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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

作品:幸福不远了|作者:yy89817|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6:08:08|下载:幸福不远了TXT下载
  他嘤咛一声,像是在梦里嫌烦似地,撇过脸,身子微侧一边。

  “……不要。”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地咕哝。

  他没辙,只好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怕她着凉,又细心调节车厢温度。

  仪表板上,亮着时间的蓝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阅读电子邮件,上网浏览公司最新的业务报告。

  本以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动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沈,螓首歪落,敲上车窗一记都浑然不觉。

  反而是他被那清脆的咚响吓到,转头一瞧,她几乎整个人贴在车门。

  她都不觉痛吗?这样还不醒?

  夏柏又心疼又好笑,摇摇头,伸手揽住她的颈脖,小心翼翼地将她身子摆正,然后倾过身,替她降下座椅高度,好让她躺得更舒服。

  “妈……”她忽然梦呓。“妈,不要……”

  梦见妈妈了吗?他俯望她,眉头深锁的脸蛋,在昏蒙的灯光下,显得既苍白又脆弱,他禁不住怜惜。

  “妈……”她又喊了一声,细微的、彷佛蕴着绝望的嗓音,揪拧他的心。

  清莹的泪珠自她紧闭的眼睫边滴落,跟着,她开始逸出呜咽。

  夏柏顿时慌了。

  他的妻居然在梦里哭了,眼泪纷纷,声声哽咽,就连在睡梦里也不平静,连在梦里也被沉重的忧伤压得透不过气。

  他该怎么办?

  他六神无主,脑海思绪飞转,该叫醒她吗?叫她醒来后,他该如何安慰她?她肯听他的吗?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她抢先一步动作,陡然坐直身子,湿润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前方。

  “梦芬,你醒了吗?”他柔声问。

  她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却完全没将他关怀的脸庞看进眼里,她的视线彷佛穿过他,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样茫然失魂的瞳眸,令他心痛。

  “梦芬,你怎么了?刚刚梦见什么?”

  她没回答,看着他,看着不知名的前方,然后,她蓦地打开车门,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旋风似地奔下车。

  “梦芬!”

  他骇然注视她的背影,见她心神迷乱之际,步履踉跄,跟着拐了一下,往前摔倒……

  第8章(1)

  当他赶到的时候,她已撑着身子站起来。

  “没事吧?”他焦急地问,试着扶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她推开他。

  他愣了愣,她的冷淡太明显,教他一时不敢妄动。

  夫妻俩默默搭电梯上楼,回到家门前,她探手在皮包里找钥匙,他在她身后看着,见她迟迟找不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正想递给她,她恰巧找到了。

  那串钥匙,干干净净的,不带任何缀饰。

  他怔望着,不觉将拳心握紧,密密包覆自己手上这串,他的钥匙圈,还挂着她亲手做的小芬娃娃,而她自己的,却将小柏娃娃摘下了。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连他的娃娃也不愿带在身上?

  她家人的事不想他插手,也不相信他愿意答应岳母好好照顾她的真心,记得她断发那天,曾跟他说,迟早有一天会跟他离婚——

  如此急着跟他撇清关系吗?

  夏柏咬牙,体内的血流冰凉,他有种错觉,彷佛自己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无法神采飞扬,她对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进屋后,梦芬没多瞧他一眼,从冰箱里抓出一瓶矿泉水,也不拿杯子,开瓶便对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接着躲回自己房里,门扉深锁。

  他孤单伫立,恍惚地盯着那扇阻绝他与她的门。

  她在房里做什么?睡得安稳吗?

  很想进房看看她,确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会为他开门。

  这扇门,是房门,也是她的心门,而她从剪断长发的那天,便毅然关上了。

  他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徘徊,等待着,彷徨着。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绪,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决绝……

  蓦地,一道轻细的抽泣声拂过夏柏耳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神,细细分辨,才确定这哭音来自妻子的卧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经哭到无法自抑,否则不会传出声音。

  他慌了,再也顾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响门扉。“梦芬,让我进去。”

  她没回答。

  “梦芬,你开门,让我进去!”他持续催促。

  “你……别管我,走开!”她嘶哑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听出来了,喉咙霎时缩紧,语音变得暗哑。“让我进去,梦芬,你听话。”

  “我干嘛听你的话?你走开,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会,也不会像个傻子一直杵在门外。

  夏柏凛眉,提高声调。“开门!你听见没?”

  “不要命令我!”

  “开门!”

  “不要。”

  “崔梦芬!”

  她不再回应,彷佛铁了心,任他在门外叫破喉咙也不理会。

  怒意与焦灼同时在夏柏胸口焚烧,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剎那间犹如魔鬼,森严慑人。

  “梦芬,你真的不开门?”

  沉默。

  “既然这样,你离门口远一点,我要撞门了。”

  “……”

  “我数到三,你把耳朵捂起来。”他退后几步,冷冽地倒数。“一、二、三!”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往前冲,侧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门,砰然巨响,结实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疯了?!”崔梦芬在门的另一边尖喊。“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开门,你开不开?”他沉声威胁。

  “……”

  “不开我就再撞一次。”

  “你……神经病!”

  “怕的话就把耳朵捂好。”

  他撂下警告,跟着,同样的步骤又重来一遍,这回,门被他撞开了,门板裂开一道缝。

  崔梦芬呆坐在床上,骇然注视逆光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他昂然挺立,面容半边落着阴影,显得格外冷峻,隐隐带着几分狂妄,他像是中古时代的武士,坚决守护自己认定的那个人,谁也不能阻挡。

  他真的疯了!这个男人是疯子……

  她怔忡地瞪着他,思绪凌乱如麻,苍白的唇瓣阵阵轻颤,像风中即将凋零的花蕊。

  “你到底……想干么?”她吵哑地质问,忍不住惊惧,不是怕他狂性大发伤害她的身体,她知道他不会,她怕的是伤心,她的心已经够脆弱了。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多一分仓惶,当他落定她身前,她已慌得吐不出任何言语。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或许会严厉地责备她、怒斥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床沿坐下,无言地从她身后将她收揽进自己怀里。

  她背靠着他坚实又灼热的胸膛,颤栗不止——他在做什么?

  她直觉想挣扎、想逃脱,但他双臂在她身前交握,坚定地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他的劲道很温和,一点也没弄痛她,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

  躲不开了,只能臣服在这男人突如其来的温柔举措里,但她不想臣服啊!

  “想哭,就在我这里哭。”他俯下头,俊唇贴着她耳鬓之际低语。“不准一个人躲起来哭。”

  为什么不准?他凭什么不准?

  心海激动地起伏,她依偎着他,忽冷忽热,复杂的情绪来回折腾,她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再落一滴眼泪。

  她不哭,偏不在他怀里哭,偏不让他来抚慰自己的忧愁与悲伤,她要学会自己面对。

  “傻女孩。”他好似猜透了她的思绪,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柔细的发。“别太倔了。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不过就这个晚上吧!就今晚,让我抱着你……以后,我不会再这么随便了。”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他的嗓音里真的沉淀着某种浓烈的惆怅?为何她会觉得,他好像也哭了?

  “你最近太累了。妈妈的事、公司的事,两边都要兼顾,你妈也很担心你的身子,你知道吗?你要先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妈妈,不是吗?”

  泪胎又在眼里成形,盈然欲滴。

  为何会如此软弱?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啊!崔梦芬用力咬唇。

  “所以,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不要想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让我也帮帮你,我知道你很气我,也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跟我——”他倏地顿住,半晌,才又涩涩地扬嗓。“总之,不要一个人哭,一个人哭……很寂寞的。”

  泪珠如流星,无声地坠落。

  不想哭的,可听着他温情缠绵的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柔肠百结,心口郁郁,觉得自己真可怜、真辛苦,好想有个人来好好疼惜。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对她太好,她会依赖他的,到时会舍不得他、离不开他的。

  “傻瓜,我哪有对你多好?”他笑她,更笑自己,语音苍凉,语气萧索。“我总是伤你的心,不是吗?”

  她倏地哽咽,再也撑不住,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才睡着的?她忘了。

  只记得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是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而他用掌心轻柔规律地拍她胸口,哄她入眠。

  真的是这样睡着的吗?

  她不敢相信,那个像武士一般刚强木讷的男人,也有如此温软的一面?或许是她在作梦,梦里盼着他的怜爱,所以才成就了幻象?

  想不清,实在捉摸不透……

  崔梦芬敲敲脑门,毅然起床,一夜酣睡,连日来的倦怠一扫而空,她感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梳洗过后,她来到客厅,惊异地发现丈夫正在做早餐,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

  “醒啦?”他听见她的跫音,回过头,朝她微笑,下巴朝餐台努了努。“坐下,早餐马上就好了。”

  她怔望他。从她认识他到现在,这还是初次见他下厨。

  她看着他煎完火腿起锅,跟着另外打下一颗蛋,几秒后,他太急着翻面,油滴滋滋作响,飞溅他手背。

  他闷叫一声,手烫着了,锅柄握不稳,顿时有点手忙脚乱。

  她看不过去。“我来吧!”

  “很快就好了。”他逞强地拒绝她出手帮忙。“你要吃半熟蛋,对吧?”

  “嗯,可是……”她愣愣地看着他很不利落地将一颗蛋戳得零零碎碎。

  技术还真差!

  “你别介意。”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窘得连忙声明。“这个蛋我吃,下一个才是你的。”

  下一个就会煎得比这个好看吗?她恍神地想,连自己也未察觉樱唇正悄悄弯着笑。

  “桌上有咖啡,你自己先倒来喝,还有,放在桌上的数据你看一下。”

  什么数据?

  她顺从他的指示,拿起桌上一份用活页夹钉得整整齐齐的数据,浏览几页,惊觉这竟是一份详尽的报告。

  报告内容首先摘要出他们公司的历史沿革,介绍现任几位高阶层管理干部的背景,探讨企业文化,条列经营策略。

  为了让她容易明白,他更精确地以图表来解构他们公司的理念与愿景。

  “这是……什么?”她狐疑。

  “这是帮助你更了解我们公司。”夏柏回答,一面仍与煎蛋奋战。“你们要重新设计我们的,就应该更理解我们公司的文化内涵,美术概念要怎样表示我不懂,我只能用文字来说明。你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她听了他的解释,又迅速翻阅一遍报告内页,只看标题,她也明了这份文件确实切中核心。的确,他们这几次小组开会争议最大的,就是他们所提出的设计究竟合不合客户的真实理念,能不能投其所好;若是误解了客户真正想要的,就算提出再好的设计蓝图也会遭到否决。

  由他这个公司内部的菁英亲自来点破命题,对他们来说,犹如天降甘霖,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

  “这样不公平吧?”她犹豫。“只有我们从你们公司内部取得报告,其它参加比稿的设计公司却没有,这样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夏柏听见她的低语,摇摇头,关上瓦斯炉,将盛着煎蛋与火腿的瓷盘端上桌。“这就是人脉的作用,你不懂吗?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的,能够利用的人际关系当然要用,有来有往,有借有还。”

  “可这不是利益输送吗?”

  “利益输送是我在比稿会议上投你们一票,可是我并没有这回比稿的决定权。”

  她眨眨眼,捧着文件,怔忡地凝睇他。

  “还是你不愿意我帮你?”他眸光黯下。“就当我无聊,反正我报告都做好了,你就参考一下也无妨。”

  她心房震动,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是否对他抗拒太过了?

  “不是这样的,我很……感谢。”她努力使嗓音显得平和,不发颤。“这个报告你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很久的时间吗?”

  “昨天晚上写的,很快就写好了。”

  很快?就算他打字飞快,要将繁杂的资料与脑中的想法整理成一份清楚有逻辑的报告,也需要时间来酝酿,他该不会一晚没睡吧?

  想着,崔梦芬又眨眨眼,极力咽下喉间横梗的酸楚,她难得酣睡,他却彻夜无眠。

  “对不起,谢谢你。”她喃喃细语。

  为何道歉又道谢?他不爱她如此客气。

  夏柏聚拢眉宇。“别说了,吃早餐吧。”

  “嗯。”她将文件放在一旁,视线落向面前的瓷盘,唇瓣不禁如花绽开,洒落笑音。“这什么啊?”

  “荷包蛋跟火腿,长得不像吗?”他板着脸回答,脸颊可疑地泛红。

  是不太像。

  崔梦芬用刀叉挑起破碎不堪的蛋白与蛋黄混合团,以及焦硬过头的火腿片,故作挑剔地审视。

  夏柏注视她的举动,大为困窘。“你在检查什么?放心吧,我确定蛋壳都挑干净了。”

  “不是检查,是研究。”

  “研究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半晌,扬起眸,嫣然浅笑。“夏柏,我帮你报名补习班吧!”

  “什么?”他愣住。

  “你这烹饪技术啊,我看得好好练一练。”她煞有介事。“不然我担心你哪天不小心把厨房烧了。”

  夏柏轻嗤,反唇相讥。“不用担心我烧厨房,下次我不会再煮了。”难得亲自下厨讨好她,竟然换来她无礼的嘲弄,想想真不值。“不敢吃就不要吃好了。”他作势要拿回餐盘。

  “不要,我吃!”她连忙抢回。“我吃就是了。”说着,幽幽叹息,一副委屈的模样。

  “不用勉强了。”他瞪她。

  她忽地噗哧一笑,抛给他俏皮的媚眼。“你很小气耶,说几句都不行,怪不得曼怡说你是大男人。”

  夏柏闻言,怔了怔,记得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是心伤的埋怨,这回却是笑笑的,像是调皮的戏谑。

  这是他们关系转好的前兆吗?他暗暗期盼。

  第8章(2)

  “手伸过来。”她忽然命令。

  他不解。“干么?”

  “伸过来就是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

  “不是这只,另一只。”

  他乖乖送上另一只手。

  她温柔地捧起,俯唇在他方才被油滴烫伤处轻轻吹了吹,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冰块,在泛红处冰敷。

  她一面敷,一面叨念。“我看你真的不适合做这种事,以后还是我来好了,厨房的事交给我就好。”

  她这意思是愿意继续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吗?明天、后天、更远的未来,她都愿意跟他同居一个屋檐下吗?

  他震颤不已,胸臆拧结。“梦芬。”他忍不住低唤。

  他看着她不设防的笑颜,看着她晶灿如星的眸,千言万语在唇畔犹疑地吞吐,最后只敢逸落这句。“你教我吧!”

  “什么?”她一怔。

  “厨房的事,你可以教我,我会学。”他保证。他会像最勤奋向学的孩子,用功学习,不丢她这个老师的脸,不让她失望。

  他不会再做那种君子远庖厨的大男人,总有一天他要她最好的朋友收回这句评论。

  “你是认真的吗?”她愕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嗯”。

  “……好,我教你。”

  得到她的允诺,他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唇间闪耀,笑得既腼腆又飒爽,像个纯真的孩子。

  她看着,有片刻失神。

  “你的意思是……他变了?”

  “也不一定是变了,或许是我以前没注意到他有这一面。”

  “总之他变得比较体贴了,也懂得偶尔幽默一下?”

  “嗯,我觉得是这样。”

  “真的假的?”江曼怡的口气满是不可思议。

  崔梦芬听着,不禁笑了。是啊,她也料到好友必然是这种反应,老实说,连她自己一开始也有些迷惘。

  不过夏柏确实是跟从前不一样了,至少她的感受是如此。

  “啧啧,我实在很难相信耶!”江曼怡不以为然。“我看哪天我得亲自见他一面,鉴定鉴定才算数。”

  “好啊,哪天一起吃个饭好了。”崔梦芬爽快地答应。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今天不行啦,夏柏不在。”

  “不在?他又出差?”

  “嗯,总公司说要召见他,他昨天就飞美国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机他还出差?”江曼怡又逮到把柄。“他不知道你现在蜡烛两头烧,忙得晕头转向吗?居然把你一个人留在台湾。”

  “那也没办法啊。”崔梦芬倒是很体谅丈夫。“公司有事,他不能不去。”

  “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他现在飞去美国?”

  “我也不清楚,应该很重要吧。”

  “你啊!”江曼怡叹息,一副拿她没辙的神态。“总之你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累坏了。”

  “我知道,多谢你的关心。”崔梦芬感动地微笑。

  会议室门口传来声响,她瞥一眼陆续走进来的同学,压低嗓音。“我要开会了,不跟你说了。”

  “好吧,那下次再聊。”

  断线后,崔梦芬将手机设定为静音模式。

  “谁打来的?”祈向胜在她身旁坐下,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她却明白,他是有意试探,对他浅浅一笑,却不回答。

  “是上次我看到的男人吗?”他追问。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任由他猜测。

  祈向胜碰了软钉子,顿时灰头土脸。自从上回夏柏当着他的面带走崔梦芬,他一直耿耿于怀,几次追问她两人的关系,她虽未正面响应,却也给足线索,暗示他们俩关系匪浅。

  是男女朋友吧?祈向胜很不甘心这么想,但这是唯一的可能,若不是一双恋人,那天两人的互动也太微妙。

  原来她已名花有主了。

  这让他的追求攻势无以为继,尴尬地中止,只得暂且退回普通同事的相处模式。

  “你妈最近情况怎样?还好吗?”他表达同事的关怀。

  “嗯,还好。”她淡笑,对他,她总是淡淡的,不给他任何幻想的空间。

  好难亲近的女人哪!祈向胜不禁哀怨,幸好还有其它熟女姐姐对他亲切,不然他都要怀疑自己失去男性魅力了。

  “现在开始开会吧!”林百合走进会议室,首先对祈向胜投去温柔的微笑,才缓缓环顾其它人,最后将视线落定崔梦芬。“我看过你设计的图稿了,那个概念你是怎么想到的?很特别,也很犀利。”

  崔梦芬听得出这是对自己的赞赏,樱唇笑弯。“是……一个朋友给我的灵感,他让我想到怎么样用更好的切入点来表达客户想传达的理念。”

  “我也觉得这个观点很创新,很值得讨论。”林百合打开投影仪,将她的图稿投射到屏幕上。“大家一起来看看梦芬设计的图样——”

  经过两个小时的热烈讨论,小组成员达成共识,由组长林百合下结论。

  “这次比稿,我们总共要提出三组不同的提案,其它两组是备案,梦芬的设计将是主要提案。梦芬,你的工作很重要,要在明天下班以前把改良的图稿跟模型做出来。”

  “是。”崔梦芬接下任务,距离截稿期限只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留在公司加班了。

  她拨电话给看护小姐,确定母亲情况安好,又跟妈妈聊几句,这才全心投入工作。

  祈向胜跟另一个女同事负责协助她,三人彻夜不停地忙碌,到里曦初透的时分,其它两人已不堪劳累,各据会议室一角睡去,只有她持续孤军奋战。

  又过了数个小时,祈向胜茫然地醒来,趴睡的脸,还挤压着条条红纹。

  “弄好了吗?”他哑声问。

  “还差一点。”她答,执起模型,细细打量。

  “现在几点了?”

  她瞥一眼腕表,这才惊觉已接近中午。“十一点多了。”

  “是吗?”祈向胜伸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肚子好饿,一起去吃饭吧。”

  “你叫醒秀丽,跟她一起去吧,我想弄完再吃。”

  “不是说下班前弄完就可以了吗?你早上也还没吃吧,先放下去吃饭吧。”

  “我还不想吃,你们去吧。”

  “唉,你这女人,还真是个工作狂!”祈向胜喃喃抱怨。

  崔梦芬听了一怔,从未想过“工作狂”这个形容词也能用在自己身上,这个词,她一直认为是夏柏专属的呢。

  想着,她自嘲地笑笑,潜下心来完成最后的修饰,终于大功告成。

  “太棒了!”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胸臆蓦地翻涌一股冲动,好想马上打电话跟丈夫分享这个好消息。

  但转念一想,纽约那边跟台北的时差正好是十二个小时,现在可是美国的深更半夜呢。

  还是别吵他了。

  她强自压抑兴奋,宁定神,这才觉得累了,腰酸背痛,于是起身动动手脚,做伸展操。

  “梦芬、梦芬!”说要出去吃饭的祈向胜忽然又冲回会议室,闪电般的速度吓着了她。

  “怎么了?”她奇怪地回眸。

  “你弟打电话来找你,他说打你手机你都没接。”

  崔梦芬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把手机转成静音模式后一直没调回来,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手机,不知怎地,心头掠过某种不祥预感,不敢查看。

  “我弟……他有说什么事吗?”她近乎胆怯地颤着嗓音。

  “他要你马上赶到医院去,听说医院发出你妈的病危通知了!”

  “什么?!”

  惊天动地的坏消息犹如落雷,毫无预警地劈向夏柏耳畔,他全身颤栗,久久不能平复。

  “再说一遍。”他木然要求。

  “是真的!姐夫,我妈现在情况很危险,偏偏我又联络不到我姐,你快过来医院!”崔英杰在海洋的另一端催促他。

  “我现在人在美国。”

  “嗄?”崔英杰惊骇,半晌无语。“那……该怎么办?”

  夏柏神智一凛。“你先别急,继续联络你姐,我马上赶回台湾。”

  “就算姐夫坐最快的班机回来,也是十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来不及了……”

  “我会赶到的,等我!”夏柏不许他绝望,更不许自己无所作为。

  就算只是早一分钟也好,他要回到妻子身边,陪她度过难关。

  下定决心后,他回到晚餐席间,对总公司的高阶主管们致歉,表示自己有要事,无论如何要立刻回台湾。

  “你疯了吗?”正喝酒喝得兴致高昂的主管们,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瞠视他。“不是已经说过,明天由你亲自向董事会简报亚洲区的业务展望?这关系着你的升迁啊!要知道,下礼拜董事会就会决定台湾分公司新任总经理人选。”

  “我知道。”夏柏绷紧下颔。明天的会议将是他事业关键的转折点。“但我必须回去。”他神态坚决。

  “为什么?”

  “我老婆需要我。”

  第9章(1)

  “梦芬,你来啦……”

  “是,妈,我来了。”崔梦芬握住母亲的手,那骨瘦如柴的手,冰凉得令她胆颤心惊。“对不起,妈,我来晚了,对不起……”她喃喃道歉,泪眼迷蒙中,几乎看不清母亲的容颜,只觉得妈妈的脸好白、好白。

  “来了就好。”崔妈妈安抚她,气若游丝,眼神涣散,但唇畔仍噙着和从前一样慈爱的笑。“最后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妈!”崔梦芬哀喊,抓紧母亲的手。“为什么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崔妈妈勉力微笑。她知道,自己已来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只希望还能给一双儿女最后的温柔。

  她瞥向站在一旁的崔英杰,他会意,也蹲下身,握住她另一只手。

  “你们俩都别哭了,妈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妈,你说。”

  “我啊,前两天接到你爸打来的电话了。”

  “什么?”姐弟俩傻住。“妈,你是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真的打电话来了。”崔妈妈坚持。

  是梦。崔梦芬与崔英杰同时哀怜地睇着母亲,她一定是太倦太恍惚了,才会将梦境与现实重迭。

  “是真的。”崔妈妈彷佛看出孩子们的疑惑,强调地声明。“是他的声音没错。而且我跟他诉苦,跟他说我好痛好痛,他一直安慰我。”

  “是吗?是这样吗?”崔梦芬强忍哽咽,樱唇努力绽开笑花。妈妈说是这样就这样吧,这何尝不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所以啊,你们都别难过,妈觉得很幸福。”崔妈妈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梦芬,英杰,好孩子,让妈妈走好吗?让我去见你们爸爸,我相信他,真的……好想好想他。”

  “妈!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

  “答应我,你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幸福喔。”

  “妈……”

  “我知道你们会幸福的,你们两个,还有夏柏,都是好孩子,所以我一直舍不得你们;不过,现在该是跟你们爸爸……会合的时候了。”崔妈妈费尽心神吐露最后的遗言,满怀着关爱与一丝丝遗憾,她强展眼眸,深深地再看孩子们一眼,对这世间她最珍爱的,做最后巡礼。然后,她轻轻叹息。“可惜……夏柏没来……”

  眸光黯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落。

  崔梦芬骇然屏息,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一幕。“妈……妈?你醒醒,你还醒着,对吧?你是故意闭上眼睛捉弄我们的,对吧?”

  她摇晃母亲,一次又一次,那么伤心又那么绝望地呼唤着,期盼母亲还能再睁开眼,就算只有一秒钟也好。

  直到崔英杰悲怆地阻止她。“够了!姐,妈已经走了,让她安息吧……”

  走了?她不信,她不相信!

  崔梦芬频频摇头,水眸圆瞠,瞳神无采,她看着失去生命的母亲,同时也逐渐遗落自己的神魂——

  当夏柏赶到医院的时候,岳母已经离开人世几个小时了,而他的妻仍执着地跪在病床畔,宛若一座石雕像,木然不动,一心守护着母亲。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医护人员把妈妈推进太平间。”崔英杰哭着对他倾诉。“她说要等你来,至少要等到你见妈妈最后一面。姐夫,你进去看看姐姐吧,她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掉,就那么一直跪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

  “你别担心。”夏柏知道妻舅的情绪也濒临崩溃边缘,将他拥进怀里,安慰地拍他肩膀。“你姐没事的,我会照顾她。”

  “嗯,谢谢你……姐夫。”崔英杰展袖试泪,呜咽地道谢。

  夏柏又抚慰地拍了拍他,这才走进病房,他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岳母,只看了一眼她惨白的脸孔,胸口便倏地拧紧,眼眸刺痛。

  连他也哭了,该怎么办?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终于,激昂的心海稍稍平静。

  “梦芬。”他哑声唤。

  她一震,呆怔片刻,方才淡淡地回眸。“你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机械化,不带一丝情绪,显示她整个人处在失神的状态。

  他心口又拧,在她身旁蹲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摇头,迷离地盯着他,细声低语。“我在等你。”

  “是吗?”他咬咬牙,悄悄收握颤抖的手,不让她察觉自己内心的澎湃。“等很久了吧?对不起。”

  她彷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径望着他。“我听你的话,你说,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所以我在等你,你……总算来了,你来了,来了……”

  他闻言,一阵心酸,不觉紧握她的手。“梦芬!”

  “现在,我可以哭了吗?”她轻声问他,那么痴傻、那么令人心碎地问着他。“可以很大声、很任性地哭吗?夏柏,我可以吗?”

  他震颤不已,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只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呵护这个使人怜爱的女人。“你可以的,梦芬,别忍着,哭出来吧!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我陪你。”

  她凝睇他,黯淡的瞳眸逐渐点亮光,泪眙安静地孕育,慢慢结晶,接着,无声地碎落,一颗接一颗,珠泪成串。

  她张着唇,气息急促地吸吐,鼻尖一点一点染红。

  还没哭,只是落泪而已,人到至痛至悲的时候,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嚎哭。

  夏柏好心疼,大掌揽住妻子柔弱的后颈,让她更贴向自己,更能放松依赖。“哭吧,哭出声音来,没关系的。”

  “呃、呃、呃……”她开始抽噎,像打嗝似的,哀恸还在胃、还在胸口死命缠结着,一声声,很困难很困难才能勉强吐落。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能逸出细细的呜咽。然后,才是真正的嚎啕大哭——

  狂哭的是她,他却觉得自己彷佛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她的痛就是他的痛,甚至比她还痛。

  很不舍,她哀哭失声,他的心同时也被挖空,无着落处。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泪水干涸,筋疲力尽,他扶她躺上床,哄她入眠。

  这一睡,竟然将近一天一夜,他慌乱不已,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她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幸好,她醒了,还力劝他照常上班,他百般不愿,千叮咛万嘱咐,确定她会乖乖待在家里,才来到公司。

  刚进办公室,营销部经理简成章便来敲他的门。

  “有事吗?”他问。

  “你不是说想旁听这次cis的比稿会议吗?待会儿就要召开了。”简成章说道,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射。“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是吗?”

  “听说你为了赶回台湾探望你岳母,放了总公司董事会的鸽子?”

  “嗯。”他淡然承认。

  “不会吧?”简成章玻a郏岩灾眯拧

  既然这个竞争对手收到消息,就表示董事会对他临时缺席很不满吧?他大概升迁无望了。

  夏柏自嘲地寻思。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曾稍懈的努力,竟败在最后一仗,是时也、命也?

  总之,他认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简成章不明白他的决断。“就算你飞回台湾,还是来不及替你岳母送终啊!既然这样,你何必——”

  “这是我的选择。”夏柏申明,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也没意义。“走吧,你不是说比稿会议要开始了?”

  “不过,夏柏。”简成章注视他一派潇洒的身姿,目光一闪,有意无意地试探。“你知道董事会也要我明天到纽约报告吗?这就表示他们考虑提拔我当台湾的总经理。”

  “我知道。”夏柏坦然微笑。“恭喜你。”

  恭喜?

  崔梦芬恍神,望向一回到家便报上好消息的丈夫。“恭喜什么?”

  “你们公司比稿通过了啊!”夏柏笑道。“而且我们公司最中意的就是你提出的设计图,你们已经拿到这个案子了,接下来只要在细节部分做修改就ok了。”

  “所以,要恭喜我?”她怔怔地问。

  “当然,这个案子你付出不少心血,对吧?能够成功拿下,你不高兴吗?”

  她默然。

  夏柏蹙眉,敏锐地观察妻子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毫无一丝兴奋愉悦,她的心依然溺在忧伤的海洋。

  “我很后悔,夏柏。”她忽然沙哑地扬嗓。

  后悔?他一震。“后悔什么?”

  她无神地凝睇他。“早知道应该听你的话,辞掉工作,多花点时间陪在妈身边,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要是我早点辞职就好了。”

  满怀悔恨的言语灼痛夏柏,他心疼地牵住妻子的手。“别这么说,别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她颤声问,容颜苍白似雪。“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夏柏叹息。这傻女人,完全把母亲的去世归咎在自己身上,太多的后悔,太沉的自责,恐怕会压得她透不过气。

  他该如何劝她?该怎么帮助她重新振作起来?

  “我不想去公司了。”她宣布。

  他锁拢眉宇。“你的意思是要辞掉工作吗?”

  “是。”

  “然后呢?”

  她彷佛没料到他会如此追问,怔忡地眨眨眼。

  “你打算从此宅在家里吗?又要像以前一样接娃娃的订单吗?还是你什么都不做,只想象个游魂一样整天在屋里晃荡?”

  犀利的语锋,刺得她心头微颤。“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之前你辞掉公司的工作,就是因为失恋吧?因为宋日升抛弃你,所以你就躲回家里,躲在自己筑起的安全的壳里,是这样吧?”

  “你……怎么知道?”

  怎会不知?夏柏苦涩地抿唇。种种蛛丝马迹,只要循线思索,自然就能领悟了,她当他是傻子,想不透为何她会将自己突然抽离三年前的世界吗?

  “那次失恋以后,其实你一直没找回真正的自己,就算跟我交往,也隐藏着部分,你怕重蹈覆辙,所以下意识地容忍我,忍到不能再忍,退无可退。”他蓦地停顿,闭了闭眸。这么一想,他真恨自己,没能早日认清她的委屈。“现在,你又打算像那时候那样躲起来了吗?”

  “我……没有躲。”她瞪他,唇瓣阵阵轻颤。“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为什么?夏柏心弦牵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护着她、哄着她就好,只要给她温柔,不需对她残忍,如果能那样,当然最好……

  他深呼吸,毅然下定决心,伸手撩起妻子一束发绺。“这个,你为什么剪掉,忘了吗?”

  她盯着他,震颤无语。

  “不就是为了向我宣战吗?不就是为了证明,崔梦芬不是个轻易被挫折打倒的女人吗?不就是为了找回那个坚强、勇敢的自己吗?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剪断那么漂亮的长发?”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简直像严厉的咆哮。

  她用力咬唇,心酸又心痛,泪水威胁在眼底泛滥。“所以你很生气吗?因为我剪掉你最爱的长发,到现在还在生气吗?”

  唉,他不是生气……

  “对!我在生气!”他嘶吼。“要不你干脆不要剪短头发,既然剪了,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崔梦芬是打不倒的,是不会轻易被我折服的,证明你很勇敢、很坚强,你证明给我看啊!”

  好凶!崔梦芬全身冷颤。为何他要这般吼她、骂她?为何对她如此苛刻、如此严格?就不能对她体贴一点吗?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就不能给她温暖吗?

  “你好坏……”她气苦地哽咽,频频拭泪。“干么、这么凶?一定要……这样骂人吗?”

  他不想骂她的,怎舍得对她有些许刻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