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刚也没多看,先忙着上了厕所。
从里面出来后,再看到那间房时,他却有了异样的感觉。
在那扇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诱惑着他进去。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时发出的细微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刮搔着耳膜。
因为太过寂静,乔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房间很暗,因为窗帘都放了下来,厚实的布料把灿烂的阳光全挡在了外面。
这是一间卧室,屋里打扫得很干净,但看得出有段时间没住人了。由于空气不流通,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异味。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很整齐洁净,床上铺着和窗帘色调一样的深蓝色被褥。
卧室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通常可以从里面反映出主人的一些性格和习性。
这间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个很爱看书的人,而且是男人。
而证据就是占据了房间整整一面墙壁的、一个很大的书柜,书的种类也是纷繁多样,内容从财经到历史无一不包。房间里摆设性的东西很少,几乎没有。
唯一称得上是装饰,又最显眼的,可能就是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了。
那是一幅素描。
画里是个少年的背影。
少年正趴在桌上,脑袋歪歪地枕在手臂上,露出了一段后颈,似乎睡得正熟。隔着画面,似乎能感到画中少年肩膀规律的起伏。
少年似乎是在课堂上睡着了,在课堂上打瞌睡,在学生中再正常不过,特别是中午剧烈运动过后,那下午的课上绝对会睡得很死,雷都打不醒。
在注意到他的穿著时,乔刚马上认出了那是他以前高中学校的校服。
这么说,这个房间的主人应该就是宋远没错了。
那这幅画会是他画的吗?
画里的人是谁?
是班上同学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为什么要把对方睡着时的样子画下来呢?
而且还只是个背影……
乔刚有些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艺术?
正对那画看得入神,忽然感觉到后面站了一人,对方的呼吸甚至拂在他脖子上。
乔刚被吓得马上转身,拳头也攥紧了准备挥出去。
结果在看到了后面人的脸时,松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干么不出声站在背后?」
说着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宋遥也也不生气,只是抬头看着墙上的画。
「你认识画里的人吗?」
宋遥收回了视线,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为他也不知道的乔刚有些失望,本来还想追问些什么。不过一想到自己未经人家允许就直接进来,实在是有几分心虚。
但宋遥显然并未在意这一点,只是轻声说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乔刚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那是表哥的房间,虽然他走了,但姑妈还是每天打扫,就像他在世时一样。」宋遥解释道。
看得出来,宋母很爱她的儿子。
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真挚的感情,大概就是母爱了。
乔刚对那幅画很好奇,在确定了是宋远所画的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相信如果不是对画里的人有特殊感情的话,是不会将其挂在卧房里的。
至少对普通人而言,是这样的。
看到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乔刚有些惊讶。
「哇,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宋遥盛了一碗饭递给他。
「你喜欢就好。」
乔刚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开动。
菜很好吃,宋遥的手艺不错,而且因为是乔刚喜欢的菜,所以更觉得美味。
因为他母亲是四川人,所以一向喜欢吃偏辣的食物。
但自从乔母去世后,就很少吃到川味的菜肴了。
面前那道麻婆豆腐,又辣又麻,豆腐滑嫩可口;另一道辣子鸡丁也极是鲜嫩美味;凉拌三丝更是爽口无比,非常适合在炎热的夏日里吃;还有那碗香菇排骨汤,滋味浓郁鲜美。
乔刚吃得酣畅淋漓,连添了三碗饭,最后连肚子都鼓出来了,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打了个嗝之后,他的视线对上眼里带着笑意的宋遥。
乔刚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他刚才的样子……好像有些太失礼了。
怎么到了人家家里,他就成了饿死鬼了?
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乔刚开始后悔,不知道能不能把之前吃的都给吐出来?
再一看桌上的盘子,每一个都被扫荡得很干净。
这原本应该是两个人吃还嫌多的量……
而对方,好像根本没吃多少。
这下面子果然都丢太平洋了……
「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宋遥摇头,「看吃的人开心,做的人也会很高兴的。」
「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现在做菜做得这么好的男人不常见了。」
「其实这些菜的做法很简单,要学很容易,你女朋友都没做过吗?」
乔刚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微低下了头。
「她做家务事很笨的,但就是做的再难吃,有她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看来你很喜欢她?」
「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沉默轻缓地笼罩了两人。
这是自小羽去世后,乔刚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她。
虽然她的死状恐怖,但在他的记忆里,她仍然是那么的甜美可人。
「是吗……」宋遥微玻鹧郏改悄愕呐笥岩欢e苄腋!!
吃过了饭,宋遥拒绝了乔刚帮忙的要求,很快把碗筷洗了。
乔刚则是坐在沙发上,吃着刚削好的水果,看着电视。
他那时觉得,作宋遥的女朋友才是真的幸福。
这么优质的男人,女人大概会为他抢破头吧。
擦干了手的宋遥回到客厅,依旧干净清爽,微带青白的皮肤上一点汗都没有。怎么都不像是刚从厨房那种油烟味十足的地方走出来的样子。
说来也怪,明明没有开冷气,为什么屋子里会这么凉爽呢?
外界的热度都像被屋子隔绝了一样,夏天这里倒是满舒服的。
对坐下来的宋遥笑笑,两人一边看着无聊的肥皂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沙发太软太舒服,还是早上起得太早,乔刚慢慢地犯起困来。
一旁的宋遥发现后,贴心地说他在沙发上玻6换岫裁还叵怠
抗拒不了诱惑的乔刚点点头,蜷缩起身子躺在了沙发上。
原本打算睡半个小时就起来的他,没想到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以后了。
「你醒了?」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宋遥的脸。
对方细致得看不出毛孔的脸在眼前放大,小小地吓了他一跳。
「睡得好吗?」
刚醒来的乔刚意识还不是很清楚,有点迷糊地看着他。
宋遥轻轻笑了起来:「看来你刚才睡得不错。」
乔刚的脸又克制不了地红了起来。
在别人家里睡这么熟,的确是生平第一次……
「对了,刚才姑妈打电话回来,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看你睡得太熟所以没叫你。」
乔刚皱了一下眉,有些失望。
「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吧,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宋遥把他送到了门口。
乔刚回头挥手告别的时候,在落日的余辉下,站在门边的人对他露出了笑容。
妖冶的,像绽放在血色里,缠绕在白骨之上的妖花。
第五章
回到家后,乔刚发现林显已经回来了。茶几上堆着一迭资料,想必收获丰富。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林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
「宋母不在家,因为等她花了点时间,结果还是没等到人。」说到这里,他有些丧气。
「……你是在哪里等她的?」
「她家啊,宋远的表弟正好在那儿。」虽然奇怪于林显问的问题,乔刚还是老实回答了。
林显抽出面前的一迭资料,翻了几页。
「据我所知,宋远的父母,都没有兄弟姐妹,他们是家中的独子。」
乔刚一时哑口无言。
「而且……因为宋父身体不适,要到国外疗养,他们全家早在上星期离开了。」
「怎……怎么可能……」
乔刚不想相信,但宋家人的出入境证明,白纸黑字,谁也没办法否认。
宋远,也的确不会有任何表弟。
「不可能!那个人和我在一起一整天,他有什么必要骗我?」
「有一个可能,是不是遇到小偷了?」
乔刚愣了一下,小偷冒充屋主的事情不是没有。
但是……那个人是那种人吗?那个自称「宋遥」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偷盗东西的那类人,而且给他的感觉是很熟悉房子结构的。
再说,如果真是贼的话,有必要给他开门吗?
这一切迹象都表明,他应该不会是小偷。
那么……他到底是谁?
现在再来追究这个显然没有答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宋遥,亲口问他。
「我现在就回去,亲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就准备走的乔刚,不小心碰掉了桌上放着的档案,纸张散了一地。
他跪下来捡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其中一页上贴着的证件照。
署名是宋远。
而那照片上的人,和他在半个小时前告别的人有着一样的脸……
怎么……可能?乔刚拿起照片,看着照片上与那人毫无二致的脸。
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照片上的人眉目间多了些阴沉,黑色的眼一如见不到底的深渊。
他之前见的人——
是宋远?
难道说,他真的是大白天见鬼?
林显看他表情有异,在追问下,乔刚说了他刚才的发现。
「……如果他是宋远的话,那也就是说,今天一天你都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在一起,还吃了他亲手做的饭?」
乔刚的脸一阵青白。他就知道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也不会信他!
乔刚暗恨自己怎么没把他认出来,明明见过他的照片不是吗?
在他的葬礼上……
还是说他的气质实在与以前记忆中相差太远,才没有发现?
「不要误会……不是我不相信你,这个案子本来就超出常规,现在就算再发生一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可能。」林显解释道,他平静的语气让有些烦躁的乔刚冷静了下来。
「那么,现在我们就去看看,这位宋遥先生究竟是哪位吧。」
两人很快坐在了林显的车上,在暮色中开往宋家。
宋远,宋遥……
驾驶着车子的林显默念着两人名字。
远和遥,这两个字根本就是一个意思。
如果今天乔刚见到的……难道真的是宋远本人?
在林显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和以前处理过的案件完全不同。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笼罩在无比阴森诡异的气氛里。不管时代怎么发展,科技如何进步,遇到这种人力所无法做到的事情,人们都会把它们归咎于鬼神。
林显是个能力卓越、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凡这样的人,都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所以对乔刚说的话,他只相信一半。
再一次站在宋家门口,乔刚却觉得有些陌生。
与白天所见的景象不同,夜晚的宋宅,有种萧凉腐败的气息……
林显注意到,偌大的屋子,里面没有一丝的光亮。
从外面看,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甚至,连一扇打开的窗都没有。
两人站在门外敲了好一阵的门,里面却无半点回应。
乔刚眉头皱了起来,做了个颇幼稚的举动——把耳朵贴在了大门上。
沁骨的凉意从铁铸的大门上传来,门那边是死寂一般的无声……
静静听了半晌后,乔刚终于确定里面的确没人,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剎那,突然——从里面传来了声音!
砰砰的两声,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里面轻叩着门。
那人离他是那么近,乔刚甚至感觉,如果没有了这扇门,那人冰冷的呼吸会直接喷在他颈上。
一直在注意乔刚的林显见他猛地后退两步,脸上一片煞白,而他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盯着前面的那扇门。
「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里面有声音。」
「哦?」林显上前附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听见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乔刚抿着嘴,他知道刚才的声音不是他的幻觉。
这间白天才来过的房子,在夜晚里静静矗立着,散发着白天没有的阴暗不祥的气息。
「我们进去吧。」
看着林显若无其事拿出钥匙,再若无其事地开门,乔刚在一边彻底石化。
那他们刚才都在外面干么?
乔刚不知道林显哪里来的钥匙,也不知道这样堂而皇之地进来是否违法,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这屋子里。
屋子里的摆设,与他白天里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差别只是在于……屋里的家具上都盖着白布。
白布上,还有些微的灰尘。
这一切都表明,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来往了。
但是乔刚知道有人来过,如果他不是在做白日梦的话。
林显对这样的情形似乎并不惊讶,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周围。
屋子里的水电都没断,可以照常使用。
除了没有人,这里什么都有。
乔刚特地察看了厨房,垃圾桶里很干净,水池里也很干,没有一点湿意。
如果今天有人在这里做过饭,是不可能这样干净的。
但乔刚分明还记得那饭菜的香味,如果那些不是真的,那今天他吃的都是些什么……
脸色已有些发青的乔刚走出了厨房,前面就是这层楼的厕所。
马桶冲不出水,果然是坏的。
那人没有对他撒谎。
今天的一切,也不是幻梦一场。
一切,都是真的。
林显在屋子的二楼,他正站在一幅画的前面,一幅乔刚也见过的画。
那画上的人看不清面目,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再看画像的林显拿起了一本书架上的书,翻到最后一页,书页的下角有个肖似蛇一样的记号,仔细看很像字母s。不只是这本,书架上所有的书后都有这样的标记,就像有的人喜欢在书上盖自己的私章一样。
林显随意翻看著书,从中抽出了一本《西方现代雕塑》,打开来看,里面却是厚厚的一迭素描。
上百张的纸上,画的只有一个人。
看到了这本素描,林显才知道墙上画像里的人是谁。
画里那人或坐或站,或微笑或发怒,无一不生动自然、唯妙唯肖。
那人他自然是熟悉的。
如果在一个月里,你天天看到那个人,你也会对他的样子很熟悉。
虽然样子稚嫩了一些,但他很确定,那人就是乔刚。
这么多张的素描,并不是一朝一夕能画出来的。这一定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说只是为了练习,也不可能满本只是一个人的画像。
合上了书,林显看向墙上的画像,眼神奇异。
「你找到什么了吗?」乔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站在门口问道。
林显随意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书,「刚好看到以前想买的一本书。」
乔刚点点头,看着他把书放了回去。
两人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整个房子安静得像座坟墓。
乔刚觉得他们就像是在坟墓中游荡的死人。
最后两人离开时,亲手把门关上的乔刚吁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紧张,刚才在屋里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他。再待在里面,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冲出来。
回到了家,林显对乔刚今天遇到的那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乔刚洗洗睡了,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
乔刚也累了,随便冲洗一下就上了床。
只是躺在床上后,反而没了睡意。眼前晃悠的,全是今天和宋遥在一起的画面。
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
一个从未在记忆中浮起过的人,在事隔这么多年后,如此影响着他的生活,这大概是高中时代的乔刚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宋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他总是那么黯淡,就像阳光下的阴影。从来没有人想起,也很少有人注意。
原本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那双带着淡淡蓝色的眼睛,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当时觉得很美的一双眼睛,现在却让他觉得可怕。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的林显刚刚洗完了澡、擦干了头发,坐在床边,拿出今天从书里顺手带走的一张素描。
那是一张乔刚脸孔的特写。
画的人笔触细腻,连画中人的睫毛和唇上的细纹都很细心地画出来了。
真的是很像,画这画的人,一定在心里把他的样子细细临摹了很多遍。
他不认为宋远是当着乔刚的面画的,对性格内向沉默的宋远来说不太可能。这么多的画,全部仅凭记忆画出来,还能够如此的肖似,他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为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多炽热强烈的感情?
宋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刚晚上没有睡好,他早上是被林显叫醒的。据林显说,是听到了他的叫喊声才进来的。
「你到底怎么了?」
醒来的乔刚脸色很不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流露着惶恐。
这很少见,跟他生活了这段时间,让林显了解到,乔刚并不是个脆弱的人。
「……我做了个恶梦。」
「什么样的恶梦?」
「我梦到……」乔刚神思有些恍惚,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吓了一下,内容都记不清了。」
林显看着乔刚,与画像上一般长而直的睫毛半掩着眼眸,让人看不清楚。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乔刚缓缓点了点头,有些疲累地捏了捏鼻梁,眼睛下有着青黑,看来的确没睡好。
「你可以再多睡会儿。」
「不了,再睡也睡不着。」
「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嗯,打算去找工作。」
「为什么?」林显有些惊讶。
乔刚抓抓头,「总不能这样一直住你这儿吧,我总要搬出去的,到时候光房租费可就不少,人总要吃喝的吧,那可都要钱。」
他以前存的钱全部都悄悄汇给小羽的父母了,身上的的积蓄实在不多,现在住林显这里省了大部分钱,但长期这样毕竟不是个办法。小羽的事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他也要考虑自己的生活。
他有些手艺,准备再找修车厂一类的工作。
林显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吃完了早餐,如往常一般准时在八点出门了。
这时的两人都不知道,这个恶梦才刚刚开始。
经过几天的奔波,乔刚还算顺利的在另一家修车厂找到了工作。
只是这个修车厂离住的地方有点远,往返要两个小时。往往天还微亮的时候,他就要起来。
不知道是否起太早的缘故,林显发现最近乔刚的精神不是很好。黑眼圈越来越重,样子也憔悴了很多。
而且一向作息规律的他,这几天却意外地很晚才睡,第二天时间还不到就早早地起来了。连续几天都这样,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一整天恍恍惚惚,有时吃着饭也会走神。
有一次从背后拍他肩膀时,被吓到的乔刚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看着这样的乔刚,林显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在他再三的追问下,乔刚终于说了这几天来一直困扰他的事情。
那甩脱不掉的恶梦——
小羽死后,乔刚很难过,只偶尔在有她出现的梦里才稍获得一些安慰。
在梦里,小羽依然是以前纯美恬静的模样。
那些血腥与丑恶一点都不适合她。
在乔刚的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么美丽、纯洁。
但他的认知,却在那一晚被打破。
当小羽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梦里,乔刚是欣喜的。
他知道这是个梦,小羽已经死了。
但能再看到死去的爱人,即使是梦也好,至少给了他几分安慰。
小羽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吊带裙,在对面笑着对他招手。
乔刚过去抱住了她。
怀抱里是少女的香气,那熟悉的味道让他微笑。
他的小羽,他的天使。
手下有些湿黏的感觉,是小羽因为热而出的汗吗?
乔刚低下头,正想问怀中的人,却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红。
小羽雪白的裙子已经染成了红色,血珠还在沿着裙襬滴落。
「小羽……」
「刚,我漂亮吗?」
怀里的人抬起头,仰望着他——
乔刚在下一刻推开了她!
小羽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两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你以前不都说我漂亮的吗?我还穿了你最喜欢的裙子。」
她拉着裙襬,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就像普通的女孩为了吸引男友的视线。
乔刚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看见的情景,失去了皮肤的遮盖,那红色的筋肉和隐约可见的白色韧带,就这样裸露在外面。随着她的旋转,没有了头皮连接的长发也掉了下来,而她似乎毫无所觉。
那充满了血丝、没有眼睑遮挡的眼睛凑到他面前,森白的牙齿开合——
「你说我漂不漂亮?
我到底漂不漂亮?
快说啊,刚。」
……
乔刚不记得自己的反应,他是被林显叫醒的。
这样的梦境,不只一次的出现。只要每晚一闭上眼,他就会看见小羽那张没有皮的脸在不断追问他——
「我到底漂不漂亮?」
乔刚变得不敢睡觉,他害怕做梦。他尝试去接受那样的小羽,可是完全不行。
他没有办法把梦里的那个当成是她,虽然她们的声音一样,动作一样。可是那过于恐怖的样子和不断神经质般追问的行为,都让他觉得害怕。
如天使一样的脸,在下一刻就会毫无预警地变成鲜血淋漓的样子,这样巨大的反差,想必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忍受。
那真的是小羽吗?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发展到后面,乔刚甚至连她的照片都不敢再看。
以前放在床头的两人合照也收进了抽屉里。
林显听完沉思了许久,最后叫他不要想太多。如果有需要的话,建议他去找心理医生。
普通人亲眼看到至爱的人遭到这样残忍的杀害,心理上多少都会受到一定影响,也许是长期压抑的情绪在现实中无法发泄,才会转而在梦境中释放出来。
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的乔刚,后来真的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
不知是否医生医术高明,竟然真的很有效果,几天后便再未做过恶梦。但从此以后,乔刚甚少再提及小羽了。
小羽那恐怖的形象,也许在他心中永远都难以磨灭。
第六章
林显又去了宋宅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漏掉了一些东西。
在宋远的房间,他几乎翻遍了他的藏书,没有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也侧面地让他了解了一些宋远的事情。
他手上翻看过的书全都保养得很好,几乎每一页都有宋远做的标记和注解,或者一、两句简短的感想。字写得很端正清楚,字体非常一致,里面找出的两个相同的字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准确得像是机器印刷的一样。
每本书都会在后面仔细标明购买的日期和地点。
衣柜中的衣服统一都是同个牌子的,而且同一款式的有好几件,全都烫得非常整洁干净。他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得很整齐,没有一点杂乱。
从这一切可以看出,他是个做事非常细致、有条理得近乎刻板的一个人。
林显最后在壁橱的里面找到一个小箱子,是木料做的,上面雕有精致的花纹。箱子上了锁,锁眼很特别,看来是特制的,钥匙一直没找到,林显就先把箱子带回家了。
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的,是一种名为「违法」的行为。
连续在家里弄了几天,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箱子打开了。
往里一看,只是些零碎的小东西。不贵重也不罕见,甚至可以说随处可见。
一个普通的白色钮扣,像是衬衣上的。
一张写了计算公式的草稿纸。
三根头发,很短,还细心地用丝线绑了起来。
一根小木棒,有点像棒冰吃完留下来的。
一张貌似用过的餐巾纸。
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的东西,林显看了,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个捡破烂的,就是捡破烂的,也未必看得上这样的东西!林显拿着东西,有些发愣。
这些东西难道很重要吗?
宋远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保存得那么好?
林显认出草稿纸上的字不是宋远的。如果不是他的,那这纸的主人又是谁?
林显陷入了沉思中。
到要吃饭的时候,林显说要考考乔刚的计算能力,出了个计算题给他,解出来算林显输,这顿晚饭就他请。
乔刚左算右算算不出,急得抓耳挠腮,找了张空白的纸算了起来。最后解出来的他,得意洋洋地把纸丢给了他,输了的林显面容平静地把纸折起收好。
愿赌服输,两人最后出去吃了顿片片鱼火锅(注一)。
乔刚吃得大呼过瘾,肚子撑了个半圆回来。
第二天起来,乔刚还惦记着那家火锅店,称赞像那样正宗的片片鱼,现在可不多见了。
林显面无表情地刷牙,洗漱完了后,看见乔刚在阳台上做早操,觉得有些奇怪。乔刚揉着手上的肌肉,一脸的不舒服,说可能昨晚上睡姿不良,今天起来浑身肌肉酸痛。
林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后颈上的一块红痕。
「昨天睡得不好吗?」林显貌似漫不经心地问起。
「还好,就是起来时浑身酸痛,估计是昨晚睡姿不对。」乔刚揉着手臂,一脸郁闷。
「拿热水敷一下会好一点,你可以试试。」
「是吗?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我回来会试的,谢啦!」
「不用,顺便再提醒你一下,再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公交车了哦。」
「啊!糟糕!那我先走了!」
微笑着看他摔门而出,在窗边确认看不见乔刚的身影后,林显转身走进了他的房间。
早上的公交车上人很多,前后的人只能紧贴着彼此站着。
由于是在站上的车,空位还很多,乔刚可以幸运地免于体验沙丁鱼的痛苦。但中途他的幸运就被结束了,在给一位老人让座后,他就只能一直站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但未必真能做到这一点。
打架凶猛的乔刚,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这点在老人和小孩面前,表现得尤其明显。
收到老人的道谢后,乔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说没什么,年轻人多站站对身体有好处。
渐渐地,车上的人多了起来,乔刚被人群挤到了里面,甚至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好在他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难以忍受。
如果后面那人没有一直抵着他的话,他想他的感觉会更好。
还好对方身上没什么异味,甚至还有股淡淡的冷香。
这么香,乔刚潜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女人。
有句话叫闻香识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个美女才对。
但不管身后女子如何美貌,乔刚也没有那心思回头看上一眼。
可他不去找事,事情却非要来找他。
在车子开了两站后,乔刚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身后的人,似乎有意无意地碰触他的臀部。乔刚身体一僵,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随后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有人要吃他豆腐吧。
觉得好笑的乔刚没有多加理会,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臀部被人揉捏的感觉,让乔刚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这可不是无意碰到能够解释的了。
忍无可忍的乔刚,一把抓住了那手,正想转过头来喝斥,却突然发现身体动不了,喉咙也像是被棉花堵住,出不了声。
无法控制身体的他,更是无法阻止背后那人的动作。
臀部被玩弄够后,目标又转向了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从后面伸出的手在他胸前游移,从衬衫的空隙处伸进去,一寸一寸抚摸着他的肌肤,力气大得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疼痛。
车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动,乔刚咬着唇无法出声。
虽然他心急如焚,但身体仍是无法动弹。
事情如此诡异,乔刚知道自己肯定是撞邪了。但这是大白天,车上还这么多人,不是说鬼怕阳气盛的地方吗?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戏弄他?
在他身上的手动作越来越放肆,甚至拉开了他裤子的拉链,那手像游鱼一样滑了进去,握住他的命根。
乔刚又羞又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的牙都要碎了。
莫非,他今天还真遇上女色鬼了?!
随即,敏感处被揉捏、抚弄的快感,如潮水般袭来,倔强如乔刚也忍不住抽着气,舒服地玻鹧劬Α
身后的「人」轻声一笑,玩笑般朝他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乔刚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要不是无法说话,几乎要呻吟了出来。
也怪不得他会如此反应。乔刚对男女之间的事很迟钝,即使是和小羽在一起后,也保持距离,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的观念里,一定要是他的妻子他才会碰的。依照以前简夏的说法,就是纯情得一塌糊涂。
身体第一次被人如此玩弄,乔刚满脸通红,身体不受克制地起反应,再不停下来的话,他就要忍不住了。
虽然乔刚毫无经验,但比照平时自己自慰的手法,身后那「人」的技术的确比他高明。
到最后,乔刚仍是没能忍住,泄在了那「人」手上。
他全身无力,微张着唇,无声地喘气。
弄了这么久,在他身上发生这些荒唐事,车上似乎根本没人看见。
待到乔刚清醒后才发现,衣服已经恢复了原样,离要下车的地方仅有一站的距离,而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乔刚愤怒地转过头,正打算一拳挥过去,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手里拿着早餐正吃得起劲。
小男生看见乔刚这暴怒的样子,东西也忘了啃,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手上霎时就没劲了。怎么想也知道,刚才那「人」不会是眼前的小孩子。
那人朝他耳后吹气的时候,他就察觉,这人的个子不会矮于他,而且刚才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那声音似乎过于低沉了,而且那手,似乎比平常女人的大了一号……
突然间想通的乔刚黑了一张脸,头上青筋乱跳,眼里几乎要迸出火花!
刚才猥亵调戏自己的——居然是个男人!
乔刚一整天都不高兴。他那张平日里看来端正俊朗的脸,一沉下来就有几分吓人,连带着同事也不敢跟他说话。
乔刚身边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后。吃过了晚饭,林显也察觉了他的异样。
「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吗?」
乔刚脸黑了一下,僵硬地道:「没有。」
遇到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可没有脸对人说。
林显笑了一下,不再多问,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他的手法很熟练,像是平日里经常在削,林显说这可以锻炼手的灵活性。
乔刚削得不好,他通常是连皮带肉咬下去。
皮削完了后,林显把果肉切好插上牙签,装在盘子里递给乔刚。
乔刚皱了下眉:「吃个苹果干么还要这么麻烦?」
林显又拿起苹果削了起来,说:「苹果的营养很丰富,它含有多种维生素和酸类物质。里面含的果胶还可以降低胆固醇,苹果皮中含有丰富的抗氧化成分及生物活性物质,但农药会浸透至果皮的蜡质中,所以最好不要连皮一起吃。」
「哇,你对这些挺清楚的嘛。」乔刚咋咋舌。
「那是因为我母亲是营养师。」
「那你小子可有福了,天天可以吃大餐。」乔刚对美食节目上品评厨艺的营养师,印象还挺深刻,这么懂吃的人,想必自身厨艺也不会差吧。
「做菜的手艺我倒不觉得怎么好,只记得天天被逼着吃青椒。」
林母常说,挑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原来你不爱吃青椒,不对啊,今天不是还看你吃来着吗?」
今天晚餐中的一道菜就是青椒炒肉,还见他吃了不少。
「再不爱吃的东西,吃了十几年也会习惯的。」林显不咸不淡的说。
乔刚很不理解,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还好,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对了,怎么好像很少听你提起家里人?」
乔刚吃完了苹果,正玩着手里的牙签,听了话,眼都没抬一下。
「死了,都死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
「……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爸妈又不是你害死的。」
乔刚貌似不在意地一笑,但林显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瞬间闪过他眼底的哀伤。
「我爸是个酒鬼,醉酒后就殴打我妈。记得小时候,只要听到我爸回来的声音,我妈就会急忙把我藏起来,免得母子两个一起挨打。」
看见林显惊异的样子,乔刚又是一笑:「我那时就想着要快快长大,好有力量保护我妈。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老头子就死了。」
乔刚的脸上表情冷淡。对父亲,他没有半分遗憾,甚至可以说他是庆幸的,但乔母没有工作,乔父在医院去世前,也把家中不多的积蓄全部花完,生活一下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我上了高中后,老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刚毕业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他母亲为了供他读书、维持一家的生计,出去工作,但一向身体柔弱的她因为劳累,很快就病倒了。乔刚的高中生活是半工半读,每天上完课后他就跑去打工,有时候会兼职做几份工作,时常深夜了才回家。
这样的条件下,自然是没有多少时间专心在学业上了。
林显看着坦然说着这一切的乔刚。
其实他讲的这些他都知道,在接这个案子后,他就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只是亲口听乔刚说,和他看报告的感觉很不一样。
「你……不恨你父亲吗?」
「为什么要恨?他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抚养了我长大,没有让我缺食少衣,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但妈最后也原谅了他。既然妈都肯原谅,我又有什么放不开的?」乔刚轻轻一笑,纯净清澈一如夏日的天空。
林显竟觉得这笑有些不可逼视,有时太过耀眼的光芒会灼伤人的眼睛。
「再说老头子死后,母亲和我虽然辛苦,但我们都觉得很幸福。母亲过世后,身边的人也对我很好,遇到的同事大多友善,还交了简夏这个好兄弟,还有最幸运的,是能够和小羽在一起。」提到简夏和小羽,乔刚敛了笑容,眼睛微黯。
「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出凶手的。」林显忍不住安慰道。
只是这凶手找得到,能不能绳之以法就不好说了。
第二天一早,乔刚趿着拖鞋,睡眼朦胧地起来上厕所,却看见林显已经换好鞋站在门口了,他旁边是一个小型的行李箱。
「我临时有事要出差一趟,大概一星期后回来。」
乔刚点点头,然后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背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等漱了口,冲了个凉,头脑才清楚地意识到刚才某人说的话。
从此,乔刚开始了他为期一周的单身生活。
在飞机上的林显,目光深沉地看着手上的资料。
最近搜集到的数据上,记录宋远小时候因为体弱,曾入院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缘故,宋远甚至推迟了一年入学。这个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所在的医院。
那不是普通的医院,那是一所精神病院。说是精神病院可能有些过逾,它是一所针对儿童孤独症的研究所。儿童孤独症俗称「自闭症」。
宋远在这里待了三年之久。
院长对林显的来访有些吃惊,不过仍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而且安排了以前照顾宋远的那名护士过来。
那名年逾四十的护士如今已是护士长了,说起宋远,她的记忆仍很深刻。
「那个孩子是我当护士照顾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进医院时才四岁,长得雪白粉嫩,像个小天使一样,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还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模样。」
她说着叹了口气,「自闭症是个需要长期治疗的病,需要身边人的关爱。他现在怎么样了,生活的好吗?」
林显说了宋远遇到车祸身亡的事,护士长听了唏嘘不已,为此抹了一把泪。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
「我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讲讲他在这里时候的事情就好。」
护士长想了想,「那孩子很安静,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亲近别人,这点其实很多自闭症的小孩都这样。和人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抑扬顿挫,完全是没有感情、机械化的发声。
「不过他非常的聪明。自闭症的孩子里,大概有百分之七十智力会落后于常人,但他不一样,他看过的字,只要一次就可以记下来,算术也特别快。才四岁多一点的孩子,就已经在看小学二年级的教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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