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些,人在仕途,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徐旸有些无力地劝道,“事情到了这份上,也只有她主动认下来,才能让夏书记有所心理准备。”
孟谨行不说话,低头抽着烟,他的手一直在抖。
钟敏秀的付出不是战争年代的慷慨赴义,没有血淋淋的狰狞场面,但在他心里就是一种鲜血淋漓的牺牲,而他以后就将以她的牺牲为代价,继续行进在仕途上。
徐旸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低声说:“谁说官场不是战场?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每走一步都有雷区,都有牺牲。这种牺牲不仅仅是各方力量、利益的平衡,更包括了内部的大量消耗与牺牲。”
他颇为无奈地苦笑一下,“不是经常有人抱怨,谁谁谁是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去的?可是,如果有人给这些抱怨的家伙当垫脚石的时候,他们一样也会毫不犹豫地踩上去,因为这条路太窄了,不是他倒下就是你倒下,成功者必须有点儿狠劲才行!”
孟谨行斜过头看着他,“你怎么没有这么做过?”
徐旸愣了一下,随即轻哼一声道:“呵呵,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不然金字塔也不成为金字塔了。”
孟谨行连吸几口,将手里那支烟抽完,重重地碾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说:“我去她家看看。”
徐旸立刻一把拉住他,阻止道:“不能去!你如果想她白作牺牲,那你就去,如果不是,就洗脸刷牙吃早饭,该干什么干什么!”
胡四海正好买了早饭进门,听见徐旸说早饭,立刻道:“红油抄手,趁热吃正好。”
孟谨行犹如巨石压在胸口,呆了数秒才拿起脸盆毛巾等物去洗脸。
胡四海将东西都摆好,听到走廊传来“哗哗”的水声,才小声问徐旸:“劝了?”
徐旸点头,“我俩先吃,你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胡四海嗯了一下,坐下与徐旸先吃起来。
孟谨行在水池边重重地刷着牙齿,一下又一下,犹如那两排整齐的牙齿上积满沉垢,不除不快一般。
住同楼的严民来洗脸,看到他惊讶地问:“主任,你怎么满嘴血啊?”
孟谨行转脸看严民一眼反问:“是吗?”
严民重重点头之余,说:“是上火了吧?回头我给你拿点金银花来。”
孟谨行勉强朝严民笑笑,吐了嘴里满是血水的牙膏沫向他道谢。
……
工作没有留给孟谨行太多伤感难受的时间,也给了他不去想钟敏秀的借口。
当天一早的曙光报,果然在头版头条的醒目位置刊登了题目为《11岁小学生被非法拘禁。社会各界强烈呼吁——不以人质手段处理经济纠纷》的报道。
同时,央视各档早间新闻节目也播发了这条消息,舆论一片哗然。
孟谨行中午就接到秦婉华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总理看到新闻后极度痛心,已经指示有关方面“不惜代价尽快解救小人质。”
她还说,一上午,全国妇联、团中央,以及各界学者,都对小人质事件发出了呼吁,读者的反响也相当强烈,就在她给孟谨行打电话前,湘北省政府已经致电曙光报,该省副省长戈力云亲自带队前往耒河镇解救小人质。
下午两点,已经连续三天四夜没有合眠的蔡匡正从都江打来电话,许建国抓到了!
下午三点,孟谨行接到市府电话赶往申城,参加翁灿辉亲自主持的赴耒河协调解救小人质的专题会议。
翁灿辉在会上转达了省委省政府的指示,要求申城公安局立刻收审许建国,同时要求申城市委市政府就维护耒河农民利益拿出切实的行动。
他一字不漏地转述了省委书记黄林在下午电话会议上的讲话:“非法拘禁小学生作人质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少年儿童和农民群众的合法权益都应该得到保护。”
晚上十一点,与申城政法委书记董一鸣等人一起在都江机场候机的孟谨行接到电话,吴光玉等人已经将马文龙交给湘北省警方,这位小人质在报道发出仅仅二十多小时,获得解救!
孟谨行当即打了秦婉华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同时,向她表示衷心的感谢。
一行人直飞沙口,日夜兼程于第二天晚上十点到达蓝利县。
蓝利县委办和政法委的同志热情接待了董一鸣、孟谨行、孩子母亲等人,孟谨行终于见到了先前一直只闻其声的康岳和莫柏。
看着紧张、焦虑、期待的马母刘芬,康岳向蓝利的人提出马上让刘芬、马文龙母子见面。
蓝利县委办主任沈明却朝他们笑着说:“今天太晚啦,明天见吧。”
孟谨行等人愕然地看着沈明,董一鸣稍作沉吟后说:“不管多晚,今天都应该让他们母子见面,对于当娘的来说,140多天的母子分离,可以称得上度秒如年。孩子现在就在你们县城,见面怎么会晚?”
沈明有点尴尬,“我是考虑大家旅途劳顿。”
“请沈主任帮我们安排吧!”董一鸣坚持道。
沈明嘴张了又张,与他同来的县政法委书记周振江替他说了实话,“事情闹到这么大,你们仍旧只知道要见人放人,就是避而不谈实质性问题!还是等什么时候谈好了,你们再见人吧!”
董一鸣当即提出立刻就这个实质性问题进行谈判!
沈明与周振江一起走出去打电话,十分钟后回来带他们一同前往蓝利宾馆的会议室,孟谨行等人发现其实蓝利县早作好了当晚进行谈判的准备,县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人早端坐在会议室,看到他们虽然态度客气,但言语间透着冰冷。
双方各自落座后,沈明说还要等等,耒河镇的农民代表正在赶过来。
双方寒暄过后的表情都很严肃,会议室里弥漫着烟雾,不知是谁的一声咳嗽却引起层层响亮的回声。
二十分钟后,人到了,除了沈明所说的代表,有老有小拖家带口的村民,在门外将会议室堵了个水泄不通。
谈判持续的时间很长,争议的焦点始终围绕在先交人还是先还钱的问题上。
事后在回来的飞机上说起谈判时,去的都和孟谨行同一个想法,恨不得自己身上有十万块钱可以拿出来把这件事了掉。
但事实是,谁都知道不能这么做。
如果这么做了,等于无形默认了绑架小人质的做法,所谓的法律和公序良俗就成了可笑的讽刺。
会议室内拉锯战一直持续着,门外的农民都到了失去耐性的边缘,情绪激烈地骂着人,甚至有人开始砸门,将小孩子的奶瓶朝会议桌前申城的代表砸过来……
康岳去上厕所,被农民们当成申城的代表,堵在厕所差点回不来……
双方的身体和精神都受着煎熬,每一个谈判代表都感到一种既无奈,又沉重的必须前行的压力。
凌晨,康岳面对胶着,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如果明天早上见不到马文龙,他就写内参向上反映情况。
蓝利方面终于让步了。
早上七点,孟谨行等谈判代表陪着刘芬一起等在宾馆的大堂,五月的太阳已早早地挂在空中,阳光明媚洒落在由警察牵着手走进大堂的马文龙身上,把这个被非法拘禁了148天的孩子那张苍白的脸照得清晰而生动。
看到刘芬的第一时间,马文龙便挣脱警察的手,飞扑进刘芬的怀中,母子俩在人来人往的大堂内旁若无人地抱头痛哭。
孟谨行等人都不约而同转过脸去,纷纷掩饰自己酸楚的心情。
董一鸣、孟谨行一行在都江机场下飞机时,接到申城传来的消息,法院已强行拍卖了许建国在都江购买的房产,和冻结的许建国其他个人财产,将所得钱款十万余元已一次性汇往耒河粮油食品厂。
这件惊动京城高层的案子,终于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坐在开往长丰汽车上的孟谨行,心里却没有升起一丝的高兴,他的心正被长丰传来的,有关钟敏秀的消息揪扯着……
第213章 私人帮忙
徐旸打电话告诉孟谨行,县委宣布了市委下达的钟敏秀停职决定,没有对外宣布原因,也没有安排具体去向。
“……听说这段时间不仅咱们县有人在活动,其他县也有不少人去市里活动,都看中了她腾出来的位置!”徐旸在电话里说,“你千万别一时冲动去找葛书记为她求情,听到没有?”
孟谨行没有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
他懂徐旸的意思,在青坪钨矿这件事上,无论葛云状还是夏明翰,甚至是翁系的人,没有人会看不出来,钟敏秀无论是请地勘院作假,还是主动承认错误,都是为了保孟谨行。
钟敏秀的事对整个葛系都产生了影响,葛云状在长丰损失了一颗极为关键的棋子,但相比同时把孟谨行也折进去,他肯定愿意选择牺牲钟敏秀一个人。
因而,从钟敏秀主动找夏明翰、何淼至今,市县两级没有任何人找孟谨行核查过此事,甚至连雷云谣都没打电话来问过一句,反倒是决定前往蓝利救人时把本不用去的孟谨行突然也派了去,足以证明葛云状要把他放置在漩涡之外。
就徐旸电话里说的处理决定来看,葛云状应该与翁灿辉等常委达成了共识。
来都江接孟谨行的不是胡四海,而是曹萍,她当天开了部队的车,一路风行电掣过着车瘾。
看到孟谨行挂了电话后沉默不语,她咬咬唇说:“本来,我是想好了这辈子打死也不告诉你,我那次在丰水河是看清你俩的……”
孟谨行闻言猛然转头看着她。
曹萍点下头说:“今天不让老胡来接你,也就是为了单独和你说说她的事。听我爸说,常委开会的时候吵得很激烈,目前只是停职,具体下一步怎么办,会上根本没形成统一意见。连我爸都说她的做法影响太恶劣,不赞成从轻处理。”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在我爸面前说你们的事,但估计大家都猜得到她是为了保你,当时才会做这事。”
“常委主要的意见是什么?”孟谨行点了支烟哑声问。
“目前就葛老大与张闻达的意见是一致的,建议把她调回市委组织部工作,董一鸣在电话里也表达了相同的意见。但是其他常委全部反对!”
孟谨行吸着烟不说话。
“现在申城、长丰小道消息满天飞,葛老大和夏书记都很被动,保不住她就意味着他俩的权威降低,但是力保她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会小。”她侧过头看孟谨行一眼问,“你真没有办法改变一下局面?”
孟谨行吐了一口烟道:“要能改变,我当时就不会晚一步到县招,使她有机会去承认这事了!”
曹萍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就是个祸害!”
孟谨行闻言将头一下砸到座椅靠背上,自嘲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她老公当年就是我爸手下的,结婚当晚和我爸一起从他们的婚宴上开拔去的老山,后来又是为救我爸才牺牲的!”曹萍说起了往事,“……她那么多年一直守着烈士遗孀的身份,心中有多辛酸,我们一家人是最清楚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明明看到你俩干那事,心里反而为她高兴的原因,至少她也能过一下正常女人的日子。”
曹萍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将车停在了路边,打开车门下了车,靠在窗边夺了孟谨行的烟抽起来。
孟谨行也下了车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并排靠在车上,另外点了一支烟道:“我对不起她。”
“我是觉得她太傻!”曹萍道,“好就好了,放那么多感情进去干吗?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
孟谨行一口烟吞进肺里,连连咳嗽,直咳得眼泪都出来才止住。
曹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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