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恨或不恨
他轻哼一声,有些咄咄逼人。“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向安之抿了抿嘴。
“你的意思是什么呢?是让我结束还是继续?”段西良盯着她的侧脸,窗外远山近水,她近在咫尺,又遥似天涯,那是一个他穷尽一生也触摸不到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向安之听得出来,段西良的怨气很重。她转过头,迎上他注视的目光,曾经那么温润的瞳眸,却被乌云一般的黑暗覆盖,万千情绪如绵绵密密的雨滴,蓄势待发。
她一手成就了他痛苦,他怎么会不怨她?
“西良,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过了许久,向安之才低声问他。
他看了她一眼,转眸去望窗外的湖泊,面上淡淡的,隐隐又有一些苍凉。“恨或不恨,你会在乎吗?”
她没有说话,低头抚着衣服的褶皱,听见他轻笑一声,那一声笑得她心里有些酸楚。
“安之,你不知道你无情起来,有多可怕。但即使可怕,我还是宁愿你无情一些,那样就不容易受到伤害,可是,有时候你又偏偏……”他猛然顿住,像隐忍着什么又道:“总之,很多事情不只是表面看去那么简单,真相很丑陋,这世上真正值得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她看上去好像防心很重,很有心机,事实上,实在单纯的如一张白纸。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某个人,就义无反顾,真心诚意,不掺半点虚假,这一点也恰恰是她至命的弱点。
她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拿起桌上餐巾缓慢的拭了拭嘴角,斟酌片刻道:“你如果是因为婚礼那天的事,才这样对十春,我认为,你更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他若没在婚礼前夜送婚纱给她,何十春也不至于会失去理智。“再说,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我相信,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因为太爱你,冲这一点,她都是值得原谅的。”
他认真听她说完,并没有急于搭话,只是默默的喝了两口冷水,一股冰凉的激流蜿蜒入腹,像是谁的手伸进了他的腔内,在心脏处狠狠揉搓,一种说不出的疼。
她就是这样,对一个人掏出真心的时候,双眼像被蒙蔽,只看得到对方的好,宽容让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若,她对他亦如此宽容……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他的臆想,他看见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怔忡了一会儿,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接个电话。”
段西良点点头,看着她走到几米之外的窗子边上接听,一个青花瓷盆的盆景半遮住她的脸,她神情中流露出的一丝紧绷若隐若现。不知怎的,他眼前蓦然浮现出一张男人的脸,那人目光深沉,指点江山,他名字叫戴苏城。
段西良猜得没有错,电话确实是戴苏城打来的。
手机放在耳边,向安之望着远处的山水,没来由的有些局促,她轻轻的“喂”了一声,戴苏城没有马上回应,听筒里静了片刻,他才低沉出声:“在做什么?”
声音极淡,甚至有些冷。
“跟段西良吃饭”她如实相告。
他顿了下,然后,有笑意从世界另一端蔓延过来。“你倒是坦白,就不怕我生气么?”
“那你生气了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呵!”向安之听见他又笑,他的态度让她混乱,她已体察不出他是喜是怒,虽然告诉自己没必要太在意他的情绪,但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却如何也松懈不下来,他总是能轻易让她紧张。
“安之,来柏林吧。”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后,他突然说,“我想你了。”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既然说想她了,她就得万里迢迢的奔赴过去,一解他的相思之苦,这是义务。提着行李,站在柏林机场的时候,向安之突然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柏林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飘着绵密的雨,秋到深处,冷气逼人。
机场人来人往,大多是异国面孔,各种陌生元素劈头盖脸的扑过来,向安之没有任何新奇之感,只觉得迷茫空洞,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等着戴苏城来接她。
“sorry!”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毫不在意,木然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而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见一个中年男人对她歉意的点了点头,缓步离去,很快混杂在人群中,找寻不见。
她猛然间就石化住了,时光像疾速在倒转,她脑子里天旋地转,一下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那张脸,埋藏在记忆深处最不能触碰的那张脸……
她疯了一样拨开人群,横冲直撞在人潮中寻找,全然顾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她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张让她痛恨又思念的脸!可是,她找不到他了,他就那么昙花一现,又消失了……
心底涌气莫大的委屈,这些年,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所有苦痛负累,只有自己挨着,不敢怨不敢恨,甚至连他的样子,她都不敢去想,怕一想,就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其实,多少次,苦到极至、脆弱到极至的时候,她都想问一句:爸爸你去哪了?你为什么抛下我们?
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墙,再无法建设,只有满地的断壁残坦,她终于蹲在地上泪如雨下。
人声骤然嘈杂,各种语言混乱交织盘旋在她的头顶,她埋首在膝盖里,阵阵抽噎,对周遭一切似无所觉,
不知哭了多久,她感觉有双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一张脸的轮廓,挡在脸上的发丝被抚开,她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安之,你怎么了?”
她拼命的摇头,埋首在他的风衣里,哭得更凶。如同漂荡在茫茫海上,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仿佛他是她唯一一个可以逃出生天的法宝,须得紧紧抓住不放。
位于柏林近郊的花园别墅。
戴苏城的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下,向安之在副驾驶上睡得很沉,他黑色风衣覆在她身上,她蜷在坐位上,半张脸挡在领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
戴苏城单手撑在方向盘上,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她皮肤很白,基本没什么血色,但胜在白得均匀,如新出窖的白瓷,微微泛着光泽;睫毛又浓又密,一根根覆在眼睑处,投下黑色阴影,无辜又动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睡着的样子,相比她醒时的波澜不惊,他更喜欢看她沉睡时的毫不设防,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她就像个无辜的孩子,让人想捧在手心抱在怀里好好的怜惜珍爱。
她也确是,值得所有人去珍重对待的女孩。
他不自觉的伸手,轻轻触在她光洁的脸颊,她似有所觉,眉头下意识的一皱,他像被烫到了一样,倏然收回,可为时已晚,她已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戴苏城收拾起满脸的狼狈,镇定的问。
向安之茫然四顾了下,揉了揉发胀的鬓角,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这是哪儿?”
“我们柏林的家。”戴苏城简短的说着下了车,绕到另一边帮向安之打开车门,在她犯愣中,突然一弯身做出了个惊人举动,他把她抱了起来。
向安之惊呼了一声,一眼瞥见门口立着的两个女佣正捂着嘴窃笑,她羞得满面通红,推了推她的胸膛,恼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戴苏城丝毫不理会她的反抗,笑意翩翩的执意抱着她步上台阶,对于她的抗拒,他这样解释:“你再这样,她们会以为我们在打情骂俏的。”
这招很有效,向安之果然安份下来,把一张早已菲红的脸扎进戴苏城怀里,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任他抱进了门,戴苏城蓦然响在她头顶的笑声,听去十分的爽朗。
他一路把她抱进卧室,叫佣人帮她放了洗澡水,嘱咐她道:“洗完澡好好睡一觉,晚饭时我再来叫你。”
“好。”
“那我先出去了。”
“哎,我的行李……”
“他们应该放在衣帽间了。”
“好的。”
戴苏城帮她关好房门,出去了,关于她在机场失态痛哭一事,他自始至终只字未提。可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揣测这个男人的想法,哪怕,他只是给她留了一个小小的喘息的机会,她也充满感激,在这么身心俱惫的时刻,那已是君恩浩荡。
泡了个热水澡,她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梦境,梦见小时候骑在爸爸肩上在老宅的院子里转圈圈,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又梦见妈妈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嘴里呢着爸爸的名字,而爸爸却只有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她在后面拼命的追,拼命的哭喊,他却连应都没有应一声……
她醒过来的时候,戴苏城正弯身俯在她上方,表情有些滞重难懂,一只手还停在她的眼角处。
她的心口突然像有把火在烧,那是一种最深层的私秘被人窥透的恼羞成怒,她翻身扯起被子蒙在头上,从来没有过的冷漠:“出去!”
戴苏城并没有听话的出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团,目光深深。
“戴苏城!我叫你出去,你听见没有!”突然,她一把甩开被子,对着他吼,几近歇斯底里。“滚出去!”
第二十五章 我不滚
然而,他依然无动于衷,也就是他的无动于衷泯灭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可恨更恶毒的人,窥探她最隐秘的伤口,观赏她的脆弱,让她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眼前,无处躲藏。
泪水如海啸般奔涌而下,她骤然像一只发狂的小兽一般张牙舞爪的扑向他,又踢又打。他半跪下来抱住她,任由她发泄,她挣不开他,张口就咬在他的胸口,有鲜血将他的衬衫溢湿,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的,近乎于固执的抱着她,低沉道:“我不滚。”
向安之很快就累得动弹不了,整个人瘫软在戴苏城怀里,他抱起她坐在床上,让她舒适的靠在他身上,又拉过被子帮她盖好,手臂连同被子一同圈住她,但力道却轻轻的,他觉得此刻的她脆弱的像一朵被雨水打过的花,轻微的触碰也能让她破碎。
他垂首吻去她眼角的泪痕,贴着她的耳畔叹息道:“我是你的丈夫,哭给我看有什么可丢人的。安之,到现在,你还是把我看成毫不相关的人吗?”
她还能把他看成什么人呢?
向安之坐在一个法式餐厅内,怔怔的出着神。
戴苏城去停车,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她突然觉得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心底竟然生出些许悲凉,她马上晃了晃脑袋,拿起桌上的清水灌了几口。餐厅侍者上前委婉的问她是否点单,她只得硬着头皮用英文告诉他稍等一下,侍者礼貌的退下去。她又灌了两口水,看看窗外车水马龙,却陌生的让她心慌。
“嗨!在等人么?”一个恍神间,对面坐位上出现了一张东方面孔,脸上笑得像开了花,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明明是个男人,却细皮嫩肉,加之穿得花枝招展,美得比女人还过几分。
向安之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猜测着是不是戴苏城真的临时有事,所以才叫这个人来陪她用餐,只得问道:“请问,你是……”
“先别管我是谁,你就说你是不是在等人吧?”
“是……”她只得点头。
“那就是你了!”对面的美人闪着桃花眼,言辞武断。“他有事不过来了,我来替他陪你用餐,哦,我叫郁欢堂。”他三言两语说完,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向安之脸上扫荡,见她不说话,他便向前凑了凑,笑嘻嘻道:“哎,你跟他描述的不大一样,你这个类型,是我比较喜欢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人……
向安之觉得有些不对,这么一副放浪形骸、自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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