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当初在乌溪小镇,画了戈壁滩上朦胧少女的青年画家,又到哪里去了?他们差点儿被裸体游街,是哪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当初的男女主角,莫尚和易安,也许,他们都没有忘记。只不过,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以不同的方式记起。
女人啊!
“还是跟莫尚走吧!莎莎,也许我的身边,没有你迫切需要变过去的东西。”
女人,少女啊,年纪轻轻的莎莎,怎么难道真如张师妹所说,见到了钱,都像土匪。而且,仅仅使用身体来交换?
坐在高大、崭新的绿色环保型旅游车——贝肯鲍尔,前排,靠窗的座位上,迎着川西平原金秋季节初升的朝阳,向着我心中类似于圣山圣水的大渡河、泸定桥一线驶去。岷江两岸,一望无际的田畴,成熟的玉米,丰收的稻谷,一派金光灿烂。我心中徒然升起一种甜蜜幸福之感!
至于刚才想到的那些……
唉,女人啊!和眼前的一切比较起来,算什么呢?我微微会心一笑。
不仅女人,还有男人,还有艺术,还有时间与空间无法跨越的一座座神秘莫测的生命圣水与远山。
尽管我们这个城市发生的事情,都在我的周围,可我觉得一切都如云遮雾障。画家也好,军事题材也好,我知道的事情很少,不知道而且有盐有味发生着的事情许许多多。港商莫尚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和易安的见面,是不是很尴尬?在哪个饭店或酒店?莫尚怎样和莎莎接近的?莫尚为什么要到乌溪小镇投资?他是和瑁黧,还是和易安一起重回乌溪考察?他们可曾到了当年的绣楼上去?投资乌溪小镇建设,是为了保护古民居建筑文化,还是为了开发红色旅游?这一切,给镇长郎天裁带来了什么历史机遇?
那次我和瑁黧女儿山中的游历,促成了她下决心回来投资,而她背后的财力支持者,正是莫尚。单单财力支持还不够,还需要政权为她开路。这个政权的掌握者,正是我们一向尊重敬重的蓝一号。我想,蓝一号不是我们这座城市的最高文化行政官员么?怎么也管起了土地的批条?谁知道,现在某些人手中的权利,在政治经济文化利益分配上,虽有分工,其实质相通。再说,由莫尚和瑁黧牵头搞的是乌溪小镇、涞滩码头、万年台、女儿泉旅游黄金一条线,属旅游文化范畴,这样,实际的开发权经营管理权,都落到了蓝一号和郎天裁镇长手上。我实在不好想象,当瑁黧为了小镇至万年台那一片土地搞到手,之后,又转手给莫尚,莫尚和蓝一号怎样计划、策划更大规模的投资、贷款,搞来国内数家著名企业落户万年台,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我完全弄不十分明白。瑁黧带镇长郎天裁去泰国嫖妓,发生在土地转让之前,还是郎天裁带蓝一号到澳门赌博之后,总之,这堆乌七八糟的事情,够我这个满脑子绘画艺术的人,思考好几天。他们把银行的贷款弄到手之后,是怎样挥霍的,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同志,正在会同公检法等有关部门调查。自瑁黧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后,我似乎对乌溪小镇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关注的兴趣。郎天裁还是乌溪小镇“女儿泉国际旅游文化某某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蓝一号好长一段时间也从电视屏幕上消失,不久又在另一个频道出来,做了更大的官。他的问题,是别人有意诬陷。我也曾偷偷到过后来建设得初具规模的乌溪小镇采风写生,的确,看起来变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从乌溪到万年台一线,高楼小屋林林总总。皆为充满彝家藏家土家民族风情的吊脚楼,那些房屋是贷款修建,又说房屋是山里人家自己花钱到镇上修建起来的。乌溪小镇的农民,把过去种鸦片烟的山坡山梁山脊开发出来种植中草药,什么黄连、川芎、天麻、何首乌,没种几年就发了财,当然这些功劳,和郎镇长、蓝一号领导有方有直接关系。蓝一号和郎天裁,因此得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的表彰。谁知道,当郎天裁捧着奖状、奖杯回到乌溪小镇吊脚楼老屋,便被如风老人一阵臭骂:
瀑女(6)
“这不又是一次土改么?你们的开发开发,土改土改,把个乌溪小镇开发土改成了什么样子?简直像窑子、像妓院、像当年廖佐煌手下开的百乐门!”
郎天裁居然呜呜哭着说:
“哎哎呀,你这个死东西,我还不如当年在冬水田里,没有被救上来的好!我没娘没爹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认了个蓝一号,领导我们脱贫致富奔小康,哎,这究竟是奔的哪门子小康呀!”
神秘的姑娘,带着来自大山长河的乡村山寨的野味,多年后,在水英水灵曾住过的小镇绣楼上,翩翩起舞。当年,廖佐煌强走霸占的姑娘是不是这一位呢?柳家小子柳如风、刘正坤,在小镇皂荚树下的小船上放走的布依族少女,是不是这一位呢?这是我多年后,回到小镇写生时遇到的颇带历史风情和民族风情的景色。
小镇晚景,悠闲而宁静。沿着小镇东头,洋槐树掩映的绣楼,通往万年台那一带的柏油马路两旁,大大小小别墅式的小楼,缀满了山坡。入夜,旅行团的大卡车,纷纷驶来,嬉笑声、拉客声此起彼伏,音乐广场锻炼的村民、镇民一起,彩灯下载歌载舞。我没有再到如风老辈的吊脚楼,也没有再找他们的郎天裁镇长,安排食宿。已经焕然一新的小镇东头绣楼,彩灯霓虹闪烁。芦笙、螺号、粗犷的卡拉ok,在夜空中回响。站在经过修整的青石桥上,远望绿悠。红绣楼临窗座位上,休闲喝茶的人影儿隐约可见。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彝家姑娘——是不是呢?在悠悠起舞,其身段之婀娜、其舞姿之窈窕、其身影之灵动,把我和易安惊呆了!
“摄下来,画下来吧!这个姑娘,这个小镇的晚景。”
易安怅然地说,细细的眼睛,似睁似闭。也许,她的眼前,出现了当年她和鹰勾鼻画家,宣传革命思想接受再教育的那一幕幕往事。
世事轮回。人们创造着自己的生活,也挥洒着自己青春与自由。
当年,她和鹰勾鼻画家,现在的港商莫尚,偷偷上女儿山写生、画风景、画人体,不就是在那个封闭青春与自由的时代里,一种很弱小、又很闪亮的生命自由与青春的创造和挥洒么?
只不过,他们都付出了岁月流失、人格尊严的惨痛代价。
后来,在郎天裁专为我们举行的欢迎晚宴上,我们再次见到了这个少数民族姑娘,还是在装饰一新的绣楼,还是在椰林、芭蕉悠行走着我们的身影,翩然游动着我们的心灵,似乎每时每刻都伴随着时而幽咽低徊时而激扬高亢的命运的歌声。但是,是不是我们都忘记了手中的画笔了呢?我们的行李,我们的画笔画板写生架宣纸道林纸速写纸照相机摄像机,都在诉说着我们心中深深掩藏的绘画欲望。毕竟,我们都是画家。我坚信,我和她是此时的画家,而不是当初和她一起接受再教育的彼时的画家。军事题材画家柳偃子,不是当初的造反派画家和现在的光头港商莫尚。我们知道,怎样选取绘画的角度摄入画面,怎样取景抒情背景色彩和绘画语言的情节细节。眼前这位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姑娘,不用说也进入了我们绘画的视野,怎样构思,怎样设置画画,近景中景或者远景?半身全身半裸或者全裸,也就是作为人体模特,能不能请这个少数民族姑娘呢?要通过什么手续什么心境什么气氛,才能把她作为人体模特?她那灵动的身姿,浓黑的眉头,油亮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再配上她那偏长的鹅蛋型的脸蛋,成为我们手中和笔下的创作素材呢?
那晚,郎天裁举办的欢迎港商莫尚、策划女儿泉风景区开发的晚宴,不是在女儿泉瀑布,而是碧波荡漾的女儿湖宾馆。喝着茅台、吃着从女儿山原始森林里采集来的蘑菇山珍,宾馆二楼餐厅大中华包间,酒香四溢,温暖如春。宽大的餐桌上铜壶火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屋子里弥漫着带着少数民族风味的农家老腊肉的清香。我和郎天裁镇长坐在下方,上方坐着我们这个城市管理宣传旅游文化的最高行政长官蓝一号。鹰钩鼻子画家莫尚,亮着拜伦或唐璜式的高贵而溜光的脑袋,坐在蓝一号身旁。时间真是奇特,它怎么把当年青春洋溢的青年画家,雕塑成一个颇带欧洲绅士贵族模样的港商?女儿湖风景区艺术团的几位姑娘,小鸟依人般地穿插坐在男人们的身边,劝酒喝酒,一曲欢歌,一阵美酒,而蓝一号、莫尚和郎天裁都似乎和身边的姑娘打得火热,他们一个个容光焕发,如坐春风。谁也没有注意,整个女儿山女儿湖都笼罩在阵阵欢歌笑语中,而他们之间的另一个主人,当年的画画姑娘走资派的女儿易安,怎么能够在我们这群男人的餐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那天晚上,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月光中走了很久很久,也许,她再也无法在飞珠溅玉的女儿泉瀑布脚下那条依然清亮的女儿河里,找到当初那个年轻的画家莫尚。她不知当年在飞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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