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别的地方,没有人发现华年的身影。
华年背靠花坛,坐在地上,双腿紧缩到胸口,双手按住自己狂躁乱跳的心脏,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头向外看去。只见连接着中堂和正门走廊的空地上,跪着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跪得五体投地,脑袋深深地落在地上,整张脸都被挡在漆黑的阴影里,根本辨不清相貌。
但是,即便如此,华年依然一眼就认出那人——
华年在宫中认识的人并不多,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竟是有恩于她的太医李敏德。
李敏德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跪在这里?没有时间细思,华年的目光向前望去。
李敏德的正前方就是中堂的屋檐,屋檐下一名体态略胖的男子身着龙袍,一脸盛怒,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这便是北燕的皇帝!
华年猛地缩回花坛后,只觉得四肢冰凉,忍不住哆嗦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的噩梦再次浮现,没有脑袋浑身鲜血的北燕皇帝就像恶鬼似的纠缠着她,令她在炎炎烈日之下渗出一身冷汗。
皇帝身旁坐着皇后。皇后相貌温和,慈眉善目,但此时此刻脸上却笼罩在无奈的阴云之中。皇后旁边便是飞扬跋扈的兰妃,她正斜眼睨着地上的李敏德。兰妃旁边便是宁妃,宁妃坐得极为端正,然而就是太端正了,反而显得十分紧张。她紧紧攥着双手,面容紧绷,如坐针毡。
乌兰静正站在宁妃的身后。茫然无措的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目光在李敏德、皇上和宁妃的脸上来回游移,似乎想找人问个究竟。但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他实在难以开口,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就在这时,兰妃发话了:「宁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交代的?还不快点跪下来给皇上认错?」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但是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刺进每个人耳中。
宁妃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用哽咽的声音说:「我与敏德清清白白,怎能任你诬陷?近日气候转暖,我时常感到晕眩,所以才请敏德来尚宁轩替我诊脉护身。没想到不慎晕倒在他怀中,他亦只是随手扶住我罢了,哪知你竟突然带着皇上与皇后夺门而入——」
不等宁妃说完,兰妃就尖声反驳道:「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瞬间搀扶竟被皇上当场遇上?」
气得呼吸紊乱的宁妃怨愤地瞪着宁妃道:「我亦不知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若不是有人存心陷害,我怎么惹上这种祸事!」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越来越激烈。和蔼的皇后柔声劝道:「有事好好说,不要唇枪舌剑的。宁妃平时待皇上无微不至,这定是一场误会。」
兰妃嗤笑道:「哼,误会?我倒要看看,找到证据后她还能如何狡辩。」
听到这里,无论是华年还是乌兰静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今日这场风波的始末。原来兰妃诬陷宁妃与徐泽涵有□,还带皇上皇后来捉奸。
华年想起刚才在内庭撞见的那群相貌凶恶的太监,这才明白他们正在搜查通奸的证据。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人群身后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唯独兰妃连头也不抬,翘起嘴角露出冷艳的笑容。
看到兰妃的那副表情,华年顿时无比肯定今日之事定是她一手策划的陷阱,于是为宁妃愤愤不平、担忧不已。乌兰静也没想到母妃会遭此横祸,怨恨地瞪着兰妃。但是当太监把证物呈给皇上时,宁妃的表情却幡然巨变。
如果说之前宁妃还能咬紧牙关、强撑下去,那现在便是唯一的支柱都被压垮了,瞬间轰然崩于一篑。
太监找到的是一叠书信般的东西,皇上拿在手上一翻,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下来。刚才几个女人你言我语的时候,皇上还一直闷不吭声,但是现在却突然爆发,「啪」的一声把那叠书信扔到宁妃脚边。
宁妃顿时吓得全身发软,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眼泪「哗哗」地向外涌,用可怜的目光凝视着盛怒的皇帝。她苍白而又颤抖的嘴唇微微翕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呜呜抽噎。
兰妃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指着宁妃恶毒地骂道:「贱妇,我看你能有多嘴硬!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乌兰静不知所措。他本来还想义愤填膺地帮母妃洗刷冤屈,但是现在突然看到母妃泣而不语的样子,顿时吓呆了。短暂的僵硬后,他冲上去捡起地上的书信一看。只一眼,全身就已彻底凝固。
躲在花坛背后的华年眼睁睁看着那几分书信从乌兰静手中滑落下来,「啪嗒」几声落在地上。她的心跳无比激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兰妃尖利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问。只见兰妃站起来,用鲜红的指尖指着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宁妃道:「这些全都是你与李敏德暗中交换的情信,已经积了如此之多,可想而知你俩做过多少不堪之事。据我所知,好像自你入宫那日开始,你俩的联系就没有断过。你蒙骗了皇上将近二十年,是时候让真相大白了!」
说到这里,她又尖又长的红指甲突然划破半空,笔直地指向呆若木鸡的乌兰静,严厉地质问地上的宁妃道:「这到底你和谁生的孽种——」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乌兰静到底是谁的儿子呢?哼哼~
013 毁于一旦
「这到底是你和谁的孽种?」兰妃尖锐的质疑成为支配尚宁轩的唯一声音。
明明这里是一个空地,但是躲在花坛后的华年却仿佛听见了重重的回音。刹那间只感到双耳嗡鸣不止,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可怕的局势之下,华年根本无法猜测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只有一种天旋地转,一切毁于一旦的感觉。
兰妃的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华年脑海一片空白。远处喧哗阵阵、闹嚷不堪,众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其中有宁妃的哭诉,兰妃的怒骂,皇上的愤斥,皇后的劝慰,乌兰静的质疑与李敏德的解释。但是华年却听不清楚了,她眼前朦朦胧胧地闪过很多画面。
两年前她第一次遇到乌兰静时,因为受寒而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紧接着李敏德与乌兰静便走进房间。当初华年心中也有疑思,感到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明明是太医与皇子,但言谈之间却仿佛有一种更加深厚的感情……
如今再次回忆起那一幕,华年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李敏德与乌兰静之间那种奇怪的气氛,便是父子之间的气氛啊。难怪李敏德敢当面指责乌兰静,原来是出于父辈的关怀和爱护。
这一切似乎说得通,但如果这就是真相,未免太可怕了。不仅宁妃身败名裂,李敏德性命难保,就连乌兰静都会受到牵连,从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坠落云端,变成一个令人不齿的野种。
不知道怎么回事,华年的脸庞忽然落下两行热流。泪水中融入了她的担忧和不安,也有的同情和哀痛。她自己就有一段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的回忆,不希望乌兰静也遭受天上人间的惨变。
这时,一直呜咽哭啼的宁妃突然叫嚷起来。她凄惨狼狈地爬到皇上的脚边,拉着皇上的衣裾哀诉道:「皇上,我与敏德只是彼此思慕,从未做过苟且之事。静的确是您的亲生孩儿,您不能怀疑他的身份啊……」宁妃已经俯首认罪,不怕处罚,她唯一怕的就是乌兰静的身份遭到质疑。
纵然场面混乱至极,但是兰妃却纹丝不乱。她鲜红的指尖指着呆然伫立的乌兰静,对送来证物的那几名太监使了一个眼神,严厉下令道:「押他跪下!」
说完以后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反应,似乎是默许了。于是太监非常大胆地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抓住乌兰静的肩膀,同时用脚尖猛地踢向乌兰静的腿弯处。原本直得就像一根石柱的乌兰静顿时矮了一截,坚硬的双腿仿佛两条筷子被强行折断似的,突兀地弯曲下来,重重地跪倒在地。
只听「咚」的一声,乌兰静跪倒的瞬间,华年的心脏也猛地撞向胸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睁睁看到心爱之人那般无助、那般凄惨地跪在地上,忍受周围人严厉的目光和指责,华年只恨自己无法替他分担那份痛苦。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不仅华年没有任何准备,身处漩涡之中的乌兰静更是茫然无措。宁妃的跪地认罪必然令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他生硬地扭动脖子,呆愕地凝视着伏倒在皇上脚边不断哀求的宁妃,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娘,你到底怎么了?这不是真的……」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宁妃不敢看他,伏在地上不断地摇着头,悲痛地说:「静,娘对不起你……」
这句话就像刑场上落下的铡刀,斩断了乌兰静最后的希望。他多么希望这是兰妃的陷阱,多么希望母妃是无辜的,但是母妃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卑微可怜地哭着认错了。
被太监押着跪在地上的乌兰静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宁妃的眼泪似乎抽走了他的灵魂,他就像面团似的软瘫下来,彻底呆住了,再也没有说出其他话语。躲在花坛后的华年十分担心,拼命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太监的身形却挡住了华年的视线,令华年只能看到乌兰静蜷缩的背影。
这时整个空地明显区分成两个世界:一个世界在天上,他们昂首而立,背脊挺直,鄙夷地投下轻蔑厌恶的目光;一个世界在地狱,他们有的跪着,有的趴着,有的呆着,有的哭着,但是却唤不回一丝怜悯。华年拼命擦去脸上的泪水,不敢想象这件事最后将如何收场。
宁妃一直苦苦哀求,最后声音都嘶哑了,皇上依旧不让乌兰静起身。最后宁妃无力地闭上眼睛,绝望地哀泣道:「皇上,臣妾罪该万死,死而无怨……但是,静的的确确是您的孩子,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流着您的血脉,求求您放过他吧……」
事到如今,无论宁妃如何辩解都已经无法唤回皇上的信任。无论他从前如何疼爱乌兰静,但是现在父子之情荡然无存,他只用冷漠的目光瞥着那个令他名誉蒙羞、身份不明的「皇子」。
这时,一手策划了今天这件事的兰妃进一步推波助澜。她撒娇似的挽着皇上的手臂,指着地上死狗般的宁妃骂道:「住嘴,你的话哪能相信!」骂完后立即换上温柔的语气,对皇上道:「皇上,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他的身份,那便是——滴血验亲。」
早已做好准备的兰妃只使了一下眼色,就有一名宫女端着一碗水走过来。
宁妃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急忙擦干眼泪,调整呼吸,仰望皇上求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您明白真相后,可以饶恕无辜的孩子。」
天真的她不但不怕滴血验亲,甚至还以为这是可以证明乌兰静身份的好办法。但是其他人光是看一看兰妃那骄横的笑容便可以猜出,这一切都是早已准备好的陷阱——真相已经扯不清了。
果不其然,李敏德与乌兰静的两滴血滴下去之后,眨眼之间就融合在一起。
兰妃尖声尖气地嚷道:「皇上你看,他俩分明就是亲生父子,你被宁妃欺瞒了!」
宁妃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她就像疯子似的,发出凄厉的尖叫,哭嚷着:「不,这不可能——」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向兰妃扑去,一把扯住兰妃的衣服,想和兰妃批命。
但是不等兰妃反抗,皇上就狠狠地一脚踢过去。
宁妃连叫都没有叫出来,转过身就脸朝下地摔倒在地,在地上滑出足有两三步远的距离,连裙角都磨破了。乌兰静和李敏德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但是都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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