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再叫我就杀吃了你。”李丽掐腰、跺脚，凶巴巴地学着四奶奶平日里喂鸡鸭的样子骂道。
她音调猛地一高，一只惊慌失措跑到她身边的鸭子，吓得双腿一软，屁股着地，嘎的一声，就拉在她脚边一大堆粪。
好大一坨。
李丽觉得自己被蔑视了，抬脚就要踢过去，谁知道这时，好巧不巧，一只小鸡仔被其他的小鸡绊了一下，身子一侧棱，球似的滚了过来。正好落在她要脚要踢去的地方。
李丽吓了一跳，刚用了力道，踢出去的脚，连忙慌里慌张地撒回来。
谁知道急忙中没站稳，撤回来的前脚，刚好踢在保持稳定的右腿上。
她吓的尖叫，双手在空中挥舞，但还是没来得及稳住身体，啪得一声就坐在了地上。好死不死地按在了一滩鸭粪上。
“咯咯”“唧唧”“嘎嘎”——
院子里鸡鸭一同叫了起来，似乎在嘲笑这个是哪里来的笨蛋。
“啊——我要吃了你们呢。”李丽气急败坏地甩掉手中厚厚的鸭粪。
忍不住又用鼻子闻了闻，立刻嫌弃地恨不得这不是自己的手。
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屁股还被撉得有些发麻，只得先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揉了两下。
她在院子里私下里找水，想要洗掉那一手的肥料。
“又不是种地，不然可以直接抹在地里，还可以当肥料。”她自得其乐地自言自语。言语中满是可惜。
一盆水适时地出现在视野里，李丽喜滋滋地赶过去。
手还没放进去，一个人头从厨房里伸出来了。
“你想抹地里？那要不，你先别洗，等我带你去？”戏谑的声音随之而来。
李丽头也不抬地使劲搓手，“等不及了，臭死了。你家的鸡鸭也太不听话了。还没我奶奶家的好说话。”
马永贞兴致更来了，“怎么？你奶奶家的鸡鸭都很听你的话？”
李丽仰头，“当然了，我奶奶一骂，他们就不敢乱叫。”
马永贞见她一本正经，极其认真地说着这话，笑的牙龈都呲出来了，“瞎讲。除非你奶奶家养的鸡鸭是哑巴，不然没有不聒噪的。”
李丽又开始扭头研究小鸡仔，一边耳朵听见他这么说，翻了下眼睛，让这话从另一边过去了，全当没听见。
“李丽，那么喜欢小鸡仔，平时没玩过吧？”屋子里，马永贞的奶奶拄着拐杖走出来，笑眯眯地问道。她刚刚坐在屋子里，可是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李丽每次看见马永贞奶奶，总是不自觉地就昂头挺胸站直，这下发现她原来在院子里，立刻就变的不好意思了。
“……原来您在啊……我，我可是问了有人在家没在家的！”她急急地补充。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小鸡仔吸引过来的。
马永贞奶奶笑笑地点头，伸手招呼，示意她上前。李丽犹豫了一小下，立刻就跑过去了。乖乖地站在她身边，那样子，是马永贞很少见到的认真。
他笑道，“奶奶你看，李丽这会儿乖的。”
听他这么说，他奶奶也笑。李丽低着头，稍斜了下头，从刘海缝隙瞪了他一眼。
“在家没跟小鸡玩过吧？你家里，爸妈都不在家，肯定也不养这些的。麻烦。”马永贞奶奶说道。
李丽点头，她家里是从来不养的，不过奶奶养。但自从她不小心踩死了个小鸡仔后，她奶奶就不让她靠近鸡圈了。
那个时候，鸡仔、鸭仔还挺贵。村里懂得孵小鸡的只有一家，周围的村子都来他那里买鸡仔。
所以物以稀为贵，价格高得很。
李丽那一脚下去，可是让四奶奶心疼了好几天。
“你奶奶一向勤快，家里的鸡圈肯定整得干干净净的，你想玩恐怕也不能进去。不像我家里，懒得收拾，鸡鸭就放养在院子里，脏的每天都要打扫院子。”马永贞奶奶见了李丽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又知道她男孩子似的性格，多少也能猜到些实际情况，因此就变着法安慰她。
“这样也挺好。”李丽抬头轻轻地说，“放在院子里养，热闹。”
“哈哈。”马永贞奶奶爽朗地大笑，“是热闹。那李丽你可要常来玩。”
李丽连连点头答应。
马永贞也笑，笑李丽是个傻姑娘。
马永贞刚吃完饭，就被他奶奶给赶出来了，让他跟李丽两个小孩子一起出来玩。
“你奶奶真好。”走在路上，李丽羡慕地说。
马永贞瞟了她一眼，鼻孔扬天，“我奶奶当然好。我多听话啊。”
李丽低头，“哦。”
“不过，我奶奶很喜欢你，”马永贞挠挠头，补充道，“他一直夸你来着，你可以多来我家几趟——都没见你去过。都是我跑过去找你。”
李丽本来正开心，听见马永贞这么评价自己，就好像是在说自己从来不主动找他，不当他是好朋友一样。她立刻反击，“我只是没进去！哪回咱们出来玩，我不是在你家门口喊你啊。”
马永贞也较上劲了，“你那是在我家门口喊啊？明明是在胡同口喊，每次一喊，半个村的都出来了。”
李丽不服气，“那你不也听见了。”
“你喊那么大声，我又不聋，怎么会听不见。”
俩人吵来吵去的，走走停停地就到了另一片根据地。
这是马永贞后来找的，因为上次的麦地，被李四爷给发现了，他们不敢再过去玩。
这次刚好是在李丽家二叔的地附近。
刚刚混平一片地，还没躺好，就听见地头有人说话。
马永贞和李丽两个，害怕又被逮到，就缩着脖子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动一声。
“老二都去找大哥说了，你为什么不去？面子值几个钱，能换饭吃吗？再说了，那是你哥，你要是提出来，他还能不帮你？”
隐隐约约的，先传来的是个女声。
马永贞耳朵尖，听了两句就听出来了。不发声地用嘴型告诉了李丽后，耳朵都支棱起来，一门心思地偷听人说话。
李丽因为好像听到是牵涉到她爸，就听的更加认真了。还往前拱了拱，要不是马永贞一把拉住，早就拱到地头了。
“以前老大找过来，让我跟他一起去外边，是你拦住不让去的，现在又巴巴地跑过去求这人带我出去，你也不嫌丢人。”一个男声不耐地抱怨。
这回李丽一下就听出了是三叔的声音。
“那个时候苦。枝儿不是一样不让老二过去帮忙，又不只咱一个。我能让你去那边受苦吗？你看那会儿，大嫂去帮忙，回来一趟，瘦得都脱相了。”
“干什么不苦？就你们娘们心眼多。那时候不能去，现在这个时候就能去了？放屁！”
“你跟我急什么，我这不还是为你好。你看老大家里，这两年添的东西可不少。电视、洋车子，哪样少得了。就那洋车子，别看轮子小，那蹬起来跑得可真快。比咱家带杠的大车子，可省力不少。看着也好看。”
李丽扒开一茬麦苗，一眼就看见二婶有些着急的脸色。忍不住在心里呸了声。她可没想到，二婶他们是这么算计她爸。
简直欺负人。
“他家这好，那好，你眼红你咋不自己挣。眼红别人有用吗？”二叔说了这句话，扭头就走了。
二婶连忙跟在后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似乎还在劝着。
李丽站起身，对着俩人的方向，恨恨地骂了一声。
“你叔叔婶婶怎么这样啊？”马永贞脸色也不好看。
这种人，可还是头一回见。
“我跟我爸说去。”
李丽转身就走，也不管马永贞怎么样。
“我去跟我爸说，不让他俩去，凭什么现在要赚我爸的便宜啊。”她气呼呼地走了，还怕二婶他们会先到，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
“哎——”马永贞拉了她一把，没拉住。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捶了捶后脑勺，没办法也只得跟上去了。
只想着她别乱说话，又挨揍了。
后来事实证明，马永贞预料的不错。
只要有李丽搀和的事，肯定小不了。这事确实闹得挺大。
风波欲起2
李国庆跟媳妇王莹两个人边走边商量着事情，一路上有不少村民有意无意地打招呼，俩人一个高兴一个害羞地应了，不一会儿就走到老三家门口。
还没上去拍门，就看到铁将军把门。
“大早上的老三家去哪儿了？”李国庆有点泄气，看了看周围邻居家，发现没有人在门口，也不知道问谁。就想着先回家，等下再过来。
“会不会是下地干活了？”王莹疑问道，“早上天不热，说不定是趁着凉快去薅草了。这会麦子马上就要抽穗了，再不薅草等麦子真的拔节抽穗，麦地里进不去人，就来不及了。”
李国庆经她提醒，也想起来了这档子事。点了点头，沉思道，“能去哪边的地里呢，他家的就两块地，要不都去找找？”
王莹笑道，“我可不知道他家的地，还没去过呢，你问我，也没用啊。”
说完这话，就自觉退后一步，跟在他身后，手一指，“请带路吧。”
李国庆见她这副样子，比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多了一份俏皮，也就随了她闹，伸手握住她的手扯住就走了。
这个王莹是念过书的，说话做事都很有一套，遇见了个事，也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出来，李国庆每想到她的好处，就觉得更加喜爱一分。
只比他那之前只会闹事的前妻要好很多。
俩人刚走，老三隔壁家就从门后边转出来个人，年纪一大把了，佝偻着腰，看着远去的背影，叹息道，“死人永远比不上活人啊。那个傻玉莲，看到死也没挣上什么吧。”
她声音沙哑，有些不足，这些话并没传多远，就被消散在空气里了。
当年村里那个嘴皮子伶俐的不行的小姑娘，和那个整天婆婆骂爹娘说的小媳妇，以及最后那个骨瘦如柴，却还是下死力气干活的孩子娘，早就死在了难产的床上，如今一把黄土埋了，只怕是尸骨还没凉透，新人就已经进门了，还是这副讨喜的样子。
老人想起来当年陈大娘对她说过的王瞎子的话，真觉得一字不差，生来犯小人，死后也不安生。
这就是命，活得连蚂蚁都不如的人，怎么有力气，能挣扎出神定下的牢笼呢。
等死罢了。
老人捶了捶僵得跟生了绣的铁，沉重又粗笨，半点直不起来的腰，咳嗽着重新掩上了门。
此时，在村头的胡同口，马永贞正死死地拉着李丽不让她进屋，“你爸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就别找事了。没用的。”
李丽正在气头上，左扭右扭地挣扎，“谁让我听到了！他凭什么算计我爸，我要跟我爸讲他的真面目。”
马永贞急得满头大汗，“你别犟了，这事你爸肯定自己心里清楚，你就别添乱了，大人的事，咱们还是别管的好。不然你又要挨打了。”
提到挨打，李丽挣扎的劲小了下，但还是有些激动，“他们背地里说的，我爸会知道吗？”
“知道，肯定知道。”马永贞连连点头。
李丽半信半疑，“你咋知道？”
马永贞面不改色地低声说，“你爸要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以后就不提了让你叔叔去帮忙的事了，这不是说明他心里知道了吗？”
李丽想了想，信了大半。
“你们在外边争什么？”李艳打开大门轻声问。
李丽哼了一声，不搭腔，她可还是记得早上丢人的事呢。
马永贞见是她，眼神闪了闪，随即就笑着说，“没事，李丽犟脾气又上来了，差点疯起来，拉都拉不住。”
这话话音还没下去，脚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下踩。疼得他跳着脚打转。
李艳看着两人玩闹的样子，脸色暗淡了一下，又关上门进去了。
“就你话多。干嘛理她？天天关屋子里，也不见她出门。爷爷奶奶不是疼她吗，也不见她出去陪她们说说话，就会装乖骗人。”李丽望着关上的大门说道。
马永贞金鸡独立地站着，问，“她为啥不出去，你是真不知道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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