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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品:在人间|作者:团团|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6:27:08|下载:在人间TXT下载
  要是害怕了跑回来,就让我拉耳朵拉个够,好不好?”

  大家愣着不吱声。柳德米拉的妈妈说:

  “多蠢呀!这样的事,难道也可以怂恿孩子去做吗……”

  “要是给一卢布,我就去!”丘尔卡没精打采地说。

  科斯特罗马听了这话,马上挖苦地问道:

  (bsp;“给二十戈比你就害怕吗?”然后对瓦廖克说:“你就给他一卢布吧,反正他是不会去

  的,只是吹牛罢了……”

  “好,就给一卢布!”

  丘尔卡从地上站起来,一声不响慢吞吞地沿着墙根溜走了。科斯特罗马把两个指头放进

  嘴里,对着他的背影,尖声地吹口哨。柳德米拉不安地说:

  “哎呀,天哪,好一个牛皮大王……这是何苦呢!”

  “你们这班人,都是胆小鬼!”瓦廖克讪笑地说。“还当自己是街上的好汉呢,猫崽

  子……”

  我听了他的嘲骂,心里很委屈,我们都讨厌这个肥头大耳的少爷。他常常唆使小孩子干

  坏事,讲姑娘和媳妇家的脏话给孩子听,叫孩子去捉弄她们。孩子们听了他的话,结果吃了

  大亏。不知为什么他恨我的狗,常常拿石头砸它,有一次还把缝衣服的针搁在面包里喂狗。

  可是瞧见丘尔卡害臊地缩紧着身子,远远走去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对瓦廖克说:

  “给我一卢布,我去……”

  他一边嘲笑我,吓唬我,一边把卢布交给叶夫谢延科的妻子。可是她严厉地说:

  “不要,我不拿。”

  她愤愤地走开了。柳德米拉也不敢接这张钞票。这更加引起了瓦廖克的嘲骂,我打算不

  拿这小子的钱也要去。这时候,外祖母来了,知道了这回事,就拿了这张一卢布的票子,镇

  静地对我说:

  “穿上外套,带一条毯子去,天快亮的时候会冷的……”她的话增强了我的信心,我知

  道没有什么可怕的。

  瓦廖克提出条件,我得在棺材上躺着或坐着,一直呆到天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使

  卡里宁老头从棺材里出来,棺材开始晃动,也绝对不能跳下来,如果跳下来,就算输了。

  “记住,”瓦廖克预先说明。“一整夜我都要看住你的!”

  当我出发到墓地去的时候,外祖母对我画了十字,教我说:

  “要是瞧见什么,一动都不要动,只要嘴里念着圣母赐福就行了……”

  我匆匆地走去,想早些开始,早些完结。瓦廖克、科斯特罗马和另外几个小伙子跟着我

  走去。爬过墙头的时候,我被毯子绊住,摔了一交,立刻跳起,好象从沙地上弹起来一样。

  墙外边哈哈大笑起来。我胸口扑通了一下,脊梁上发了一阵寒。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黑棺材边,棺材一头被沙土埋住了,另一头露出粗矮的架脚。好象谁

  想把棺材抬起来、弄歪了似的。我坐在死人脚边的棺材顶上,眼睛向四周探望。起伏不平的

  墓地,密密地排着灰色的十字架,影子散落在坟头上,洒在长满荒草的冈陵上。十字架的行

  列里,零落地立着一些瘦长的白桦树,它的枝条连结着散开的墓穴。白桦叶的影子,落在地

  上画出花边图样,这图样中又露出一些小草——这些灰色的耸立的毛茸茸的草丛最叫人害

  怕!教堂象雪山一样高高耸入天空,在静止不动的云中一轮瘦小的月亮在闪闪发光,仿佛是

  在融化。

  雅兹的父亲(绰号叫做“饭袋”)正在守望楼上懒洋洋地打钟,每拉一下绳子,绳子就

  磨擦屋顶的铅皮,象哭泣似地轧响,然后,小小的铜钟冷淡地响一下——又短促,又凄凉。

  “天哪,你可别让人睡不着觉呀!”我不由得想起守夜人的口头禅。

  我害怕,说不出为什么还气闷。这是凉爽的夜,我却流汗。要是卡里宁老头真从坟墓里

  出来,我还来得及跑到守望楼去吗?

  墓地我很熟悉。我同雅兹和别的同伴来墓道里玩过几十次,我妈妈的坟就在教堂的近

  旁……

  四周还没有完全静下来,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歌声。铁路采沙场的土山上,或是

  卡特佐夫卡村那边,手风琴在哽咽。总是醉醺醺的铁匠米亚乔夫,哼着歌儿在墙外走过,我

  一听歌声就知道是他:

  咱们的妈妈

  罪孽并不多——

  她谁也不爱

  只爱爸一个……

  听到生活的最后的叹息是令人愉快的。但钟声每响一次,四周便更静寂一点。静寂象泛

  滥的河水,淹没了草地,淹没了一切。灵魂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飘流,象黑暗中的火柴光,在

  大海般的空中消灭得没有踪影。天空中只有遥远的星儿还活着,闪烁着,地上的一切都消失

  了,都不需要了,死寂了。

  我裹在毯子里,缩着腿,脸朝教堂,坐在棺材上,身子稍微一动,棺材便轧轧作声,底

  下沙土也沙沙地响。

  在我的背后,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一块碎砖头落在身边,

  怪害怕的,但我立刻猜到这是瓦廖克跟他的同伴从墙外边扔进来吓唬我的。我知道附近还有

  人,心里反而高兴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有一次我学着抽烟,被她瞧见了,她动手打了我。我说:

  “别碰我,您不打我我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恶心得厉害……”

  后来,她罚我坐在炉炕后面,她对外祖母说:

  “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孩子,谁都不爱……”

  我听了这话很难过。每次母亲责罚我,我总是可怜她,替她难堪,因为她的责罚总是不

  大公平,经常错怪我。

  总之,生活中使人难过的事情太多了,就说墙外边那些家伙吧,他们明明知道我一个人

  在墓地已经吓得要命,偏偏还要来吓唬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真想冲他们大声喊:

  “到鬼这边来吧!”

  但这是危险的。谁知道鬼对这点会怎么样呢?它一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吧。

  沙土中许多云母石碎片,在月光中朦胧地闪烁。这使我又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趴在

  奥卡河的木筏上,注视着河水,忽然有一条小鳊鱼蹿出了水面,几乎碰到我的脸边,它翻转

  身子的时候,侧面活象人的面孔,睁着鸟儿似的圆眼睛向我一瞟,就钻了下去,象枫叶落地

  一般,飘然地游到深水里去了。

  回忆愈加紧张地活动起来,好象要抵抗那制造恐怖的想象,重演那一幕幕的生活。

  忽然一只刺猬用硬爪子扒着沙土,滚了过来。它是那么小,竖着一根根梗刺,叫人想起

  家神小鬼。

  我又记起外祖母蹲在炉炕前说的话:

  “好心的家神爷呀,把油蟑螂撵走吧……”

  远处,在望不见的街市上空,有点透亮了,早晨的寒气压迫着脸腮,眼睛也渐渐闭起

  来。我用毯子连头蒙住,把身子缩做一团,躺下了,随它去吧!

  外祖母叫醒了我——她站在我身边,拉开毯子说:

  “起来吧!没冻着吧?——怎么样,害怕吗?”

  “害怕,可是你别对别人说,别对孩子们说!”

  “为什么不说?”她诧异了。“要是不可怕,那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回家去的路上,她温存地说:

  “什么都得亲身经历,小鸽儿,什么都得自己知道……自己不去学,谁也教不会

  的……”

  到了晚上,我成了街上的“英雄”,大家跑来问我:

  “真不害怕吗?”

  当我回答:“害怕!”他们就摇着脑袋,喊叫说:

  “啊哈,你看是吧?”

  那女掌柜却深信不疑地大声说:

  “可见说什么卡里宁钻出来是人家撒的谎。难道他被小孩子吓住了吗?要是他真的爬出

  来,那他还不把孩子从棺材上摔得不知哪儿去呀。”

  柳德米拉用亲切的惊异的眼光望着我。看来连外祖父对我都很满意,他不住地微笑着。

  只有丘尔卡懊丧地说:

  “他当然不在乎,他外婆就是一个巫婆嘛!”

  三

  弟弟科利亚,象一颗小小的晨星悄然消失了。外祖母、他和我,三个人睡在一个小板棚

  里,我们在木柴上垫一堆破布当床。在我们旁边,是一道用毛板拼成的有许多缝隙的墙,墙

  外是房东的鸡舍。每天晚上,我们都听到吃饱了的鸡,拍着翅膀咯咯地叫着睡去,早上,金

  色的公鸡高声啼叫,把我们吵醒。

  “啊,掐死你!”外祖母醒过来喃喃地咒骂。

  我睡不着了,便望着从柴屋缝隙里射到床上来的阳光。光线中飞舞着银色的灰粒,好象

  童话里的字句。老鼠在柴堆里吵闹,翅膀上长着黑点的红甲虫到处乱爬。

  有时候,我耐不住鸡屎的臭味,便走出柴屋爬到屋顶上,张望房里那些醒来的人,他们

  好象睡了一夜都没了眼睛,肿胀得又肥又大。船夫费尔马诺夫,这个阴郁的醉鬼,从窗口探

  出乱发蓬蓬的脑袋,睁开浮肿的小眼望着太阳,跟野猪一样哼着鼻子。外祖父跑到院子里,

  两手抚平棕红色的头发,急急忙忙到洗澡房里去淋冷水浴。房东家里那个多嘴的厨娘,尖鼻

  子,满脸雀斑,象一只杜鹃鸟;而房东本人却象一只肥胖的老鸽子。所有的人都叫人联想到

  鸟儿、牲口和野兽。

  早上天气很晴朗,我的心却微微感到忧郁,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的旷野里去—

  —我知道,人们照例会把干净的一天弄脏。

  有一天,我躺在屋顶上,外祖母叫我下来,她对着自己的床点了下头,轻轻地说:

  “科利亚死了……”

  孩子的脑袋落在红枕头外,躺在毯子上,皮色苍白,身子几乎是赤裸着,褂子缩到脖子

  边,露出鼓起的肚子和长满脓疮的歪腿,两手奇怪地垫在腰底下,象是要把自己的身子举起

  来。脑袋略略歪向一边。

  (bsp;“超生了也好,”外祖母梳着头发说。“怎样活下去呀,这个畸形的孩子!”

  外祖父象跳舞一样踏着脚步走进来,用指头小心地拨了拨死孩子闭着的眼睛。外祖母生

  气地说:

  “干吗拿没洗过的手去碰他?”

  他嘴里嘟哝着:

  “瞧吧,他来到人世……活过了,吃过了……结果什么也不是……”

  “醒醒吧,”外祖母阻止他。

  他瞎子似地瞧了她一眼,走到院子里去,一边说着:

  “我可没有钱埋他,你瞧着办吧……”

  “呸,你这个可怜虫!”

  我走开了,直到傍晚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埋葬科利亚,我没有上教堂里去,做弥撒的时候,我和狗、雅兹的父亲一起

  坐在刨开了的母亲的坟边。他刨坟少要了工钱,老在我的跟前表功:

  “我这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要不然,至少得一个卢布……”

  我望了望发出臭味的黄色的坟穴,看见边上有潮湿的黑色的木板。我的身子稍微一动,

  洞边的沙土就往下泻成一条细流,一直流到坑底,坑的两侧就显出皱襞来。我故意动着身

  子,想使沙子泻去,掩住木板。

  “别胡闹!”雅兹的父亲一边抽烟,一边说。

  外祖母端来一口白木小棺材,“饭袋”就跳进坑里,接住棺材,跟黑板一并排放好,又

  从坑里跳出来。随后,再用脚和铲子把沙土扒进去。他的烟斗冒着烟,象一口香炉。外祖父

  跟外祖母默默地帮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