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打工?」我问。
「呀,那种工作,辞职不干了。」
「是吗?」
「我不想再难为自己了。」
我不太明白她的话,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心思。
「今天,我约你出来……」
「嗯。」
「就是不想你误会。我,可没有跟时男来往。」
小夜子说。
「是吗?甚么都无所谓了,已经跟我没有关系。」
我尽量表现洒脱。
「你恨我?」
我回答不了,却知道这样子就等於默认了。
「我早料到了。可是,告诉我,为甚么恨的是我?」
我抬起头来,跟小夜子那双苦恼的目光刚好撞个正着。我搜不出半句话来,只晓得合拢嘴巴。小夜子把剩下的一大截香烟朝烟灰皿里挤捏。
「我一直都想不通,为甚么攫去人家的男朋友,大家就来恨我。也许,的确是我横刀夺爱,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呀!男人可不是死物呀!说穿了,都是他们自投罗网,是男人背信弃义。女人都要来恨我,却不去恨她们的男人。」
我挪开视线。
「也是的,你说的没错,要恨就应该恨那些男人。可是,人总是懦弱的,看扁曾经爱过的男人,就是否定自己了,所以,为了让心里好过一点,大家就只好来恨你了。」
我喝着刚送上来的奶茶。一阵温热慢慢在喉咙里滑过,有点松一口气的感觉。
「奈月,大学的时候,我们曾经很要好呀!」
「说得对。」
「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
「为了喜欢你,就无法忍受你爱上时男,才会主动亲近他。」
她的话教我抬起头来。
「这是甚么意思?」
「我想你讨厌时男呀!可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到头来却只有这么做了。」
「我跟时男拍拖後,得偿所愿,你对他死心了。嗯,原来并不是这样子哩!」
小夜子说着轻轻笑了_下。
「总之,达成目的,我再也没有兴趣跟他继续下去,就分手了。可是,你已经不再像从前般待我了,我好伤心。为甚么?为甚么你恨的是我而不是时男?」
我只能够巴巴地瞪着她。
「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看见人家双双对对,就捺不住要破坏的那股冲动。女生喜欢的都是男生。我恨透那些男生,也觉得好不甘心,所以决意把人家的男朋友都抢过来。男人这种东西,只消你随便跟他打个招呼,就马上心痒心动。我就是想让女生看清楚男生的真面目呀!男人都很无耻。与其跟男生交往,倒不如考虑我呀!真想不到到头来,却失尽一帮同性朋友。」
我呆若木鸡,我感到小夜子的_番话透出一种异样的感情。
「大家都认为我是那种专门抢人家男朋友的坏女人,可是,我想得到的并不是男人。」
小夜子耷拉看睑,显得有点紧张,我却只有呆坐的份儿,还足没法抓住思考的焦点。
「我要的是女人。」
「小夜子……」
「对,我只爱女人。」
我还是不能够掌握她的意思,倒以为自己_定是听错误会了。
「我自己也一直害怕敢认这个事实,不管是大学时代还是出来社会工作,都继续否认下去。往酒吧打工,也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我也想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喜欢男人呀!所以,我拼命跟男人睡。我告诉自己并不是同性恋,只不过碰不上真命天子罢了。可是,我已经够累了。我不要再苦着睑跟男人睡,也不想压抑爱女人的欲望。」
小夜子吊着眼睛看我。
「吓坏你了?」
我点头,灵魂出窍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这样子。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对不起,头脑好像有点混乱……」
「这个当然了,连我自己都想不通哩!当我察觉自己这样子也好苦,觉得自己不正常,也就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女性化。可是,我要放弃了,根本就没法一辈子都自欺欺人。现在好不容易拿稳主意,算是要坦然接受自己。」
我瞟着早已凉透的奶茶,承着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灯光,色泽温润柔和。
「可是,为甚么要跟我说?」
「我也说不清原因,就是受不了被你误以为我再三破坏你跟时男的感情。你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小夜子……」
「希望你千万别觉得恶心。」
「我没有这么想。」
「虽然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我要寻找一个可以接受自己的情人,当然是女性了。」
小夜子最後泛起的笑容,委实美丽,我也看得入迷了。我倒不认为这种美丽不能够让男人分享有甚么可惜。美丽是超越性别,教人心眩神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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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长吩咐我下个星期出席制作会议的时候,我惊讶得指着自己直叫。
「我?」
「是呀!」
「可是,为甚么让我……」
「上_次你不是提出意见吗?部长就好想听取一些新鲜的声音。原本营业部就光是我_个人出席的,现在就加上主任和你。还有,开会之前,希望你先准备好各式各样的资料,例如要仔细分析之前的营业额,要找出颜色和款式的资料,分析这些变动对销售数字有多少影响。作为营业部,若没有确实数据支持自己的意见,就只会落得给制作部奚落的下场。」
「是……」
「这些资料,你一个人做得来吗?」
「我会尽力而为。」
「那么交给你了。」
我是百般滋味。那次会议是个契机,大家都肯定了我的位置,心里固然高兴。不过,这其实是仗着横竖辞职才有恃无恐,从来都不曾想过竟会换来这么一个转机。反过来想,其实自己也希望在工作上有多少发挥的机会。反正辞职都无所谓了,就不会介怀失败、也不会担心挨骂,倒可以直言不讳抒发意见了。
首先要整理资料。我对着电脑埋头苦干,翻查过去五年的销售成绩。这种工作很费工夫,不过,总比每天净是对着那些销售和采购数字要强,我现在干得要投入起劲多了。
快要下班,我在走廊上跟东主任撞个正着。她看见我就一脸不是味儿的表情。自从上次那个会议之後,她就老是用这张睑对着我。今天却又有些特别了。
「福山,听说你有份出席下个星期的会议呢!」
东主任还是那副尖酸的语调。
「是,请多多指教。」
我礼貌地低下头来。
「部长三心两意也真教人头痛。营业部就只懂得罗列一大堆数据,对产品根本一无所知。嗯,我倒不介意你参加会议,不过希望你下点工夫,好歹掌握_些专门知识。门外汉的意见,第一次听来也挺新鲜的,不过都是现凑的主意罢了。上一次让你歪打正着,尝到一点甜头,下个星期就别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了。」
「是……」
听到我回答得有气无力,东主任得意地笑了。
「我对你就没有期望了,好好努力吧。」
我盯着她的背影,咬紧嘴唇。泛不着这样说话吧!我确实欠缺一点专业知识,到底能够有甚么表现呢?我在成衣公司上班,却对布料的种类和设计方式一窍不通。我不甘心,不愿意_个机会无疾而终。原来打算下班的,现在却折返资料室。这里存放了各种资料,有介绍布料基础知识的参考书等等。也许一个星期没有可能突飞猛进,但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尽管奋力一试。
晚上,读资料读得累了,我就伸伸腰。
好想跟谁聊聊天,透透气。千穗说过要跟同学去喝酒,应该还没有回家,妈妈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我准要找时男了。
现在时男到底在干甚么呢?还是没有上班吗?还是每天喝酒胡乱吃东西吗?有没有打扫房间、把衣物洗乾净?
一想起这些事情,就想跟他碰面。我摇摇头,现在没空沉醉在回忆里。我丢开这种想法,现在可是关键时刻。
我念头一转,就打电话给协介了。这阵子千丝万缕的,就是没有跟他联络。上_次跟他讲电话的时候,听着像是染了感冒,现在已经没事吧?
铃声响起来了,对方拿起电话。
「呀,协介。是我,奈月。」
没有回应。
「协介?你怎么了?」
「是我。」
「呀……」
吃了一惊,是时男。我说不出话来。时男也好像跟我一样,只有淌着一阵难堪的沉默。我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来。
「为甚么你在他的家?」
「协介他有点麻烦。」
「麻烦?怎么_回事?」
「现在我不方便说出来。只想待在他身旁一些日子,好好照顾他。」
「协介身体有甚么毛病?」
「现在还说不定。」
「说不定……?」
「总之,现在还不知道。」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
「你等一下好吗?再过些时候,待一切都有个归结,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
时男的声调非常冷静,我再也无话可说了。时男跟协介之间,有一种男人之间的承诺牵绊,不容我越雷池半步。
「是吗,我明白了,再见。」
我放下电话。
风从窗口潜进来。季节在弹指间转移了。
我站起来,拉开一线窗帘。夜空乌云飘游,像是流过_抹不安的情绪。
第八章
时男 大汗淋漓的下蹲运动
三天前,我接到协介那通莫明其妙的电话,就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不安。协介一向冷静,从来不在人前表现软弱,那把声音却是赤裸裸的。
我马上抓起电话。
「是我,发生甚么事了?」
协介却没有回答。「协介,干甚么?到底怎么厂?」终於传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痛苦的申吟「我不行了,完蛋了……」他就反覆说着这句话,情绪很不稳。「你等我,先等我过来再说。」我立刻前去协介的家。房间没有上锁,协介缩在一隅抱着膝盖。没有开灯,关住了_屋子湿漉漉的空气。他的姿态看来像是一块黑黝黝的石头,一动也不动。
我觉得事情要比想像中来得严重,我走近他,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那种触感却吓唬我了。怎么瘦得没模样了?
「怎么了?」
逗他说话,他也只管把一张睑埋在膝盖之间,没有任何反应。
好歹也要开灯,协介却说话了。
「别开好吗?」
我坐在地上,也不想勉强他说话,就打算一直等下去,待他自己开腔。
夜渐深。虽然说是新宿,这一带却沉静下来了。在黑暗立默着,总觉得连时间一分一秒溜走的声音都听得到似的。
「对不起,给你挂了个莫明其妙的电话。」
协介在一个小时後,才开腔说话。声音听起来要踏实多了,我如释重负。
「不要紧。」
「独自一个人待着就受不了。」
「是吗?」
我点了香烟。在黑暗立,就是一种戳痛眼睛的红色。
「发生甚么事了?」
「不想说就别勉强好了。」
协介叹气。又长又深的一声叹息,让房间立的空气都抖动起来。他好像搜索枯肠似的,然後才慢慢把话都说出来。
「三年前,我离开日本去当义工教师,就感到心里有一份轰轰烈烈的使命感。」
我点头。
「说得没错,你教我感到目眩。我只管当个上班族,别无他想,就是自惭形秽,不愿意跟你碰面。」
「我当时就是一片壮志雄心,好像是要去拯救那个国家似的。当然,这只是要强罢了,那份热情倒是不假的。」
「嗯。」
「我到了那边,就只管努力,学习当地的土话,尝试适应他们的风俗习惯。想尽量把一点甚么知识传授给当地的小孩子,所以每天都拼尽全力。」
「你就是这副脾性,一定要把扛下来的工作做到最好。」
「可是……」
协介的语调突然变得阴沉。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村民都很善良,都是真心待我好,我也就更要设法不辜负他们的期望了。大概过了一年,我开始适应当地生活,却反而觉得跟他们格格不入了。也说不清是甚么原因,也许始终有一种疏离感吧。到了夜晚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就只管想破头脑,到底跑来这立干嘛。明明是满腔热诚,到头来却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真真正正想干的事情。」
「任谁都会烦恼呀!更何况你待在陌生的地方生活。」
「不,根本不是甚么烦恼。说实话,就是後悔,後悔到了这个国家。去甚么发展中国家当义工,原来才没有这么伟大。归根究底,就是不想就此毕业踏入社会工作。也许是害怕,所以,一发现这项义工服务计划,就马上投奔过去。」
我不知道怎样回应。不论是点头还是否定,都要伤他的心了。
「後悔的感觉与日俱增。我每天还是努力工作,不,是为了不让村民和小孩子识破这样的我,才要更加拼命。可是这种心情总是压抑不了。有一次,一个小孩子不听话,我教他安静,他却闹起来。已经警告过他好几遍了,还是不奏效,後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动手打他!这算是哪门子的教育!我打从心底恨透那个孩子,所以才动粗。他满目惶恐地看着我,我自己就更加惊慌了。自此以後,每逢假期,我就花五个小时驾车到那些红灯区去,买醉跟女人厮混,甚至吞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不这么做,我就根本撑不下去。我重复这种生活,每天都觉得受不了。」
「协介……」
「偶尔也会跟同来当义工的朋友碰面的,他们都活得很精彩,坚持信念认真工作。看着他们,就愈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没有人要责怪你呀。你有苦衷有难处。这三年来也总算努力过,这不是容易的,我觉得你很棒。」
我想尽量给他一点鼓励。
「我回来了,并不等於一了百了。」
「喔?」
「身体出了毛病。四肢乏力、食欲不振、发烧、还有肚泻不断。最初以为只是感冒罢了。在那逞也看过医生,都说不要紧。可是,就一直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起来。然後,我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一个结论?」
「爱滋病呀!」
我目定口呆瞪着他。
「这个可能性很大。我早知道,就算染了爱滋病,也不是意外。」
「怎么会呢?」
「我是为了接受检验才回来的。可就是没法提起勇气。在那边都想通想透了,应该很冷静才对,却仍然是裹足不前。我左思右想感到迷惘烦恼,今天,好不容易让自己去了诊所一趟。」
「是吗……」
「两个星期之後才有报告,现在就只有乾巴巴的等待。可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怕得受不了,比没有接受检查的时候更恐惧。时男,如果是阳性反应要怎么办呢?也许我要死了。」
我竭力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我当然听过爱滋病,就是没想过问题会发生在身旁。世界上有各种有关的宣传活动,可就老是觉得遥不可及。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阳性呀!」
我的声线也抖起来了。
「不,我敢说一定是。你看一看,瘦成这个样子!症状全都吻合。」
「也许是另有原因。」
「甚么别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有很多可能性呀,很多病都会出现那些症状。」
「我都查过了。只有爱滋病。」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已经深信不疑了。如果我随便安慰,可能更教他感到走投没路;我说话也得小心翼翼。
「如果……听着,协介,我只是说万一
当然,我是绝对不相信。如果检验报告出来了,是阳性反应,到时候再作打算吧!我对爱滋病没有多少认识,却也知道就算得病,都不会马上死掉呀!药物不断推陈出新,只要接受适当治疗,也不是那么可怕呀!」
「我也翻过不少这类书籍。这个病,都不晓得甚么时候发作,只有乾巴巴等下去,跟恐惧厮缠到底。不,我已经发病了,症状都跑出来了。说不定还有一年,不,也许只剩下半年日子!」
「你别胡思乱想了!要说死亡,也不光是爱滋病,任何疾病都有致命的可能。碰上交通意外又怎么样?刹那之间就掉命了。爱滋病没有甚么特别呀!不,应该说,生病本来就是寻常,没有甚么好小题大作的。」
「……」
协介没有反应。
原来想再说些甚么,为他拭去心里的不安。可是,说实话,我的一个脑袋都已经杂七乱八。我也需要一些时间。
「现在都晚了,睡觉吧!」
我从壁柜里拉出毛巾被子,硬生生地挪开协介,敷好床铺就卷着被子躺下来。情势所逼,协介也只好躺下来。当然不能够入睡了,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是苦透了,一想到协介不知道抱着甚么样的心情在黑暗里乾瞪眼,我就不能呼吸。
也总算在不知不觉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一道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淌进来。协介已经起床了,心不在焉地在抽烟。
「嗨,早。」
我跟协介扬声,他看过来。
「呀呀,早。」
大清早,协介也好像平复过来似的。
我起来拉开窗帘。在日光的照射下,他看来的确比上次聚会来得憔悴落魄。
打开窗子,早上闹哄哄的气氛沸腾起来,有赶上班的ol,有忙上学的小孩子,自行车摩托车纷纷沓沓。
「肚子饿了,一起去吃早饭吧!找个有早餐供应的地方呀!」我说。
「不用管我了,没有食欲。」
「不要紧,一起去,算是陪我。」
我走进洗手间。随便洗个睑,顺手拿起一块毛巾轻轻擦拭,镜子里的我有些倦容。回过头来,被铺都已经收拾好了。协介就是这副一丝不苟的脾性。
「时男,你要上班吧?来得及吗?」
「其实我没有上班了。」
协介听着,一脸惊讶。
「辞职了?」
「嗯,可以这么说吧。」
「怎么了?」
「一边吃早餐一边说。」
我们在大街上并肩走,走进一家贴着有早餐供应招纸的咖啡店。看来早就过了繁忙时间,店内空空落落。最近就没有正正式式地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老是要补充酒精,大清早就喝啤酒。点了两份早餐,我俩对坐。
「我患了上班恐惧症。」
我尽量避免语气阴沉抑郁。
「不会吧?你怎么了?」
「我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就是那个貌似『癞蛤蟆』的上司调来的时候,我开始发病,一乘火车心情就毛躁起来。当时也不至於不肯上班的,我还以为是胃病之类。早阵子,工作碰壁了,一桩大买卖吹了。就在那个一定要跟『癞蛤蟆』说出真相的清早,我就忍不住要吐。在中途下车,待定过神来再上火车吧,就是没法踏出这一步,自此之後就没有上班了。」
「真是不敢相信!」
「我也想不到,自己原来只是个懦夫。」
我苦笑。早餐送来了,是烤面包炒蛋烟肉,配橙汁咖啡。我拿起叉子。
「你也吃呀!」
「一点都不想吃。」
「吃一点都好,让自己的胃充实点。吃着吃着,食欲就来了。」
协介轻轻点头,咬着烤面包,喝了橙汁,吃了一口炒蛋。也许是错觉吧?总觉得他只是吃了这么一点点,双颊就回复了生气。
「今天,上动物园好吗?」
「动物园?」
「呀呀。突然想去逛一逛。」
协介忍俊不禁。
「你用不着刻意为我费神的!」
「是我想去,你陪我呀!」
我想了一个夜晚,在黑暗里乾瞪眼睛想了好久。
我能够为协介做些甚么呢?不安缠绕他,他来跟我求救。我算是还有点用处,心里不无一点欢喜的。我希望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不光仅限於在等待报告的这两个星期内。无论是阳性还是阴性,都无关痛痒,我只想为他尽点心意。让我坚持这种想法的,就只有一个原因,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我们还是朋友。
吃过早餐,我们出发上动物园去。在售票处扬声要两张成人票,倒是有点尴尬了。
看着那些动物,就觉得他们的姿态好奇妙,既狰狞又美丽,感觉有点荒谬。大象和猩猩还是大明星,跟我小时候看的没两样。虽然今天是平日,但在它们的笼前,还是聚满人群。
有时候,动物园可是一个教我觉得非去不可的地方。也许就为了那点原始粗犷,看着就觉得它们身上残留着人类退化了的基因。
碰巧有幼稚园的学生来远足,也真有点受不了。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老实不客气的,缠着我要抱,我就只好把他抱到栏栅以上的位置。抱起一个,又来一个,接连抱了十个。那个长得满漂亮的保母察觉了,慌忙把孩子带走。我跟协介浑身上下都邋邋遢遢的,也许看在人家眼里,就活脱是拐孩子的大贼了。
午餐就吃炒面。协介还是老样子,不怎么想吃。我吃光了,协介却吃剩一半,我就来打他那一盘的主意。
「不吃就给我好了。」
协介却一下子按着碟子。
「搞甚么鬼?好啬吝!给我!」
「不行。」
协介态度坚决。我马上知道他的意思。我硬来,死命把炒面抢来。
「还不知道检查结果呀!更河况,这样子不会传染的,你应该清楚吧?」
协介不做声,盯着我吃炒面。他这一份更是让我吃得津津有昧。
大白天,协介总是精神奕奕的,懂得开玩笑,还笑声朗朗。可是,太阳西沉,就
变得忧郁苦闷。我没法撇下他不管。他竭力掩饰这份软弱无助,看着却是更加痛苦
了。
「今晚,我还是在你家睡好了。」
「我已经没事了。」
「是我想在你家留宿。反正辞职了,在家里也是闲着没事。」
晚上,我们看电视,不着边际地闲聊。我觉得早点睡对他有益,就强要他躺下来。我待他睡了才休息。他知道我醒着,应该会感到一点踏实。
就是这个时候,接到奈月的电话。我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协介,就只好接了。
奈月听到是我,好像吓了一大跳。
「时男,为甚么你会在协介家里……」
奈月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我稍稍解释一下。原以为她会穷追猛打,怎料也没说甚么。
「是吗?明白了。」
就这样乾净俐落的一句打住了,我反而纳罕了。还以为她会问到底的,现在她却不急於知道答案,总教人觉得有点奇怪。
我一直都忙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关心其他人的心思。就是这种想法,教奈月焦躁难安。她愈是追问,愈是要查根究底,愈是同情我,我就愈是感到嫌烦。我想独处。
「是奈月?」
协介问。还以为他睡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
「甚么事?」
「听到是我,但就吓了一跳。她问起你,我也只是唯唯答理。」
「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你跟奈月怎么了?」
协介仰着睡,直瞪天花板。
「结束了。想起来,也不知道为甚么会变成这似样子的。还是我不好吧?男女拍拖,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甜蜜合得来呢?隔天一通电话,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一个星期大概约会两次,吃饭喝酒,是不是这样子?」
「怎么会呢?」
「那么,到底是哪一回事?」
协介吁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我从前喜欢过奈月吧?」
「呀?不,现在才知道。」
我结结巴巴,协介却轻轻笑了。
「算了,你不用避忌呀!」
「是吗,嗯,明白了。」
「我就曾经跟她表白,希望她跟我交往。不过,奈月没有答应。打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眼里就只有你呀!我问她为甚么挑你,她就说、看见你精神奕奕的,自己也会提起劲来。」
「是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这个重要的骨节眼。」
「嗯嗯。」
「给她打个电话吧!」
那个晚上,下雨。雨点规律地打在檐前,然後慢慢落下来。
我想起大学的日子。每天都是愉快的,时间一大把,我、奈月、协介和小夜子,都神采飞扬。
这些日子还是伸手可触的,可是,为甚么逝去的永远教人觉得耀眼?
是因为失去了?不再属於自己了?我静听雨声淅沥。
第二天,我先回家_趟。
我不放心留下协介一人。
「好歹也回去换换衣服呀!你愈发像流浪汉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注意到。也许,过分关心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我也就顺着他。
∞ Φ 风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风の谷 Φ ∞
踏进家里,乱七八糟得教人吃惊。也是的,门从上次奈月来打扫过以後,就一直没人管了,这都是我一手做成的。身在其中就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跳出来一看,就吓呆了,原来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在厨房拿来垃圾袋,开始执拾,一边吸尘,一边开动洗衣机。房间渐渐乾净俐落起来,我的心里也有一点点清新空气拂过。
把衣物晾好,才发现有电话留言。我揿开录音机,都是_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却总不能够把大矢前辈的留言当耳边风。
「宫永,你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也是时候下决定了吧?再无故旷工,公司要解雇你了,这样子就连退休金也拿不到。辞职也没关系,你可要正正式式放下辞职信呀!寄来公司都可以。」
大矢说得没错。我嚷着要辞职,却_直想把甚么正式手续都押在脑後。
我马上到附近的书店去,买了一本教人写辞职信的书,还有白信纸信封。用毛笔就比较正式,不过还是免了。我握着原子笔,在桌子前正襟危坐。
先写下「辞职信」三个字。
在这家公司工作有三年了。虽然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却也并不尽是苦事。获得聘用的时候,我可真高兴,享受工作带来的乐趣,也抓住了人生目标。
突然心头一热。现在才结结实实地感到,自己将要离开这家公司了。
写歪了几遍,好不容易才写好。把它放进信封裏,贴上邮票……也许应该亲身回去请辞。还是听大矢的话好了,我不想跟「癞蛤蟆」碰面,他也一样吧?
在前往协介家的途中,我把辞职信投进邮箱裏。「噗」的轻轻一声,就这样便结束了吗?这一声闷响敦我泄气沮丧。
我跟协介差不多每天都腻在一起。东拉西扯的聊着,无无聊聊的就是要打发时间。不过,还是无话的时候多,却也不以为苦。
我想给协介一点安慰,其实也是他教我心里觉得踏实。那种像给倒刺戳痛的心情,也开始感到一点滋润,慢慢恢复过来。我需要这么一段时间。
明天就有检查报告了。那个晚上,我们瑟缩在被窝里。
「对不起,麻烦你了。」
听到协介的话,倒觉得他平静了,比起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好多了。
「没有麻烦不麻烦的,我是为了自己才留在这里。」
「明天,就算结果是阳性,我也不会胡来,你放心好了。」
「知道厂。别忙着下结论呀。明天再说吧。」
我盯着天花板。
「也许我是太任性,如果是阴性,我想返回那条村落去。」
「是吗?」
「这段日子,我老是惦着那儿。那些小孩子怎么了?还没有找到接任的老师,我
就离开了,这教我一直耿耿於怀。回来的时候,原本就不打算再回去……」
「也许是千丝万缕百般滋味,不过,你到底喜欢那儿的生活。再回去也好哇!」
「可以回去再说。」
协介的语音落得暧昧含糊。阴性阳性,足以左右他往後的人生。不过,任谁的人生都是变幻无常。我的人生也一样,我也看不清前路,不知道将会在哪儿有着甚么样的变化。
第九章
奈月 再遇时男
走出会议室,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加入公司三年,在营业部工作,就只懂跟数字打交道,
现在算是临急抱佛脚,可是,对於设计、质料这些关键细节,到底只晓得皮毛。
还是那件衬衫,我提出修改领口设计,换过刚的质地,东主任就一口拦住了;我再提出能不能够用上一些不起皱的布料,她却来反问我。
「那么,具体来说,应该采用哪种布料呢?你光考虑一下成本和功能再说。」
我哑口无言。
我也尝试从营业角度去分析利害,准备各式各样的资料,结果全都派不上用场。
说到底,他们都是公司的精英。回头细想,就更是觉得我在这次会议里,其实只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角色。
走向升降机,准备返回办公室,就跟东主任碰个正着。她向我投来洋洋得意的笑容。
「到头来,你出席不出席都影响不了大局。嗯,这个也是想当然了,你对成衣制作根本一窍不通。产品就交给我们这些专家管好了,你管你的数字就是安份。」
不甘心,却没有反驳的余地。她都说对了。
制作部部长明明给我机会了,好不可惜。他对我今天的表现一定很失望吧?我对自己也失望到底。
才蹦起的一点点斗志,已经烟消云散了。多拼命都好,也敌不过制作部。那么,以後就别多管闲事好了,就跟从前一样,按本子办事,轻轻松松当个ol算了。说到底,还是这种工作态度最适合我。
回到家里,千穗罕有地迎上前来。
「怎么了?发生甚么事情?」
也许是有点累,这个时候,我就净往坏处想。
「你知道吗?妈又开始缝起拼布来了。」
千穗细着嗓子笑笑说。
「真的吗?」
「今天,我早回来了。妈不在客厅里,我就跑到她的房间去看看,她一看见我就
马上把拼布藏起来。真拿她没办法,别躲在房间裏偷鸡摸狗似的,像从前一样在我们跟前大大方方地缝个够就不好吗?」
「她觉得窘呀!」
「嗯,上次她发狠把拼布毁了,现在找不着下台阶呀!」
「你就别取笑她了。」
我脱掉鞋子,换上拖鞋。
「喂,我想,妈终於决定跟爸离婚了。」
千穗挨在墙壁上看我说。
「嗯,不知道。你想他们离婚?」
「怎么会呢?不过,最近看她就觉得烦,整个人一下子塌下来像个老太婆似的,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紧管得严,净唠叨。与其这个样子,倒不如乾脆离婚才爽快哩!」
我了解千穗的心情。这阵子,家里的气氛重压压的,就跟爸爸最初离家出走时一模一样。我们母女三人,好不容易才把生活安顿下来,现在却又打回原形。我也好想尽快恢复过去那种安稳安谧。
「总之,任爸妈他们来决定好了。」
三个人围在饭桌跟前,妈妈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让千穗撞破了再缝拼布,看来现在正是犹豫,要不要和盘托出。
还是应该由我们来打开话匣子吧?不过,我跟千穗都没有做声。
「其实呢,我又开始了。」
妈妈说来轻描淡写。
「开始了?」
我佯装不知道。
「千穗都告诉你了吧?」
「嗯,没有。千穗,甚么事?」
「不知道哇!甚么事呀?』
千穗也顺势附和,妈妈却焦急起来。
「缝拼布呀!老师劝我别放弃,我也没办法。」
「嗯,没办法哩!」
「是呀,那有甚么办法呢?人家都这么说了。」
不过,妈妈的脸上都写出真相了,我跟千穗都噗哧笑出来。
「很好哇!努力呀!缝缝补补的,你整个人都活起来。」
千穗也乘机插话了。
「对对,不再唠唠叨叨。」
「其实,老师还问我,要不要拥有自己的教室。」
「呀!好棒!很好哇!」
千穗瞪圆了眼睛。
「我还没有给她回覆,总想先听一听你们的意见。」
「不用问了,我当然赞成了!千穗你呢?」
「还用多说吗?百分百赞成!」
「可是,开了教室,我就要晚归,有时候就不能够为你们张罗晚饭了,不可以像现在一样。」
「放心好了,我们懂得照顾自己!」
「你不管就最好了,我反而乐得自在。」
「千穗,别得意,你就最依赖妈妈了。以後打扫洗衣服,都要自己动手,明白了没有?」
「都说明白了!这点小事,我会做好。」
千穗鼓起腮帮子。
这顿晚饭气氛活泼。三个人靠在一起,笑声朗朗,这种日子委实是久违了。
吃过饭,我们站在厨房裏帮忙执拾,妈妈在身後拭抹桌子。我跟千穗你推我让,谁都不肯洗碗洗碟,此时,妈妈却扬声了。
「还有一桩事情,一定要跟你们交代一下。」
我们都转过身来。
「甚么事?」
「妈妈,从来没有後悔把你俩生下来。」
「呀……」
「生儿育女,都是人生大事,有很重要的意义。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生存目标。我从来不曾想过甚么牺牲不牺牲,希望你们明白。」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那次,我在妈跟前丢下的话,比想像的更教她感到锥心。
「讨厌,怎么一回事?」
千穗侧着头。
「没有你的事。」
我堵住千穗的嘴巴,跟妈妈点头。
「妈,我明白了。」
「还有,我跟爸爸的事情。」
我跟千穗都紧张起来。我一直都担心,妈妈到底要来个怎样的了结。
「我想尽快和爸爸,还有那个女人碰面,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也许,这个决定会妨碍你们找工作结婚,真的不介怀?」
千穗挺起胸脯。
「我不要紧的。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如果是因为单亲家庭就不获聘用,这种王八公司不干也罢!」
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也是,才不要跟那些小心眼的家伙结婚!」
妈妈听呆了。
「你们的嘴巴就不能够乾净点?」
妈妈的宣言简洁俐落,却也是足够了。我跟千穗,都不要向她寻根究底了,只要看见她的笑脸,我们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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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课长叮嘱我把文件送去制作部部长那儿,部长却不在,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我尽量不想跟他碰面。看见他失望的表情,就觉得苦。把文件放在书桌上,刚巧看见一份履历表。我想是新来制作部的同事吧?忍不住多看一眼。
二十九岁,年纪算大了。在服饰专科学校毕业,但同时也在时装店打工。就是说边工作,边上夜校了。
「哦?夜校专科……」
这个也是门路。
「这位女性满有拼劲的。」
循着声音朝门口看过去,部长就站着。我慌忙离开书桌。
「真是非常对不起,我忍不住偷看了。我是给你送来上个月的销售报告的。」
「呀呀,谢谢。」
部长在我跟前走过,坐在椅子上。我垂下头来。
「上一次的会议,我甚么都帮不上忙,实在非常抱歉。」
「呀呀,你说那桩事情。」
部长手肘抵着书桌看我。
「也真是的,老实说,我真有点气结。还以为会得到一些比较创新的意见。」
部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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