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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作品:白鹿原|作者:不言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36:49|下载:白鹿原TXT下载
  拜见你。”田福贤连忙道歉:“我天天想去看你,天天都没去了。这一茬壮丁交不

  利手,真把人整住咧!”鹿子霖阴阳怪气地说:“当然嘛,老兄公务繁忙喀!”田

  福贤毫不介意地笑笑,拉着站在门口的鹿子霖走进里间:“有话好好说。你回来准

  备咋办?”鹿子霖赖腔赖调地说:“我而今家破了,人亡了,家产踢卖光净了,还

  能咋样?早晚混得有一碗稀糁子喝就不错罗!”田福贤说:“我在你还没回来时,

  就给你把立脚的台窝挖好了。我想用你,你可尽给我撇凉腔。”鹿子霖心里一动,

  立即回话说:“我现进龟头龟脑的这架势,能干啥嘛!”田福贤说:“你就到联保

  所来,给老哥帮忙。”鹿子霖没有吭声……

  鹿子霖今天走进联保所可以说是来者不善。从他被搡进囚室的头一天起,首先

  想到能够救他的只有田福贤一个人,只要田福贤出马到岳维山面前死保,他肯定不

  出半月就可以回家。他整整蹲了两年零八个月,才磨灭了对田福贤的期望。回来后

  又得知,全部家当的半数都是鹿贺氏通过田福贤之手送给受贿人的……这就成为一

  个无法揣测验证的良心账了。他苦笑着对鹿贺氏说:“你把黄货白货塞给这个塞给

  那个,倒不及全都塞给田福贤。田福贤到岳维山那儿说一句话,也许比省主席说十

  句还顶话哩!”鹿子霖今天来找田福贤,就看怎样说话;说好了,他也就好说;说

  的不好了,他就准备耍无赖,宁可耍无赖也不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乞求田福贤;田

  福贤够哥们儿弟兄,鹿子霖也就是弟兄哥们儿;田福贤不讲义气的话,鹿子霖就耍

  死狗无赖,尿田福贤一身骚水让他见识见识。看着田福贤诚挚的举动,鹿子霖舍弃

  了耍无赖装死狗的想法,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语:“啊呀!我再不想当官了,再不想

  到人前蹦达了……”田福贤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红绸包,郑重地搁到鹿子霖面前:;

  “你走了,弟妹急傻了,要我给别人塞黑食,也给我塞。我不接,她不信。好,我

  今天完璧归赵。”鹿子霖用手抓起来,触摸出那红绸包里既有白货也有黄货,“咚”

  地一声又蹲到田福贤面前的桌子上:“老哥,不是小瞧我了吗?”田福贤沉稳而又

  平淡地说:“我要是图你的黑食,我还有脸见你吗?快拿回去,算我给你保存了一

  点家产。”鹿子霖开始为自己刚才进门时怀揣的小人之见懊悔,庆幸没有耍无赖相

  装出死狗来。田福贤说:“你明日个就来联上吧!我忙得招架不住了,急需个得力

  人手来帮忙呢!”鹿子霖点点头应承下来,心里自然想到了那个小孙孙,爷给孙娃

  讨到白馍馍吃了。

  鹿子霖以高涨的气势到联保所供职来了。不过,他没有按照田福贤说的第二天

  来,而是推迟了两天。这两天里,鹿子霖进了一趟省城西安,买了一件地道宁夏九

  道弯皮袄,真正的狐尾围领,又买了一副镀金的硬腿石头眼镜,一顶黑色的呢质礼

  帽。他原先的这套行头被鹿贺氏送进典当铺子了。鹿子霖这身装束一下子改变了两

  年狱牢生活扑稀邋遢的倒霉相,变得精神抖擞起来。鹿子霖到联保所去时经过白鹿

  镇,正好撞见白嘉轩。白嘉轩拄着拐杖正从冷先生的中医堂出来,扬起脸问:“子

  霖,你穿这么排场做啥去?”鹿子霖矜持起来:“田主任硬拉我到联上替他干事,

  我推辞不掉喀!”白嘉轩瞅着鹿子霖远去的脊背说:“官饭吃着香喀!”

  白嘉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地经营着这个家庭。大征丁大征捐的头一年,

  他让孝武躲到山里去经营中药收购店,不是为了躲避自己被征,而是为了躲避总甲

  长和保长的差使。后来事情的演变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测。甲长和总甲长成为风箱里

  两头受气的老鼠,本村本族的乡邻脸对脸臭骂他们害人,征不齐壮丁收不够捐款又

  被联保所的保丁训斥以至挨柳木棍子。一茬壮丁和一茬捐税派下来,最先逃亡的往

  往是各村的甲长和总甲长……最后原上各村普遍实行挨家挨户轮流担当甲长和总甲

  长的现象。白嘉轩那时候有兴致开一句玩笑:“全中国上下大小百官只有甲长是推

  来让去的君子官。”

  白嘉轩交了捐税又出了一丁,三儿子孝义是大征兵的头一茬壮丁。他随着队伍

  开到河南打了一仗,既幸免于死而且未伤一根毫毛,打掉的只是他对战争的恐惧和

  稀奇,心里顿时派生出对战争根深蒂固的厌恶。他看见那么多死人,己方的和敌方

  的尸首交错叠压在一起,使他联想到麦收时原上田地里的麦捆子。他与生俱来的那

  一股拗劲儿从心底冲荡起来:这都是图个啥为个啥嘛?刚刚长成小伙子还没出过大

  力,“嘎嘣”一声倒下就把伙食帐结了!我不想算别人的伙食帐,也甭让旁人把我

  的伙食帐算了。我不想变成麦捆子,也不想把别人变成麦捆子,我不是回去种庄稼

  喂牲吆牛车踩踏轧花机子好些。他趁一个黑夜逃跑了,逃奔了近两个月才回到家乡。

  他没有回原上,而是找到县保安团的大哥孝文。孝文让随从拿来一套团丁服装叫他

  换上。孝义说:“耍枪杆子这碗饭我吃不了。哥你给我另寻个活儿吧!”孝文说:

  “那你去喂马。”孝文说:“喂马这活儿好。我跟三伯自小就学会了。”孝义在保

  安团喂了半个多月马,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叫回家去了:“咱们家的人全都成了保安

  团啦?”随后几茬子壮丁派下来时,甲长和保长都绕着白嘉轩的门楼走,令白嘉轩

  疑惑莫解,故意在村巷拦住保长问:“这回给我派下多少?你是免征户。”白嘉轩

  真的糊涂了:“免征户?”保长说:“是呀是呀!联上给我专门说了,你属免征户。

  孝文兄弟给联上田主任打过招呼,说他在保安团任职顶得一丁。还有兔娃……他哥

  黑娃跟孝文兄弟属同一情况也免征,你就叫兔娃甭跑甭躲了,没人敢撞你们两家…

  …”

  白嘉轩起初有点尴尬,免征户无疑是依赖孝文的权势得到的特殊保护,这将使

  他在族人面前以至原上都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他把这个意料不到的好事说给冷先

  生:“做官还是好啊!有儿当朝官,老子就是免──征──户。”冷先生说:“这

  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你交了和不交不都是屁事不顶喀!你交得再多也还是把银钱往

  茅坑撂!这个熊国家成了熊了……”这几句冷言冷语镇静了白嘉轩的心绪。第二天,

  他把在家未逃的族人召集到祠堂里:“各位父老兄弟!从今日起,除了大年初一敬

  奉祖宗之外,任啥事都甭寻孝武也甭寻我了。道理不必解说,目下这兵荒马乱的世

  事我无力回天,诸位好自为之……”

  孝文接着买来了鹿子霖家的门房和门楼。这件事白嘉轩持坚定的反对态度。白

  孝文找到冷先生:“先生伯,这房是我经你做中人卖给鹿家的,现在还需要你做中

  人再赎回来。我把被鹿家拆迁走的房子再拆迁回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冷先

  生爽朗地说:“你也就圆了面子了!有种哇小伙子!”

  孝文从保安团回到原上住了半月,先议妥了买房,然后再说服父亲允许他在原

  宅基地上盖房。白嘉轩仍然坚持原先的主意:“你要买房我挡不住你。你要盖房嘛

  ……我还是老话一句,你另置庄基另立门户,兄弟仨挤一个门楼终究不行喀!”白

  孝文就彻底袒露出他的思路:“爸,你的话对着哩!弟兄仨挤一个院子谁也伸不开

  手脚。我另置庄基盖房得缓二年,眼下太忙,等剿灭共匪天下太平时,我打算用心

  修一座四合院,老来告老还乡有个窝儿。这回我执意把我卖了的房子买回来重新盖

  上,算是对赎罪。房子嘛,给你和孝武孝义用,我是不要的……”

  直到鹿子霖的三间门房和那座的门楼移置到白家的宅基上重新竖起昔日的格局,

  三合院又变成一座密不透风四围完整的四合院了。孝文接走了前妻生育的两个儿子。

  小儿子在县城继续上学,大儿进了保安团当团丁。他与年轻的继母见第一面就产生

  了无法消除的仇恨。他在保安团里成为一个比连排长还牛皮哄哄的特殊团丁,在县

  城赌钱搞女人吸大烟,偷保安团的面粉枪支换得“泡儿”过瘾,接着就偷父亲和继

  母的私藏。白孝文是在被偷了家私才发觉儿子的毛病的,一顿饱打之后,儿子携着

  一枝短枪逃走了。这个儿子诞生以后,孝文正处于和小娥如胶似漆之中,几乎没有

  抱过他。女人饿死以后,儿子由祖母抚养长大,和孝文陌生如同路人。在儿子逃走

  了以后,孝文连寻也不寻,对同僚们轻松地说:“兴许再见面时他当师长了哩!”

  白嘉轩无力再去管孙子的事。四合院在兵荒马乱的白鹿原上维持着一坨安宁之

  地,不仅壮丁免了,各种捐税也都免了。原上许多村子里都有一户或几户这样的免

  征户。有钱有势的家庭通过种种渠道种种手段弄得了免征户,不仅免去了人财捐失,

  而且成为一种特殊的荣耀。白嘉轩脑子很清醒,对孝义和鹿三的儿子兔娃说:“免

  征是好事也是瞎事,懂吗不懂?甭在人前张狂!这世道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就成了。”

  他开始形成一种忆旧的癖好,对孩子们教管起来总是忆及往事:“年馑厉害不厉害?

  饿死了多少人?可那光景只不过一年多时间就过去了。两头放花的瘟疫厉害不厉害?

  又死了多少人?可那不过半年不到也就过去了。再往前推,乌鸦兵厉害不厉害?还

  是没在原上停下一年就跑了!这些子灾祸比起眼下这世事都不算厉害。你看,自那

  年大征丁征捐到现在咱村有多少后生出去再没回来?卖地卖房倒灶闭户的人家还在

  增加,要命的是这种日子根本看不到尽头哩!”孝义在家里自觉承担起责任,一是

  哥哥们都不在家该轮到他了,二是他已经娶过妻子成了大人了。他的执拗的天性和

  耿直的脾气相结合,既体现了白家的传统,又不免往往走极端。把许多事情搞僵了。

  在这方面,他既不及孝武也不及孝文,但在管理庄稼和牲畜事务上,他绝对精明。

  他为多种什么少种什么常与父亲发生争执,结果往往证明他盘算合理。他有一个致

  命的缺陷而他自己尚不曾察觉,就是婚后多年妻子仍没有生养娃娃。白嘉轩早已为

  此事担着心。

  白赵氏领着孙媳妇求遍了原上各个寺庙的神灵乞求生子,却毫无结果。白赵氏

  从来也不赶庙会。白家从来都是只祭祀祖宗而不许女人到处胡乱求神烧香叩头。白

  赵氏起初领着孙媳妇到原西的仙人洞祈祷舍子娘娘,烧一对红色漆蜡再插一摄紫香,

  然后跪下磕头。孙媳妇照样做完这一切拜谒礼仪之后,就羞怯怯地伸手到舍子娘娘

  屁股下的泥墩里头去摸,泥捏的梳小辫的女孩或留着马鬃头发的男孩都摸到过,每

  天晚上睡觉时夹到阴部。那泥娃娃蹭得她难以入眠,夜夜在炕上撵着拗熊孝义交欢,

  但终究不见怀娃的任何征兆。拗熊孝义没了耐心骂:“你狗日是个漏勺子不盛尿。”

  媳妇羞惭得哭也不敢。白赵氏又领着孙媳妇去求冷先生。冷先生先看气色,然后号

  脉,询问饮食睡眠经血来潮一类现象,先用祖传秘方,后来换了偏方单方,药引子

  尽是刚会叫鸣的红公鸡和刚刚阉割下来的猪蛋牛蛋之类活物,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