳌

  给不服气的人举一个例子,几十年来,有没有重新出现过类似纪录人类经验的中国文字:“夜来月下卧醒,花影零乱,满人衿袖,疑如濯魄于冰壶。(李白)”

  2003。11。13

  /* 36 */唯楚有材,于文唯盛(1)

  湖南女作家盛可以是庸俗龌龊浮躁无耻的20世纪70年代生人中的异数,她的存在让后人百年以后不能将这一代人全盘总结为言语短舌和思想平胸。

  70年代生了我们这一拨俗人。

  不提先秦和南北朝了,往近世说,和以二周一钱(周作人,周树人,钱钟书)为代表的

  “五四”一代相比,我们没有幼功、师承和苦难:我们的手心没有挨过私塾老师的板子,没有被日本鬼子逼成汉奸或是逼进上海孤岛或是川西僻壤,没有背过十三经,看《浮生六记》觉得傻逼,读不通《二十四史》,写不出如约翰·罗斯金、斯蒂文森或是毛姆之类带文体家味道的英文,写不出如《枕草子》之类带枯山水味道的日文,更不用说摆脱文言创造白话,更不用说制定简体字和拼音。往现世说,和以二王一城(王小波,王朔,钟阿城)为代表的“文革”一代相比,我们没有理想、凶狠和苦难:我们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从学校到家门口,在大街上吃一串羊肉串和糖葫芦。从街面上,没学到其他什么,我们没修理过地球,没修理过自行车,没见过真正的女流氓,不大的打群架的冲动,也被一次次严打吓没了。

  “文革”一代对文字无比虔诚,他们为了文字四十几岁死于心脏病,他们为了文字喝大酒磕猛药睡清纯女星,跳上桌子,喊,“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他们没有灭掉“五四”一代,但是他们至少丰富了现代汉语的形式和风格。我们没有用过“华丰”牌圆珠笔在北京电车二厂印刷厂出品的四百字一页的稿纸上狠呆呆地写了一百万再写一百万,文章即使发表在《收获》和《十月》上,也不会让我们泪流满面,也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命运。如果发表不了,我们就把《收获》和《十月》当成愚钝不开的典型,和文化馆、作协、劳保用品和公费医疗归为一类,认定它们很快会消亡。

  我们没有被耽误过,我们成群成队的进入北大清华而不是在街头锻炼成流氓,我们依靠学习改变命运,我们学英文学电脑学管理,我们考toefl考gre考gmat考cpa考cfa,我们去美国去欧洲去新西兰去新加坡去香港,我们会两种以上的领带打法,我们穿西装皮鞋一定不穿白袜子,我们左擎叉右擎刀明白复式记账投资回报和市场营销,我们惦记美国绿卡移民加拿大,我们买大切诺基买水景大房一定要过上社会主义美好生活,我们做完了一天的功课于是尽情淫荡,我们在横流的物欲中荡起双桨。我们的大脑权衡、斟酌、比较、分析,我们的大脑指挥阴茎,我们的大脑指挥脚丫子,我们的大脑指挥屁股蛋子。我们的大脑,丫一刻不停。

  我们这一代的作家,作为整体没有声音。基本上,脸皮厚表现欲强有丁点姿色会用全拼法录入汉字的就是美女作家。先是卫慧等人在网上和书的封面上贴失真美人照片,打出“身体写作”的旗号,羞涩地说“我湿了”,然后是九丹义正词严地说我就是“妓女文学”,“我占领机场卖给六七十年代白领精英”,然后是木子美另扛“液体写作”的旗号,坦然地说“我就是露阴癖”,“再废话我露出你来”,最近的进展是有女作家直接在网上贴裸体照片。我看到女作家及其背后书商们市场竞争的升级,没有看到文学和性情。市场的门槛的确是越来越高了,在想出头出名,看来只有在家里装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直播三点毕露的裸体了。实在没有姿色的女的和各级姿色的男的,面对李白杜甫巨大的影子,决定战略转型,避实就虚,专攻下三路,准备在文学史上号称“下半身”。如果在辣椒里挑鸡肉在矬子里拔将军的话,棉棉写了三四万字好小说,李师江学朱文,由皮毛学到一些筋骨,个别中篇有些气质。操,写枕头的,没出个李渔,写拳头的,没出个古龙。我们这一代最好使的头脑在华尔街构建基金组合统计模型,在硅谷改进oracle数据库结构,在深圳毒施美人计搞定电信局长销售数字交换机。

  绝望之前,读到了盛可以。

  我到了南中国,在香港和深圳两地跑,msn问四分之三身体烂在网络里的出版家狂马,香港和深圳有什么作家可以见啊?香港有黄大仙和李碧华啊,深圳有慕容雪村和盛可以啊。李碧华有幽闭症啊,慕容雪村吃过饭了,是个和石康相仿的上进好青年啊。盛可以写得好吗?年轻女作家中写得不错啊。长得好吗?网上看不出来啊。照片谁敢信啊?但是大波啊。是吗,那就不管好不好看了,去见去见。

  先读了《收获》上发表的《水乳》,不像有大波的人写的东西。《水乳》讲述一个女人没有浪漫的结婚,没有意外的出轨,没有快乐的重逢,没有戏剧性的维系了婚姻。文章冷静,凌厉,不自摸不自恋风雨处独自牛逼。我想,即使原来丰满过,成形之后一定被作者挥舞着小刀子,削得赘肉全无。我想,作者如果没有一个苦难的童年,也一定有杀手潜质。恍惚间,感觉到余华出道时的真实和血腥,但是婉转处女性的自然流露,让这种真实更另类,血腥更诡异。

  然后读了《北妹》,盛可以的处女长篇,没有《水乳》老到,但是比《水乳》丰富,我更喜欢。《北妹》讲述一个湖南大波少女来到深圳,干过各种工作,每种工作都是受欺诈,遇过各种男人,每个男人都色狼。奋斗一圈回,一样没有钱,没有家,没有爱,没有希望,不同是奶大到成了累赘,失去灵气,仿佛失去乳头,只剩下十斤死肉。《北妹》没有《水乳》的凤头和豹尾,但是有《水乳》不具备的猪肚和更丰沛的写作快感,像所有小说家的第一次,一定不是他们最好的,但是一定不是他们最差的。

  /* 37 */唯楚有材,于文唯盛(2)

  盛可以生长在湘北,门口一条桃花江,听说端个马扎,在门口坐一会儿,就能看见大群大群的美女游来游去。盛可以没有受过科班训练,很少读书,很早出来做各种杂工,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但是还能气定神闲,不仇恨社会。2002年初的某一天,大星冲日,盛可以觉得心中肿胀难忍,辞工全职写作,一年写了六十多万字,其中包括《水乳》和《北妹》。

  我想,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一定是基因作怪。楚地多水,唯楚有材,是个灵异基因常常显形的地方,过去的表象有屈原,贾谊,近世有小学文化的沈从文和残雪,现在有盛可以。这类人,不需要读书,不需要学习,文字之所以创立,就是为了记录这些人发出的声音。这类人,受了帝王的委托,就成了巫士,受了社会的委屈,就创立了邪教,受了命运的捉弄,就成了诗人。杜甫说,“文章憎命达”,我反复唠叨,盛可以啊,要本色,要荣辱不惊,千万不要去北京。

  作为20世纪70年代一代人,我们振兴了中国经济,我们让洋人少了牛逼。作为一代人,我们荒芜了自己,我们没有了灵魂的根据地。好在还有基因变异,变异出来盛可以。

  2004。4。8

  /* 38 */黄老邪收集伟大的语词(1)

  收藏是动物和人共有的天性。

  看过一个纪录片,勤劳的公鸟在树杈上造巢,然后收集各种五颜六色、不同质地的东西点缀,从玻璃珠子到塑料纸,什么都有。然后请母鸟来看,母鸟左看右看,前后踱步,仿佛县级城市梦娇娇发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门口,踟蹰徘徊的一个中年出差男子。如果母鸟觉得公鸟的收藏还不错,就进巢搞公鸟一下,否则就飞走了之。纪录片最后出现了一只懒惰的公

  鸟,它不事收藏,它看着母鸟钻进有收藏的鸟巢,它生气,它趁着有收藏的公鸟离开,它舞动双翅和双脚,它把人家的鸟巢都搅和了。

  人对收藏,也一样。小时候是合成磁片,烟盒,火柴皮。一吕二赵三典韦,这三个人力气大,能打,他们的火柴皮级别最高,最难找到,偶尔要动用暴力,大嘴巴抽低年级小屁男生的嘴巴才能得到。大了,饱暖食色之后,还剩两三个钱,青花瓷,红山玉,明清家具。一黄二黑三红四白,黄花梨和紫檀在旧家具里级别最高,品相好的,要拎着ak…47从四大银行提取成麻袋的钞票才能凑够钱。

  黄老邪集伟不去古玩城和潘家园,黄老邪集伟收藏品相怪力乱神的语词。从1999年起,每年将他的语词收藏,配上插图和文字,到2002年已经有四本语词笔记问世(书的出版一般都要滞后一年到一年半):《请读我唇》、媚俗通行证》、《非常猎艳》和《冒犯之美》。

  没听说黄老邪集伟有过其他不良的败家爱好,包括狭义的腐败收藏,所以,他一定是个悟性极高的人。黄老邪集伟对收藏的主要窍门一清二楚。

  比如窍门之一,剑走偏锋,人走偏门,从垃圾中捡到珍宝,从北京街头找到一箩筐章子怡。古玩城的坏蛋仗义行侠玉商小崔,谈起古玉收藏如同巴菲特谈起买卖股票:不要跟风,现在清中期玉牌子贵得离谱,这时候还往上冲,有病。要挑价值被低估的东西。现在,我告诉你,收三种货,第一,种好沁好的剑饰,第二,高古文化期的素器,第三,十厘米以下的玉环。

  就我所知,收藏语词,黄老邪集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冯梦龙在明末收集过民间黄色情色歌曲,比如《五更转》、《十八摸》之类,最后结集为《挂枝儿》。周作人在民国期间收集过市民的黄色笑话,立志比过《笑林广记》,但是沉吟良久,最终没敢结集出版,私印册数不详。但是,这些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语词收集,格调还普遍低下,黄老邪集伟不只盯着黄色,甚至不主要盯着黄色。

  比如窍门之二,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体现力量。黄老邪集伟已经写了六年,出了四本。厄普代克写一本《兔子快跑》,就是一本《兔子快跑》。但是等到他再写出《兔子归来》和《兔子富了》,厄普代克就是人物了。等之后再出七本关于兔子的书:《兔子嫁人》、《兔子伤心》、《兔子老了》……是垃圾还是珠玉不论,厄普代克就逼近不朽了,百年后,别人一提起兔子,就会想起厄普代克。产量高,藏品丰富还有其他好处,按坏蛋仗义行侠玉商小崔说,剑饰当中,剑首,剑格,剑鼻,剑珌四个一套,如果你有四五十块剑饰,你很容易配成套,配成套就能卖得很贵,这是常识,比如那个叫十二乐坊的十二个女的,拆开了就成洗头妹了。而且,如果别人四个一套缺一个,你能给他配上,你也能卖出大价钱。我先在黄老邪集伟那里体验了一下配套。我买了《非常猎艳》,黄老邪集伟送了我《冒犯之美》,在东四的中国书店,看到《请读我唇》和《媚俗通行证》,旧书比原来定价高一倍,还是买了,四本一套啊,而且全是初版,到时候我再都弄上黄老邪集伟的亲笔签名,有收藏价值。

  比如窍门之三,确定一个简单而实用的收藏标准。黄老邪集伟收藏语词的标准只有两个字:好玩。生命太短了,还是找些自己喜欢吃的,多吃一些,找些好玩的,多玩儿一些。不好玩儿的东西,再有用,不可能不朽,不值得收藏。只要好玩有趣,黄老邪集伟没有忌讳,照单全收:大街标牌,小报标题,电视解说员的口误,二逼歌手的歌词,互联网上丝毫不讲章法的文章和灵光闪烁的签名档,手机上的黄色笑话和恶作剧短信,就像孙中山还没有名满天下,到处拉赞助拜码头的时候,他的态度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书生,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不肯接见不给赞助不把家里藏着的黄花闺女嫁给我,是王侯商贾们没长眼睛。黄老邪集伟的好玩是个广义的好玩,能挑战你的头脑,冲击你的情感,就是好玩,就像艾未未说的,人有七情六欲,欢乐舒服只是一种情绪,人不应该永远追求和体会欢乐舒服。

  黄老邪集伟有个极其普通的小相机(数码还是光学的,不详),他晃荡在北京的街道,看到诸如“人革制品经销部”和瘦金体黑地白字的“禅酷”之类,就停下来照一张,留着将来配插图。现在东三环的“禅酷”已经被拆了,黄老邪集伟的照片已经有了史料价值。我问过黄老邪集伟为什么不买个好点的相机,他的回答近似于布勒松。布勒松一辈子只用50mm定焦标准镜头,“重要的不是机器,重要的是我的视角牛逼”。

  黄老邪集伟有支很专业的笔。北师大汉语科班出身,主持专栏多年,笔力韧利如刀,明月流水,俯仰皆是。黄老邪集伟的解说,为他收集来的语词,配些框架,交代背景,点拨妙处,让满街晃悠的不带着相机、眼睛和脑袋的人,也能马马虎虎悠悠心会。讲文字本身妙处的文字极其难写,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文字不像数字。数字是婊子,是叛徒,花花钱,上上大刑,数字能做你想让它做的任何事,能给你想要的任何证据。文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幻象,修禅宗的历代高人早就定论,得意忘言,得言忘意,直接描写是死路一条。黄老邪集伟是骨灰级的人物,他常用的办法是不夸姑娘漂亮,而说迎面走过来的老头偷看姑娘一眼,舌头尖尖禁不住添了添上嘴唇。

  /* 39 */黄老邪收集伟大的语词(2)

  除了在街上,网上,手机上,报纸上,人心上收集好玩儿的语词,黄老邪集伟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种玫瑰送给他媳妇,最新的想法是不用蓝墨水也能整出蓝色的花朵,黄老邪集伟还教育他分别叫黄佐思和黄佑想的一对活宝儿子:“我们夫妇让佐思大声朗诵下面这条‘手机短信’:岸是绿,岸是茂绿,岸是依透茂绿……佑想,你来,你念下面这条……”黄老邪集伟还出版《小猪麦兜》和《鸡皮疙瘩》之类好玩儿好卖的书籍。

  看着黄老邪集伟以自己的方式,心怀不朽,亵玩文字,在通往牛逼的小道上徐徐行走,我艳羡不已,就像读《论语》的时候,艳羡在陋巷里那个态度积极、饮食健康的颜回。我说我要写一篇叫做《唐宋八大家和黄老邪》的随笔,他说我骂人不带脏字,不兴这样玩儿,我说恨古人不见你我。

  2004。9。6

  /* 40 */《万物生长》初版后记

  简单地说,这部小说是个失败。

  本来想写出一个过程,但是只写出一种状态。本来想写出一个故事,但是只写出一段生活。本来想写出一个可爱的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总体上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一副欠抽的样子。

  成长(时间)是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在《万物生长》里,我尽力想描述一个成长过程,阐述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关系。我笔力有限,没能做到,我只表现出一种混沌状态,一个过程的横断面。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是在《万物生长》所处生长环节之前和之后,再各写一部长度相近的小说,三种状态,三个横断面,或许能给人一个完整过程的感觉。

  至于没写出一个完整故事和一个可爱人物,不全是笔力不逮。我在满足读者阅读期待和还原生活之间,徘徊许久,最后选择了后者。真实的生活中,多数的故事并不完整,多数没发育成熟的人物有各种各样混蛋的地方。即使造出来时间机器,重新过一遍充满遗憾的年少时光,不完整的故事还是不完整,混蛋的地方还要混蛋。所有的遗憾,一点不能改变。

  对于描述长期困扰于心的东西,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描述过后,脓水流尽,得解脱,得大自在。另一种认为,描述之后,诊断清楚,这种困扰,水流云在,成了一辈子的心症。我无法评说哪种观点更加正确。

  如果你读完这本文字,回望或是展望自己的青春,感觉烦躁异常,感觉山非山、水非水,说明我的失败还不是彻底的失败,这本文字所作的努力,还有些存在的价值。

  2000。1。31

  /* 41 */《万物生长》再版序

  《万物生长》成书的过程很长。

  “鸡头”开在1998年的夏天。当时刚念完八年的医学院,在7月的北京无聊地等着8月去美国体会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那个夏天很热,死了好些白毛老头和小脚老太太,我在呼啸的电风扇前,想,写个什么吧,写了就忘了,到美国就是一个新开始。

  “猪肚”填在1999年夏天。我在新泽西一个古老的医疗仪器公司实习,替他们理顺全球投标流程,小组里最年轻的莫妮卡比我大十五岁,公司的主要产品长期占领了世界50%以上的市场,莫妮卡大姐对我说了一句很国企的话:“你不要那么使劲干,否则我们压力很大。”所以我上班的时候上网,看新浪新闻,泡两个叫“新大陆”和“文艺复兴”的论坛。名字叫卡门的老板娘不懂中文,鼓励我:“仔细看,中国医疗耗材的潜在市场很大。”公司在新泽西北部,是著名的白区,好的意大利餐馆到处都是。唯一一个号称中餐的馆子,大厨和伙计都是越南人冒充的,一句中文都不会,只会做酸辣汤和左公鸡,让我想起初中看的《金瓶梅》录像,也是越南人演的,里面的潘金莲除了微笑和叫床,一言不发。一个地方,如果没有便宜的小馆子可以喝大酒,喝完酒没有姑娘可以拉着手,口无遮拦,对于当时的我,就是监狱。所以我下班的时候,躲在饭店里写《万物生长》。

  “猫尾”收在亚特兰大,用的是2000年冬天的三周假期。我给当时为我做出版代理的格调先生、师奶杀手、出版家石涛写电邮,说,下雪了,我窗外的松鼠们还没冻死。石涛说,他想起他在辛辛那提写作的时候,说,如果觉得文气已尽,当止就止。写完,我回到北京,当时电子书大佬“博库”还笔直地挺着,在长城饭店旁边的小长城酒家新春团拜,有酒有肉,我第一次见北京的作家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凤凰窝里的一只小鸡。我第一次和作家们喝酒,就被一个叫艾丹的,一个叫张驰的,和一个叫狗子的,灌得平生第一次在睡觉以外的时间失去意识,停止思考。去协和医院洗胃,周围十几个医学院同学围着,我心想,将来这些人都是名教授大医生啊,我真牛啊。我事后才知道,这三个家伙,在公认的北京酒鬼好汉榜上分别排名第一、第二和第十一。石涛后来说,我倒下之前,拨了三个手机号码,一个接到留言机,一个说人在上海,最后一个没有通,他想知道,这三个人都是谁。艾丹后来说,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灌的,是我自己灌的自己,两瓶大二锅头,一个小时就干了,心里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

  《万物生长》出书的过程同样漫长。二十几家出版社的编辑看过叫好之后,摇摇头说,“想骟成太监都不行,浑身都是小鸡鸡”。好事的勉强通过,呈送上级继续审批,我于是知道了出版社的组织结构和审批流程: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社长。每个环节,都可以毙掉一本书。二十几家走过的好处是,这个小圈子里有了口碑,一半以上的编辑写信,说,“真遗憾,下本书,收敛些,我们一定合作。”一年之后,纸书终于出来了,删改得尼姑不像尼姑,和尚不像和尚,封面为了掩人耳目,配合书名,做得好像教导群众如何施肥养花的科普读物。

  现在回想写《万物生长》的时候,好像曾国藩初带兵,“不要钱,不怕死”,我心中了无羁绊,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我甚至忘了早已经学会的好些小说技巧,后来回看我高一写的一个长篇,远比《万物生长》行文老练干净,更像能在《收获》发表的样子。我想,我是土鳖,别太苛求自己。跟生孩子一样,肚子里有要表达的东西,猫三狗四人十月,一直挺着,到时候自然有东西出来。

  写出来的东西,仿佛生出来的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成什么样的气候,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写完寄给我的医学院时候同宿舍的下铺,他当地时间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说,看了一晚,决定留到女儿长到十八岁,给她看,原来老爸就是这样长大。寄给我过去的相好,她打来电话,一句话不说,停了一晌,挂了。我当时想,《万物生长》不是我最好的东西,也一定不是我最差的东西,要是有十本类似的东西,我就不算是土鳖了吧,和作家们喝酒的时候也不用印帕称げ恢叱芰税伞

  过了两年,初版的《万物生长》已经断货。e书先生、少妇杀手、出版家熊灿好事,说有热情出全本,让更多的人知道,有些人这样长大。我想,害别的书商也是害,不如害个有热情的。唯一提了一个要求,再版,原作一个字不能删,该是尼姑的地方是尼姑,该是和尚的地方是和尚。

  是为序。

  2004。5。1

  /* 42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序

  从时间上说,这篇东西是《万物生长》的前传。从内容上说,与《万物生长》没有任何关系。之后会写一篇《万物生长》的后传,写一个从北京到美国,混不下去再从美国回到北京的庸俗爱情故事,题目暂定为《北京北京》。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写作动机非常简单,在我完全忘记之前,记录我最初接触暴力和色情时的感觉。

  十七八岁的男孩,斜背一个军挎,里面一叶菜刀。腰间挺挺的,中横一管阳物。一样的利器,捅进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是不一样的血红。

  那时候,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激素分泌正旺,脑子里又没有多少条条框框,上天下地,和飞禽走兽最接近。但是,这些灵动很快就被所谓的社会用大板砖拍了下去。双目圆睁、花枝招展,眼见着转瞬就败了。有了所谓社会经验的我,有一天跑到南京玩,偶然读到朱元璋写莫愁湖胜棋楼的对子:“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当下如五雷轰顶:我操,又被这帮老少王八蛋们给骗了,朱元璋的对子白话直译就是:控制好激素水平,小心安命,埋首任事,老老实实打架泡妞。朱元璋是混出名头的小流氓,聚众滋事,娶丑老婆,残杀兄弟,利用宗教,招招上路而且经验丰富,他的话应该多少有些道理。

  那时候,在北京晃荡,最常见的一个汉字就是“拆”。刷在墙上,多数出自工头的手笔,白颜色的,平头平脑,字的周围有时候还有个圈、打个叉。

  “拆”不是“破”,“拆”比“破”复杂些,不能简单地一刀捅进去,需要仔细。本来想抓来做书名,反映当时的活动和心情。但是书商嫌名字太平,而且也被一些现代艺术家反复使用。既不抓眼,又不原创,于是算了。

  那时候,听崔健的歌,看他一身行头,像动不动就号称帮我打架的大哥。记得他有一句歌词,说有了一个机会,可以显示力量,“试一试第一次办事,就像你十八岁的时候,给你一个姑娘。”我感觉,改改,是个好的小说题目,决定拿过来用用。

  2003。6。1

  /* 43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记

  一年无休,攒了四周假期,年底在家赶这篇小说。空调开足,屋子里挺暖和,买了一个奇贵的

  “大彬”款的紫砂壶,骨相合度,腻不留手,泡老朋友新送的铁观音。随便找几本书放在旁边,起兴,就像行房前放半部毛片。有商务印书馆的《新华字典》,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塞林格的《九故事》,亨利·米勒的《南回归线》,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心想,写不过《新华字典》,总写得过《在细雨中呼喊》吧。

  这篇长篇有个叫《朱裳》的中篇雏形,写得很早,两三万字,过了十年重看,文艺腔很重,幼嫩可笑,但是反映当时心境,是好的原材料。那个中篇参加过第一届亦凡网征文大赛,当时互联网泡沫还没破,得了第四名三等奖和三十块美金的支票。当时我在亚特兰大,三十块美金买了十斤青壳蟹和好些美国人不吃的猪肾,吃了好久。

  当时,鲁迅文学研究院给的评语如下:

  “该作品时空跨度大,题材领域广。作品旨在对青春期少年的性心理和逆反心态进行探求和剖析。作品融入了家庭、社会和学校的环境,并将之置于特定的历史的背景之下,使这一探求具备一定的深度。

  “风格奇巧,语言幽默,对作品的艺术把握到位。足见作者内力深厚。”

  “在摹写社会阴暗面、青少年邪促心理及逆反行为时,由于作品本身浓郁的夸饰风格及其因此带来的欣赏笔调,容易在未成年的读者群中产生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我尤其喜欢评论的最后一段,感觉自己像是巫师,具备了蛊惑人心的超能力。于是决定不改变这个中篇的故事线,在简单的线索推进中,通过回忆、想象和虚构,让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构成长篇。在这个过程中,出版家熊灿先生和我反复强调情节和故事对于一个畅销长篇小说的重要,我反复强调,我不是在写一个中学生早恋故事,我要唠叨,我要写作的快感,我要纪录我感受到的真实。畅销与否,对于我是次要的。为了对文字的责任和自己的快感,在故事情节与还原状态之间,我再一次选择了后者。为了增加说服力,我引用郑燮的话:“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为了增加诱惑力,我对出版家熊灿先生说:“这本就算了吧。第三本长篇会有一个庸俗爱情故事,涉及暴力、金钱和性,到时候还请您做。”

  最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在赶小说的过程中偶尔和几个小说中的原型吃饭,最后都是对着窗外的冬天,喝一口燕京纯生,感叹“人生苦短,还是喜欢干点什么就趁早干点什么吧”。

  写长篇是个力气活儿,适合三十至五十岁干。写了一个座右铭激励自己:“熟读离骚痛饮酒一日五千字”,几天下来,不仅头痛,而且肩背痛,不知道岁数再大些,会是什么鸟样。

  写长篇多数都有一个“坎儿”,大约在写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出现,不知道如何是好,觉得之前写的都是垃圾。写这篇的时候,“坎儿”来得早,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最大的失误是,“坎儿”来的时候,我抓起外衣去逛书店。灯市口大街北边有个打折书店,新书堆着卖,跟冬储大白菜似的,汗牛冲栋,从地板一直瘀到屋顶,王小波的全套四大本文集才卖二十元。当时一个恍惚,如五雷轰顶,信心顿失,这里面多少垃圾呀?五百年后有多少书还有人读呀?在这种认识下,要多大的牛逼和多大的自大狂才能撅着屁股写成十几万字,然后印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糟践好些用来制造白纸的树木和花花草草。想起那个日本鬼子芥川龙之介,怀疑自己能力的时候就打开阁楼的窗户,向着虚空,大声叫喊:“我是天才。”最后还是没用,三十五岁服了安眠药死掉。

  回想自己,实在没有写作的必要,这绝对是个“熵”减少的过程。老老实实作咨询报告,一张a4纸,按幻灯格式横过来写,可以收客户两万。“桃花落尽子满枝”,过去操场上领操的校花,如今正考虑什么时候破坏国家政策生第二胎,要不要自己开个幼儿园。何苦打着纪录生命经验的旗号,再意淫人家一遍?

  于是热烈地盼望再有几个长假,把我不能不落在纸上的东西写完。写完了,心里面就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吧。再见老相好也能心如古井水,没有一丝波澜。于是热烈地盼望着没有写作冲动的那一天,然后就号称自己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一个字也不写了,就像热烈地盼望着阳痿的到来。

  野史说,江淹才尽后,过着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的幸福生活。我愿意相信。

  2003。4。1

  /* 44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记(1)

  《欢喜》代序:差一点成了忧伤的仲永

  我写《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初衷是,在我完全忘记之前,记录我最初接触暴力和色情时的感觉。但是,当我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写晚了。尽管我有小时候的八本日记,有二十三岁的时候写的一个两万字中篇小说,但是,我想那个姑娘的时候,心跳再也到不了每分钟一百二十次,手指再也不微微颤抖。王朔写《动物凶猛》的时候,也反复在

  正文里怀疑并否定自己记忆和叙述的真实性,以致息淹雄心,把一个长篇的好素材弄成个中篇,硬生生结了尾巴。

  我想到的补救办法是,全篇引入成年后回望少年时代的视角:书中的少年人偷窥当时周围的世界,写书的中年男子二十几年后偷窥书中的少年。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在结尾用了一点点这样的处理:加长卡迪拉克转上建国门立交桥,长大了的混混们喝着人头马xo,看见儿时的傻子骑着棍子走过,傻子对他们的评价依旧:傻逼。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初稿完成,我换了工作,换了城市。原来在北京的房子大,四壁都是书架。香港的房子比我原来的厕所大点有限,睡了人就不能再放书。我把所有的书装了四十四个大纸箱,四吨多,堆到大哥家某间十几平方米的空房。

  “地板禁得住吗?”我问。

  “没问题。塌了也砸死楼下的。”我哥说。

  我大哥赋闲在家,我说,别无聊,你每年打开一个书箱,全部读了。四十四箱书读完,你就成为了一个幸福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快要告别人世的人。

  在书籍装箱的过程中,我找到自己一堆手稿,搞不清楚是过去的情书还是无病呻吟的文字,反正都没兴趣,飞快收拾起来,免得老婆看见生事儿。有过教训:我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被老婆发现他大学时代写给其他姑娘的情诗,勒令三天之内写出十首新情诗献给老婆,要比舒婷写得好,诗里还不能有“0”或“1”。

  修改《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时候,我明白,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谈论这个主题,忽然想起那些手稿,想找出来看看有哪些素材可以废物利用。于是,2004年3月,在我满三十三周岁之前,我发现了一部我十七岁时候写的长篇小说:蓝黑钢笔水写满的三百二十七页浅绿色稿纸,封存在一个巨大的牛皮纸袋子里,竟然是个结构和故事极其完整的长篇小说,不可割断,不可截取,《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几乎一点也用不上。

  奇怪的是,十六年之后,我对这本长篇小说的记忆几乎丧失,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写?当时的情景如何?那个女主角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全部忘记了?我无法回答,甚至那些蓝黑钢笔水的字迹和我现在的字体都有了本质的差别,要不是小说结尾清晰写着1989年9月,要不是手稿沉甸甸攥在我手里,我不敢相信这个东西是我的。我心虚地举目四望,周围鬼影憧憧,我看见我的真魂从我的脚趾慢慢飘散,离开我的身体,门外一声猫叫。

  我托人将手稿带给出版家熊灿,他说找人录入。他是个有明显窥阴癖倾向的人,在录入之前就偷偷看了手稿。打来电话:“你丫小的时候,写的小说很有意思。有种怪怪的味道,说不出来。”“我打算友情出让给我的小外甥王雨农,让他用这本书和他七岁的傲人年纪,灭了韩寒和郭敬明,灭了王蒙的《青春万岁》。”

  “不好。浪费了。要你自己用。简直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阴柔纯情版哦。”

  “你觉得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还好?”

  “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真实哦,简直就是活化石,恐龙蛋,有标本价值。你现在和王朔当年一样,记忆都有了变形。嘿,总之,比《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强。”

  “你是说我这之后的十六年白活了,功夫白练了。日你全家。”

  “你的孤本在我手上哦,语言要检点哦。毁了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再写出来哦。”

  “北京是个有所有可能的地方,我的手稿少了一页,就找人剁掉你一个指头,少了十页,就剁掉十个指头,少了十一页,就剁掉你的小鸡鸡。”

  择了个吉日,我重新校对了一遍。我不相信熊灿的判断,我自己的判断是,优点和不足同样明显。小说语言清新,技巧圆熟,人物和故事完整,比我现在的东西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对少年的描写,细腻嚣张,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现在肯定写不出。但是,思想和情感时常幼稚可笑,如果拿出来,必然被满街的男女流氓所伤害。

  我有过多次冲动,想动手修改这篇少年时的作品,按照现在的理解,掩饰不足,彰显优点。但是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稍稍动手就觉得不对劲儿。思量再三,决定放弃修改,仿佛拿到一块商周古玉,再伤再残,也决不动碾玉砣子,防止不伦不类。等到我奠定了在街面上的混混地位或是四十多岁心脏病发作辞世,再拿出来,一定强过王小波的《绿毛水怪》和《黑铁时代》。随手给这个长篇起了个名字,叫做《欢喜》。也只有那个年代和年纪,有真正的欢喜。

  最后,打电话给大哥,开箱翻书的时候一定留神,要是再发现整本的手稿一定要告诉我。没准在那四十四个大箱子里,还隐藏着我少年时代写成的另外三四个长篇小说。幸亏这些小说当时没有在街面上流行,否则作者现在就是另外一个忧伤的仲永。

  /* 45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后记(2)

  2004。5。1

  /* 46 */换个裤头换个城市(1)

  我原来以为,换个工作,换个城市,就像换个裤头那样简单。

  当时一个人从北京去美国,四六不懂,也就是简单托运两个巨大的箱子,随身书包里几十张盗版光盘,贴肉钱包里几张薄薄的百元绿色美钞,我首都机场里抱了一下面目如春花身体如高粱饴的女友,向老妈老爸挥了一下手,在飞机上曲折婉约地睡了一觉儿,就到美帝国主义的地方了:多数人讲英文,花草整齐,地上没痰和烟头,咖啡和可乐都散发着资本主义

  的味道。

  所以想象从中国的北京转到中国的香港,我想应该像换个裤头那么简单:旧的褪下来,扔进洗衣机,新的从衣柜里拿出来,踹两下腿套上身体。

  但是,离开北京就是第一桶麻烦。

  虽然人实际上受雇于外企,但是名义和手续上我的单位是外企服务公司。外企辞职,签署各种保密协议和非竞争协议,交还机要文件、钥匙、秘书、门卡、公司信用卡、手机、电脑之后,还要去外企服务公司。在外企服务公司,我要结算我的各种福利保险,住房基金,具体金额的算法比对冲基金的高级操作还复杂,基本上它给我一个卡,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密码还不告诉你,还发给我一个存折,和这个卡不是一个银行的,这个卡和这个存折什么关系,一层楼的人也没能跟我说明白。还有,我的档案要存在北京市人才(公司?不知道),交几百块,别问为什么。我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