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分钟前我的脑子里还沸腾着各种想法,现在它们都平静下来,狂涛巨浪已汇集在脑壳下的蜂窝里。最微小的东西也不曾从蜂房里出来。我的似钻石般敏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带着神谕般声音的奇怪身影上。假如她说着我懂的语言,我也会怀疑是否能听懂。正是她发出的声音,那有着宽广音域的声音迷住了我。她的喉咙像一架古老的里拉。非常,非常古老。在吃下智慧之叶以前有一群人。她的手势和动作只用来配合声音。那身躯在磐石般的姿式下随着她不停息的情绪变化表现出清醒的抑扬音韵。当她把头甩向后面时,喉咙里发出的神谕般的乐音掠过她的身体就像雷电划过一片云母矿层一样。她似乎在表现出一种我们只有在梦中才能激发出的优雅情韵。一切都是古老的,光辉灿烂和令人湮灭的。刚才她还坐在一把椅子上,现在它不再是把椅子,而是变成一件东西,一件有生命力的东西。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触到什么东西,事情都会发生变化。现在她站在一面高大的镜子前,表面上看仿佛是在寻找自己的影像。一片模糊。她正站在宇宙间的一道深渊前,用不似人的尖叫声回答泰坦巨人的哈欠。她的心在冰缝中膨胀,突然地生长起来,直到她的全身发出红宝石和蓝宝石的光焰。下个瞬间那坚如磐石的脑袋变成碧玉。那扭曲的向前涌动浑沌的大理石在惊恐中回复了一片虚空,一无所有……
她一前一后来回走动,身上发出磷光。此时气氛更加热烈,正被逼近的恐惧所充斥。她现在剥去了面纱,但似乎正在热油中,仍被祭坛上的气息托住。一个声音从她扭曲的嘴里发出,那令人窒息的声音让坐在我旁边的人惊呼起来。鲜血从她暴突的太阳穴中渗出来。我惊呆了。尽管使足力量高声叫喊但却发不出一丝动静来。
这儿不再是剧场,而是一场恶梦。墙壁弯曲扭转,像死一般寂静的迷宫。半人半牛的怪物在我们头顶上喷着又热又罪恶的气息,正在此时似乎许多骚乱都立刻平息下来。她疯狂的恶魔似的笑声刺痛着我们的耳朵。我们已经认不出她的模样了,只有一个人的躯体,一段手臂和大腿,一团扭曲的头发,一张血淋淋的嘴。这个,这个东西在黑暗中摸索、扭打着,突然走向台边。
观众席里一片歇斯底里。紧闭双唇的男人在座位上一瘸一拐地晃动。女人们惊叫、晕倒或者狂乱地撕扯着头发。整个剧场变成了海底和魔窟。人们像疯狂的大猩猩一样拼命挣扎要搬开这一巨大水石的重负。引座员像木偶似的打着手势,他们的叫喊声在逐渐高起来的台风般惊呼声中消失。所有这些都在黑暗中发生,因为电灯出了故障。最后从乐池里传出管乐的声音,但遭到了人们愤怒的抗议,音乐消失了。
锤子敲了一下之后,大家都安静下来。突然她从台后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极细的蜡烛,不停地鞠躬。她沉默着,完全默不作声。从包厢、后排座位,从乐池里,鲜花像下雨似的落在舞台上。她站在花海中,蜡烛放着亮光。突然剧场里洒满了灯光。人们叫喊着她的名字米米……米米·阿古格丽亚。在欢呼声中她平静地吹灭蜡烛,迅速地回到台后……
还夹着公文包,我又一次开始游荡,感觉好像坐着降落伞来到圣西奈,周围都是我的兄弟们。人类,正如他们说的,还在用四肢摸索前进。我的非同寻常的愿望四处出击,想让可怜无用的人也进到天堂。恰在这个珍贵的历史时刻,我正像大猩猩一样兴奋地嘶嘶地叫着的时候,一个人扯住我的袖子,把一迭脏明信片递到我鼻子底下。我接着往前走,他还缠着我。当我们像阴魂附体一样地往前走时,他一直在换着明信片,低声嘟哝着:“宝贝儿。什么?非常便宜。拿走这全套的,只要两毛。”突然我停下来,开始放声大笑。可怕的笑声越来越大。我把明信片像雪花似的撒落出去。人们开始围拢过来,小贩飞奔过来。人们开始捡起明信片,他们越来越近地围住我,好奇地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大笑不止。我侦察到远处一个警察正在走过来,突然我大声叫道:“他跑到那儿去了,抓住他。”我指着街角的一个商店和人群急切地奔向那里。当他们赶上来,超过我的时候,我忽然转过身,尽最大力气迈开腿向相反方向飞奔过去。到了拐角处我像袋鼠一样大摇大摆地走着,一直来到一个酒吧。
酒吧里有两个人正在激烈争吵。我要了一杯啤酒,并且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我告诉你他发疯了。”
“如果把你的眼球挖掉,你也一样。”
“他使你看起来像个马屁股。”
“他让你像教皇的屁股。”
“想想,谁创造了世界?谁造了星星、太阳、雨滴?回答我!”
“你回答这个,因为你受过他妈的教育。你告诉我谁造了彩虹、尿盆和所有其它那些玩艺儿?”
“你想知道,伙计!好,让我说,那不是在奶酪厂造出来的,而且也不是进化得来的。”
“噢,不是?那是什么?”
“那是至高无上的耶和华自己,造物主,圣母玛丽亚,灵魂的救世主。那是对你公正的回答。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我还说他是个傻瓜。”
“你是个下流货。那就是你,是个异教徒!”
“我谁也不是。我是彻头彻尾的爱尔兰人,还有什么?我是共济会成员。是的,他妈的共济会。像乔治·亚伯罕姆·华盛顿和绅士堡的马魁斯……”
“还有奥利弗·克罗姆韦尔和血腥的普内萨帕特。当然我了解你们这帮人,是那黑蛇生下了你,从此你就四处传播你的黑毒汁。”
“我们从不执行教皇的命令,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这话适合你。你从达尔文发疯的说教中造出个圣经来,你自己造了个猴子,管它叫进化。”
“太妙了……是什么让虫子爬、鸟儿飞?是什么让蜘蛛织它的网,是什么让袋鼠……?”
“住嘴,小子,一次问一个问题,哪一个是它,鸟儿、虫子、蜘蛛还是袋鼠?”
“为什么二加二等于四?也许你能回答这个。我没让你做个人类诡辩家,或者鬼知道它叫什么。只是个算术问题……二加二等于四,为什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会说你是个正直的罗马人,来呀,怎么?回答我!”
“蠢罗马人!我宁愿和达尔文一起当猴子。算术,哈!难道你问我红眼睛火星是否在它锁链般的轨道上摇晃?”
“圣经早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帕内尔也回答过!”
“是在猪的屁股里。”
“世上没有一个问题是被一次永远回答完,或被某个人或其他人回答完。”
“你是说教皇吗?”
“老兄,我已经告诉你几百遍了。教皇不过是主教的对话人。他的神圣从未证明他是复活的基督。”
“算他幸运,因为我已当着他奸诈的面否认了这一点。我们受够了宗教法庭。
这个悲惨、消沉的世界需要的是一丝常理,你可以痴心地说你如何喜欢蜘蛛和袋鼠,但是谁付租金?问问你的朋友!“
“我告诉你他加入了多明戈会。”
“我说他是个傻瓜。”
酒吧招待员为了让他们安静下来正要给他们斟酒时,一个弹竖琴的盲人走了进来。他用发颤的假声唱着完全走调的歌。他带着深蓝色的眼镜,手臂上挂着一根白棍。
“过来给我们唱首黄歇。”一个争吵人喊道。
“你们没有一个是歌手……”另一个嚷道。
盲人摘下眼镜,把坚琴和棍子挂在墙上的一个钉子上,然后令人惊讶地轻巧地走向吧台。
“只给一点儿润润嗓子。”他衷声乞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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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一滴爱尔兰威士忌。”
“再给一点儿白兰地。”另一个说。
“给都柏林和凯利郡的人们。”盲人说着,马上举起了两个杯子。
“和所有榨洁汁的人,干杯。”他环视四周,像只食米鸟一样高兴,从每个杯子里喝了一口酒。
“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感到害羞?”一个说。
“你正在金堆里打滚。”另一个说。
“这事是这样的。”盲人说着,用袖子抹着他的嘴。“当我的老母亲去世时,我答应她永远不干别的行业。我信守合同,她也一样。每次我拨动琴弦时,她总是温柔地叫我,帕特里克,你在那儿吗?这真美妙,我的孩子,这真美妙。在我能问她一个问题前,她又一次走开了。我叫它集市。她在那儿已经三十年了。她也坚守她的合同。”
“你这疯疯癫癫的家伙。什么合同?”
“这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解释清楚,再说我的嗓子也干了。”
“再给这坏蛋一杯白兰地和威士忌酒!”
“你们真好,你们俩是绅士。那是你们的本性。”
他又举起了两个杯子。“为了圣母玛丽亚和她慷慨的儿子。”
“你听见她了吗?那是亵渎,我将把它驳得体无完肤。”
“哪一个也不是。呸,呸!”
“圣母玛丽亚只有一个儿子,但是令人尊敬。帕特里克说他不慷慨。他是保帕的王子,那就是他。我发誓。”
“这不是法庭。去你的发誓吧。接着说,伙计。告诉我们你的合同。”
那个盲人耸着他的鼻子,又四处张望,高兴且快活,尽可能快乐,活像个油滑的沙丁鱼。
“它看起来像……”他开始说。
“甭说这些。伙计。接着说,甭讲这个。”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且我的嗓子还千。如果你不介意,我还这样讲下去。”
“接着说,坏家伙,否则我们将教训教训你。”
瞎子清清嗓子,然后揉揉眼睛。
“看起来我想说……我老娘眼睛有特异功能。她能透过门看东西。她眼力很强。
当我爸爸晚回家时……“
“你爸爸混蛋,他是老滑头,骗子。”
“我也是。”盲人叫道:“我很软弱。”
“还有那个老发干的嗓子!”
“还有满口袋金子。噢,你这无赖。”
突然瞎子变得非常恐惧。他的脸红了。
“不,不。”他嚷道:“不是我的口袋。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们不能这样……”
那两个亲密的老朋友开始狂笑起来,把他的手臂“钉”在他的身边。他们在他口袋、裤子、大衣和背心里摸着,把钱扔在吧台上,把钱整齐地按照纸币和各个面值硬币的次序摆好,破钱币放在一边。显然他们已不止一次表演过这种把戏。
“再要一杯白兰地!”一个人喊道。
“再来一瓶爱尔兰威士忌,要最好的。”另一个嚷道。他们从那堆硬币中抓出一把,然后又抓了一些,给了吧台服务员一笔可观的小费。
“你的嗓子还干吗?”他们关心地问道。
“你还想要点儿什么?”一个人说。
“你呢?”另一个说。
“我的嗓子越来越干。”
“啊,我的也是。”
“你听说过帕特里克和他老娘订过合同的事吗?”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另一个说:“但我有耐心听完结尾。在我为您的健康和男子气概干杯时,你能讲给我们听吗?”
瞎子举起他的高脚杯:“我要到世界末日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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