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瞪着嵬名阿埋,说话的语气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惊恐无措:「嵬名阿埋,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嵬名阿埋也懵了。
今天虽然风大,但是他却没想到大风居然能把那么巨大的巨车给掀翻。那可不是纸糊的玩具,是实实在在的几万斤优质木材铁料打造出来战争兵器。
身为西夏名将,嵬名阿埋打了一辈子仗,战争经验可谓丰富无比。但是他的战争,一辈子只局限在黄土高原之上。他打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河西,他见过的最大的河流就是黄河,他从来没去过中原,也从来没见过宋朝的那些能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的风帆巨舰。
虽然在兵书之中读到过中原的水军战船都有风帆,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实物,也不知道这些风帆究竟起什么作用。对于一个国土大部分都是山丘黄土沙漠的内陆游牧国家来说,水军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对于嵬名阿埋这样的实用主义者来说,凡是对于西夏来说是无用之物,他都毫无兴趣。
西夏也有船,但是西夏军队对于船只的理解只是一种搭设浮桥的工具而已。那些船如何在水上行走,是何原理,没人有兴趣了解。
让一个从来不知风帆为何物的人能认识到那些巨车有何隐患,实在是强人所难。此刻他明白了,但是已经晚了,灾难已经降临了。风没有那么大的时候,那些高车就有过不稳的迹象,但是他觉得那不是大问题。
那么多人聚集在上层顶台,一名壮士批两层铁铠,加上兵器便重达两百余斤,一百人便是两万余斤。凭空增加两万多斤的重量,巨车头重脚轻之下必然不稳。原本那些巨车是有机会用土石压牢底座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命令又给取消了。西夏军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武器,他们对于建筑重心的概念还是很模糊的,甚至连嵬名阿埋自己都比较模糊。
此次的灾难之中必然也有这样的因素,自己原本以为这些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结果没想到大风一起,这些影响竟然会变得如此明显如此致命。
但是梁太后让他清醒了过来。
「太后,今日突起大风,于我军高车不利。臣当下令各军即刻以土石压住战车底座以固其势。再砍断皮幔……」嵬名阿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梁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快去做!休得啰嗦!」
「遵旨。」
嵬名阿埋转身上马,对身侧中军旗牌诸将校大声传令道:「传令!各车立刻砍掉皮幔,将土石压牢底座。各军各部定要将那些高车扶定,敢再倒一辆,就地处斩!」话音刚落,却见前面轰然又倒一台,漫天扬尘,哭喊连天。嵬名阿埋急的目瞪欲裂,催马直奔前阵。身后数十亲兵慌忙打马紧随其后,直跑下去……
此刻,前线的人群已经完全被恐慌混乱紧紧摄住。
于弥菩萨奴此刻身处高空之中,狂风呼啸,车体在风中不停地剧烈晃悠,发出恐怖的关节摩擦声,别说作战,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死死抓住木头围栏,慌得头晕目眩。再看其他人,简直惨不忍睹,惊呼乱喊,面无人色,在不大的空间内数十人挤挤撞撞,随着车体的摇摆东倒西歪。眼看着一个人惊叫着甩了出去,凌空而落。
所有人都慌了,彻底的慌了。有些人发疯似的拼命对下面狂喊,让下面的人扶住车体,但是喊着喊着自己也飞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到今天会刮这么大的风,但是更大的风沙他们也见识过,大漠中的沙暴更厉害。然而就是这不算特别大的风居然刮得车都快翻倒了。但是谁又能想到大风居然能把沉重如山的高车掀翻?没有人想得到。但是眼看着旁边轰然又了一台,接着又是一台,掀起无尽烟尘,大地都在震动,成堆人群被砸死压死摔死,恐慌已经不能让人正常思考。
所有高车上的士卒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能挑选上高车者多是武艺出众之辈,不少人吓得丧失理智,仗着武艺硬从上面直接往下跳,但是高度过高,不摔死也要摔伤。下面也是乱哄哄的人群,穿着坚硬铁甲连摔带砸,每一个下来都能砸趴下一堆人。
不少还仅存些许理智的希望通过楼梯上下,但是此刻车体摇晃得厉害,根本走不稳,想逃命的人拥挤在楼梯处,挤来挤去谁也下不去,反而不断有人跌出顶台之外。偶尔下去一个,都是滚着下去的,侥幸能从上面逃下来的都是鼻青脸肿。
于弥菩萨奴算是这些人当中罕见的头脑还算清醒的人了,在一片惊呼恐慌之中,他已经注意到搭在车体上的巨大皮幔兜风兜的厉害,风兜在上面产生巨大的力量,足以动摇巨车。
这就是元凶!罪魁祸首!
这些皮幔巨大无比,是用数百张牛皮羊皮拼接缝纫出来的,分好几层,用铁锁链固定四周,封住三面。他虽然不明白风帆产生动力的原理,但是他在生死关头脑袋开窍,敏锐意识到只要赶紧破坏了这些东西,摇晃肯定会减轻。
他拼命用一只手攀住围栏,另一只手企图掏出短刀。但是姿势别扭,怎么也拔不出鞘。心急之下用力猛拽,结果虽然成功拔刀出手,但是却不慎割伤了自己的屁股,疼的头顶冒汗。他用力攀住木栏,冒险把身子探出去,拼命用刀乱砍固定皮幔的铁链,砍得火星迸溅,却不能得手。
他急的眼睛喷火,眼见附近巨车上也有人同样举动,趁着倾斜攀出去砍割那些皮幔。于是有样学样,身子竟然完全探了出去,此刻车体倾斜,他反倒还能保持平衡。奋力用刀猛割皮革,几下就划得稀烂。他心中大喜,一面划割一面大喊:「砍掉皮幔!砍掉皮幔!」
不过此刻能像他一样保持勇气奋力自救的人真的不多了,多数人都是想争相逃命,跳楼者不断。少数几人想效仿他,却未能成功,全都失足跌下。
此时大风越来越狂,巨大的风力完全将「风帆」扯至极限,车体在巨大的拉力下此刻已经处于半倾斜状态,马上都会坍倒。于弥菩萨奴攀在车壁上,正待挥刀,却觉得巨大的力量在脚下猛的下沉,狂风如山堵墙而来,接着就是惊呼声四起!
无数的身躯扛着,无数只手脚拼命撑着扶着,但是在大自然之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巨大的车体势不可挡的被风帆拉扯倒了下来,庞大的阴影、轰然声势如同泰山压顶,那无数的人努力顽抗的力量被轻易而举的压碎了,甚至都不能让倒下之势缓上一缓。
于弥菩萨奴的脚下虚不受力,几乎变空了。
完了!翻车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拼尽最后的力量脚尖猛地一点,借力跳了出来,接着直往下面人堆里摔去。他从空大喊,当真幸运之极。他的那些军直杂役们并没有抛弃他,竟然就在附近,眼见他摔了下来,数十只手高高举起,居然硬生生的将他接住了。不过接住是接住,也砸趴下了好几人,有一个人双臂骨折,疼得倒地不起。
死里逃生的他当真是惊魂未定,挣扎着爬起来,却见眼前混乱景象跟世界末日差不多,大风已成狂风,吹的飞沙走石,在这样巨风之下,巨车垮倒荡起烟尘漫卷,摔下来一堆人惨叫着爬不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下面成了肉酱。
而远处,那些高耸的巨车一台一台的被狂风掀翻,有些撕裂的牛皮幔甚至漫天飞舞。而他们这些主力部队还未参战已经全军大乱,前面那些战斗了一晚上的夏兵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已经全线溃败下来。
完了,完了……
于弥菩萨奴心中一阵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这是做梦吗?这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吗?这是只有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才会有的末日灾难景象吧?
此时处处眼见皆是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混乱景象。曾经威震西域的大夏军队,现在竟已成了这幅摸样。
一个国家亡国时的末日景象,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马鹞子慌里慌张的过来大声问道:「官人,现下该当如何?」
于弥菩萨奴本能的想逃跑,现在不跑,等待会宋军出城之后就跑不了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推下去重整旗鼓,再不退无异于自杀。这等天赐良机,宋军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临阵脱逃,他又不敢。上次河内兵大败,被皇帝砍头的大将有好几人,那血淋淋的人头现在还挂在军营内示众。
但是周围的人,虽然乱哄哄黑压压的足有几千之众,但是于弥菩萨奴从他们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斗志,有的只是迷惘和惊恐。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乌合之众都比他们强。
这样的团体前去进攻宋军的坚城,无异于送死。只会给大夏带来更大的失败和损失。
于弥菩萨奴正在惊慌犹豫之间,却见身后喧哗不断,数十骑如风般驰策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大夏武将之首,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老令公。
却见嵬名老令公双目尽赤,须发皆张,状如凶神恶煞一般。待到得近前,却见四周巨车在狂风之中不停轰然倒下,局势没有因为他的命令产生任何好转。他拔出宝刀,却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见遍野皆是巨大的木车残骸横七竖八,此刻孤零零的只剩几座高车仍在狂风中挣扎。
他伸手欲抓,虚抓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抓住,待到最后一座高车终于也被狂风沉重的掀翻在地之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背上。
大事去矣……
平夏城头。
宋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西夏的最后一台高车也轰然坠倒,西贼的人潮好像蚂蚁群一样四散逃开,开始的呼喊早已停止,城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天地之威给惊呆了。
突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接着整座城池都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
人群之中,种建中虽然素称智勇沉稳,然而毕竟年轻,此刻也兴奋的忘乎所以,手举大弓仰天长啸。他只是预料到了今天大风会有对战局产生大影响,但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一扫而空。抬眼望,却见城楼之上郭成的身形犹如磐石坚稳,但是也是面带激奋神色,抬臂疾呼。
种建中没有听到他在喊什么,但是渐渐地,他周围的人都将声音汇聚在了一起,万众振臂高呼!
城外,嵬名阿埋呆坐马上,看着周围那些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士卒们。心中知道,此战已经完了,大夏输了。那些高车的倾倒虽然压死摔伤死伤的士卒并不多,最多几千人。但是士气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此刻这些夏军士卒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人再多也没用了。
自己倾尽心血策划出来的史上最大战略,就这样化为泡影了吗?
他勉强打起精神,试图收拾残军,以防宋兵出袭。但是在风声中,隐隐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喊声。
「天亡西贼!」
「天亡西贼!」
「天亡西贼!」
他越听越怒,正待有所动作,却自半空中一点冰冷水星飘落面庞,他用手一摸,惊异的看着半空,却见狂风依旧,阴云不知何时再次充盈天空,冰冷雨雪却是随风漫卷而至,顷刻之间,冰冷的雨夹雪笼罩了整个天地世界。
下雪了?难道真是天意?当真天亡我大夏?
嵬名阿埋的身子猛地一震,怒目圆睁,张口哇的喷出一口血,接着眼前一黑,栽倒马下……
远处高坡之上,西夏御营此刻已经微微有些骚乱。
突如其来的狂风和雨夹雪席卷大地,天地皆笼罩在寒冷风雨雪之中。那些素以军纪严明着称的兴庆府卫军和六班直侍卫们,担负列阵拱卫夏主和太后的重任,即便顶风冒雪也不敢轻动,身上衣甲不多时便已湿了,铁甲之上尽是雪水浸透衣袍,狂风一吹,那刺骨寒冷简直要把人冻成冰棍,当真是生不如死。
生理上的艰苦还在其次,心理上的震撼则更加动摇他们的意志。
他们虽然在后方布阵,但也不可避免的被前方的大败所波及。本来谁都没有想到今天会失败,谁都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失败却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一阵大风摧毁了西夏胜利的希望。
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潮漫山遍野溃退的景象,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震撼,让他们终于也站不住了,心生疑虑之下,原本严整的阵势开始出现骚动,接着就像瘟疫一样传播开去,各级将领拼命弹压,行军法连砍数十人脑袋,总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他们的心里也没底,这场战役,大夏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御营内,梁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冷静,张大嘴巴面容扭曲却说不出一个字,身子颤抖前探傻呆呆盯着前方,盯着那溃退下来的无边人潮,盯着那好像怪物坟场一样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巨车残骸的平夏城,盯着那城头上飘扬的宋军旗帜,整个人几乎化为了雕像。
乾顺此刻也是一脸惊呆之色,傻傻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良久,他才木然的环顾左右,像是自言自语道:「败了吗?就这样……全都没了?」
周围的臣子们没一个敢回答的,此时的皇帝正处在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的时候,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一句话说错,搞不好立刻就被推出去斩首了。
「谁让他们后退的!临阵脱逃!罪该万死!继续给朕攻城!我们还有那么多将士!没了巨车难道就不会打仗了吗!?」
乾顺面容扭曲,放声咆哮。周围立刻跪下一大片重臣,至此大败之际,也没人再有心思分什么党派之争了,此时军心已乱士气已泄,正是兵法上所谓「三军夺气」的时候,若再强行驱赶士卒们送死,弄不好会激起大变。到时候,谁敢负上这个责任?
「皇上,不可啊。我军士气受挫,此时不宜进兵,请皇上开恩准许将士们暂时后撤,重整旗鼓以便再战。」卓啰和南监军司大首领莫藏理首先叩头进言,他是经年老将,早看出此时情况不对,这时候迎合皇帝,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这不是内斗的时候,必须实话实说。
他这一领头,其余重臣大酋们也纷纷进谏,都是苦劝皇帝不可冲动。有的人更是叩头流血,泪流满面。
乱哄哄的场面,令乾顺也不知所措。但是这纷乱场面,终于被梁太后制止了。
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冷静的似乎不像人类。
「嵬名阿埋呢?他为何不来见驾?」
众臣子顿时平静下来,面面相觑。对呀,嵬名阿埋哪儿去了?这老家伙身为主帅,整体战略由他一手策划,兵马调动皆由他随心所欲,还亲自跑到前面去督战,结果却是这个结局,他得出来做个解释。尤其是那些被编入炮灰部队的部族首领们,他们的部族实力在战斗中都受到了很大损失,早对嵬名阿埋恨之入骨,此时趁机落井下石,这个黑锅必须由他来背!
不多时,前方的消息总算传来了。
嵬名阿埋在前线督战时,为败军所裹挟,急火攻心,吐血坠马昏迷不醒,此时已经被亲兵救回,已无能力再掌控战局。
主帅也倒下了!?
众人都觉得心中的一根柱子突然间坍塌了。
「退兵吧,此刻风雪突来,将士疲敝,已无再战之力。传令各军各自退回营盘,无令不得轻动。中军护驾回军没烟峡。」梁太后此刻平静的可怕,淡淡说了一句。「派人前往东山传旨,令妹勒都逋即刻前来御营,代理嵬名老统军之职节制诸军,抗旨者夷三族。」
没烟峡?重臣们皆为之一愣,没烟峡乃是西夏边关。此战既出,大营皆在宋境,战至今日,太后从没有回过没烟峡。
现在,是不是太后已经接受了战败的现实,准备为处理善后做打算了……
*** *** *** ***
熙宁寨境内群山密谷之内。
那处秘密的山洞口处,此时倒是热闹。寒冷的西北风中,数十人穿着打扮好像普通百姓,但是都是手持刀枪弓箭,忙碌的走进走出,将那些大箱子一个个的抬出来放在洞口的空地上。外面那些碍事的草木早被清除,已然堆积了不少。
虽然天气很冷风又大,但是这些出力的人各个脸上冒汗。
童贯此时在大风中也不觉得冷了,裹着厚厚的棉袄趴在这些箱子上,抚摸着,这都已经过了几年了,这些木头箱子在野外放着,有些地方已有腐朽的痕迹,但是总体上还是完整的。
旁边的杨烈和苏湖冷眼在一旁看着。杨烈乃是绿林飞贼出身,对于军伍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赶紧弄完了回去。现在何灌的军队已经出发,而这附近随时可能出现西贼兵马。西贼毕竟有好几万人呢,乡野中一散,说不定啥时候散兵游勇就会逛到这里来。
而苏湖则是一言不发,眼神也是冷冷的。
他用刀砸开一把铁锁,掀开箱子盖。却见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弩机却还是新崭崭的。他取出一张拿在手中,分量好沉。而且弩臂很大很长,比一般的弩要大得多。上面有非常精巧复杂的机关绞轮和机簧弩槽,但是没有上弦。
这就是我大宋扬威洪德寨的神兵利器「神劲弓」。比神臂弓更加厉害的武器。
还有更里面的那威力堪比九天霹雳据说能开山裂地的虎崩大火炮,这火器据说停产了,因为一种名叫火砂的稀有矿藏绝产了。这能有多少?好几百?
这是足够毁灭整支军队的强大火力。
这些年听说军器监的神劲弓也已经停产了,因为材料稀缺。现在的神劲弓是消耗一张少一张,可是自己的眼前这有多少张,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个十张是没问题的。眼前的箱子至少有上百,也就是上千张神弓,这要是上交给朝廷,得是多大的功劳。
他拿出一根弩弦装上,手板机关竟然并不费很大力量就能上好弦,这等精巧的设计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以前的强弓硬弩,都得臂力很大的士卒才能使用,这也就是为何军中武艺特别重视力气,神力之人通常被认为是武艺高强之人。但是这个神劲弓,显然一般的士卒也可以使用。
他抽出一根木羽点钢箭插入弩槽,然后瞄了又瞄,大风之中不宜瞄准,只找了个比较近的五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树,心想着射一箭试试。
嗖的一箭,快的惊人。
不少眼力好的也只看到了一道影子一闪,也许是射程近,狂风几乎没有对弩箭产生影响,一道笔直乌影破风而过,直接穿进了老树的躯干。咔嚓一声竟然透树而出,射裂了树后的岩壁,纯钢箭簇完全钉进石头里了。
众人无不吃惊,这等利器着实骇人听闻。不愧是大宋军器监设计出来的专门对付披重甲武士的杀人利器。这等威力,穿多厚的铁甲也挡不住。
「好厉害!」童贯脱口而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古人说李广射石,有了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为李广。
何灌调给了他一都人马帮他搬东西,在现场的只有三十人,后面的七十多人说是去搜集些大车来以便运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童贯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么还不来?转头过去四处张望之时,众人中却不见了苏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儿去了?
便在他想着的时候,杨烈突然抬头张望,在上风头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接着他大叫一声不好,闪身便躲在一处石头后面。
然后是雨点般的乱箭顺风泼洒而来。
童贯下意识的趴了下去,双手抱头,乱箭在空中嗖嗖的飞过,喊杀声大作。接着有人惊恐的大喊:「西贼!」
抬头看,成群结队的西夏兵马毫无征兆的从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来,嚎叫着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放箭。还有数十名骑兵骑马飞奔,在山石嶙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己方已经有数人中箭跌倒,而贼兵却是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冒出来,看样子怕不有几百人。
坏了!怎么会有西贼?
童贯心中震骇欲狂。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来。却见西贼的士卒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已经冲到了近前,各个穿着西贼的衣甲,有的还穿着兽皮,此时大风呼啸,弓箭失准,这些士卒极为剽悍,收了弓箭各操刀枪如同下山猛虎扑杀而至,残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恶吼着各挺兵刃迎上去拼命,双方顿时混战厮杀在一处。
童贯虽然平时在宫内也听说过前辈李宪、秦翰等为大宋在疆场之上征战杀敌的英雄事迹,并且心向往之,也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却有些手脚僵硬。
他是第一次真的身处血肉横飞的战场。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西贼。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名西夏小校闪身而至端着长枪对准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着他听不懂的羌话,童贯几乎是下意识的摆刀格挡,动作僵硬之极。这一格竟没隔开,那小校顺势平枪一推,童贯惊的魂飞魄散,奋力扭腰才逃过一劫。
那小校武艺十分了得,凶猛无比,手中长枪连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贯。童贯的武艺也不吃素,但是气势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连续差点伤到,十分狼狈。
这……这就是西贼?连个小兵都这么厉害?
他惊魂未定,武艺的发挥不免打了折扣,接着又两个夏兵使枪的好手加入围攻,没几招顿告挂彩。
疼痛之下童贯竟然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大吼着挥刀格斗,荡开一杆枪头,一刀劈翻一个夏兵。然后就地一滚,几乎是贴着枪锋抢入脚下,一招地躺滚龙刀式,生生又砍断一条腿。
但是第三条枪对准了他,便要扎下之时,一杆朴刀自背后搠下,一刀结果了那夏兵。童贯却见杨烈披头散发,将他拉起,只喊了声风紧扯乎。
童贯自己现在也是披头散发衣袍凌乱,但是转眼看周围已经全都是夏兵的身影,那些何灌的部下虽然还在负隅顽抗拼命厮杀,却被冲散各处,站着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一个人倒下之后,便有一群西贼围上去乱刃齐下。
还没等来得及说话往哪里跑,数名夏兵便又冲了过来,杨烈大吼一声迎头便是一刀,接着一个撩阴脚踢翻一个,随后挥舞长刀又厮杀起来。另数名夏兵吼叫着向他奔来。童贯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飞刀,接着也不看看有没命中,直接调头便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分东西南北,只看哪里没有人就往哪里跑,而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将臃肿的棉袄脱掉之后,身体似乎轻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经忘掉了,极度恐惧亢奋的状态下,他竟感到自己很热。
山路难行,木石崎岖。但是他童贯跑的可是相当的快,几乎跟飞一样。
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到底是西贼的游击部队还是主力部队,是偶然碰上的还是对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的。他只知道留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被追上也是死路一条。他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在陕西这个不知名的荒山沟里。那些何灌的部下们大概都会选择力战到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他承认自己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视死如归。
现在的他承认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这样默默无闻毫无价值的死去。
他想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逃出去,找救兵!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也不辩东西南北,只顾闷头狂逃。前面尽是乱林陡坡,待他好像头熊瞎子硬从树丛之中穿过之时,却发觉身侧好像快速闪过了一个人影。
女人!?苏湖?!
他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腿弯一疼,一枚钢针射伤了他。他腿一软,一个踉跄失足跌下陡坡,在乱石堆中滚了下去……
*** *** *** ***
夜晚,没烟峡,西夏御营。
前日大败,消息已经传遍全军。数十万大军的士气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夏军没有在夜晚攻城。夏主御帐之内也是特别的愁云惨雾,数十名重臣各说各理,主张撤兵的第一次占据了多数。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主乾顺和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败,损兵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完全是灾难性的。
从上到下,各级将校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以他们的意见,仗打到这个地步,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天气又突变,早晨的雨夹雪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谁知道寒冷会不会继续恶化,不如早点撤兵。
但是谁都知道就这样撤兵,梁太后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举倾国之兵攻宋,结果连遭挫败,到现在为止光是伤兵就多达两万余人,打扫战场火化的夏兵尸体也差不多有同样数目。付出如惨重代价却无功而返,这对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击。
梁太后肯定还想再打打试试,毕竟距离胜利曾经那么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多增加几具尸体而已。探报探的明白,宋军在决战之日动员了好几千人携带大量神臂弓突然从东门出击,一举击溃了东门外的夏军。随后便是夏军的大溃败,宋军完全控制东城之后这两日,大批宋军援兵陆续抵达平夏城,从东门入城。
这些是古壕门北上的宋军,他们到底还是闯过了东山的妹勒都逋那一关。
但是她不能因此而责怪妹勒都逋。现在她还要靠他节制诸军。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动不算有错,他原本指挥数万夏军在东山与宋军相持长达十余日,期间与宋军累战交锋,虽然伤亡不轻,但是宋军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更是难越雷池一步。但是平夏城总攻失利,狂风掀翻车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自己的东山战场只是次要战场,主战场失败了,东山打再多胜仗也没用。
而且夏军经此一败,士气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卧床,无重臣大将坐镇,恐怕军队有不稳的危险。到时万一有人想乘机生事,则必临大祸。
妹勒都逋当机立断下令立刻向前线各垒增兵,同时令骁将谢奉先、于弥庞明率精兵一万猛攻宋军大营,最后连铁鹞子也上阵了。苦战一天付出了二百余人阵亡、近千人负伤代价之后终于暂时击退宋军攻势,入夜之后妹勒都逋大布疑阵,全军暗中次第撤退,以铁鹞子军断后,向中军方向迅速靠拢。
妹勒都逋不愧老将,整个行动安排的滴水不漏,宋军磨蹭了整整一天才发觉中计,但是追击不及,只好顺水推舟过东山直驱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时候,算是有得有失。而妹勒都逋在撤军路上接到传旨使者,要他立刻赶赴没烟峡见驾,他便顺水推舟,全军迅速撤回没烟峡。
有他及时率数万精兵回来坐镇,总算安定人心。但是有得必有失,宋军的援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时他在帐内,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他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明白此时撤兵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也必须照顾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问他:「妹勒老将军,卿看此时该当如何?」
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启秉太后,以老臣之见,此时言进退为时尚早。我军今日虽战不利,然主动权仍操在我手,欲战欲退皆可自主。且仁多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