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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作品:向阳而生|作者:水王|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4:12:07|下载:向阳而生TXT下载
  雪域

  兴许老天提前预知了谈判的成功,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白绒绒的雪花。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言辞里的雪都是吉祥的。从开始稀稀落落的几片,到后来已经连对面的建筑物都瞧得不甚分明。

  那时候,会场里的氛围还很严肃,没有人留意到暖室的外面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的表情像是精心雕刻上去的没有丝毫误差。直到任啸准和qantas的主席clifford先生在最终谈妥的合同上盖棺定论般地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淡笑握手互祝合作愉快,现场的氛围才犹如春天化开冰面的溪流,缓缓淌出令人愉悦的叮铃水声。

  一群人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谈笑间仿佛之前的硝烟从来没有存在过。任啸准和clifford先生跟随着前面的工作人员去往临时准备的小型酒会会场,阳藿落后在任啸准旁边半步,经过走廊的窗户时偏过视线朝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下起了大雪。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房顶、草地、树顶、鲜有人经过的道路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路上的行人竖起衣领或者戴上连着衣服的兜帽低着脑袋佝偻起背急匆匆地穿梭。

  这是北京今年的第几场雪了?

  任啸准注意到身侧的人渐渐与自己的距离越拉越大,不禁侧头望向她。视线从她脸上移向窗外,停留了两三秒,又重新落回她的侧颜。

  clifford先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阳藿,后知后觉地发现飘扬的雪花,继而欣喜地大声说:“it's a lucky day!”

  任啸准收回目光投向天空中的雪片,淡淡一笑。

  由于大雪的原因,机场被封,航班延迟了。他们本来预定乘坐下午两点钟的飞机回栾市,这下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所有人只能滞留在酒店等消息。

  阳藿抱着膝盖坐在房间的窗边凝视外面。这场雪来势汹汹,又大又急,从上午到现在竟然一秒钟都没停过。

  北方的雪和南方很不相同,不是雪渣子,也不是绒毛似的一小团,而是书里描写的真正意义上的鹅毛大雪。一大片一大片,纷纷扬扬,从空中不知疲倦地以一种极其优美的姿势盘旋着翩然落下,将整个世界的嘈杂之音都吸收得干干净净。

  酒店的房间很高,向下看去被雪错落了视野,很难见到人。马路便秘似的堵得不像样子,一个小时也不能往前挪动几米。她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声响,但仍能感觉到那里必然交杂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以及司机和乘客或大或小的咒怨。雪天路滑,视野又不好,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顺利到家。

  脚底传来阵阵酸麻,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长时间。站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胳膊腿儿,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音。她爬回床上,打开电脑。好在有bsp;第二天早上阳藿是被渴醒的,房内漆黑一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从被子里抽出手摸向床头边的开关。灯光昏暗,却还是让她眯起了眼睛。她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端过床边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白水滑进胃里,湿润了要龟裂出缝隙的嗓子,舒服很多,人也清醒了。

  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钟。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掀开两层窗帘望着外面。

  那已经是一个与昨日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场雪竟然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放眼望去恍如一座冰封之城。漫天遍地的白,再瞧不见别的色彩。冬季的天亮得晚,平日这个时候外面还是灰黑一片,此刻却被皑皑白雪映衬的发亮。

  她在窗前站了两分钟,转身进浴室洗漱,出来后穿上那件特意带来的厚大衣,套上平底的短靴,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早餐便出了门。

  路上的积雪非常厚,一脚下去就看不见脚背了。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有的地方很滑,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四脚朝天——就在刚刚,她前面的中年女人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手里的早点哗啦啦埋进了雪里,半天爬不起来,吓了她一跳,慌忙上前帮了把手。女人对着她连连道谢,弯下腰从雪里掏出早点仔细瞧了瞧。幸好袋子系得严实,没有沾染上灰尘,就又一滑一拐地走了。

  今天的车辆明显少了许多,不时开过几辆都是用二十码以下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其中一个车轮上捆着防滑的铁链。铁链压过地上与灰泥沾染在一起的雪,发出咯吱和金属两种交叠的声音。

  偶尔有街边的树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叶子一软,上面的白雪就啪的一下掉在行人的头上。行人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惊得甩着脑袋猛缩脖子,还是有点细碎落进了衣服里。

  她步行了两三分钟,很快就到了地铁站。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很多学校和公司都因大雪放假,传说中会被挤得双脚离地的一号线并没有出现太过惨烈的战况。她顺利在天。安门西站下车,完好无损。

  走到午门的时候,售票口还紧闭着窗,一个人影都没有。看眼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才到八点半。她也不着急,在原地慢慢的来回走,把本来蓬松的雪踩得紧实扁平。呼出的热气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团凝在脸前一小段时间才慢慢融进空气中。

  江城每年冬天也会下雪。不过都不大,顶多遮盖住鞋底。她的记忆中只有一年,那一年的雪下得大极了,笼罩了整个世界。

  那年,她还在读小学。正逢周末,她和邻居家的小朋友欢天喜地地疯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躺在雪地里到处打滚,裹了一身的风雪,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她们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跑,不知道在外闹腾了多长时间,直到身后有个人怒吼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见父亲沉着脸,面色铁青,立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立马没了笑容,赶紧跑到他面前。父亲的眼里是滔天的怒火,他就那样站在雪地里凶狠地骂了她好久,久到她身上因打闹而起的热量全都褪尽,才愤愤地转身回家。她哭丧着脸跟在后面,眼睛盯着脚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回家之后,母亲见她的衣服里里外外湿了个彻底,当即也怒了。命令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的干净衣服,接着她被罚跪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搓衣板。从头到尾,父亲都没太搭理她。

  这是记忆中,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的父亲,仅有的一次,那么大声地责骂她。

  事后,母亲曾告诉她,那一天,父亲吓坏了。

  那个时候,街道边的下水道很多都没有井盖,偶尔新闻里会出现小孩子掉进下水道被冲走的消息。下过雪之后,井口都被积雪覆盖,根本看不出来哪儿是完好的地面,哪儿是隐藏的危险。父亲找了她整整一个下午,胆战心惊了一下午,就怕她玩儿疯了踩到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掉进去再也找不到了。

  如果他再也找不到她……父亲想都不敢想,只能拼命地寻找她的踪影。心里的那块石头越升越高,濒临临界点时,他终于找到了她,积蓄已久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有多担心,就有多生气。有多爱护,就有多愤怒。

  她已经不记得和她一道疯玩的儿时伙伴是谁,又或者去了哪些地方,堆了怎样一个滑稽的雪人,但那日父亲如沉默盛怒的狮子,仿佛同脚下广阔的积雪融为一体的模样,一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深处,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售票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回忆,售票的工作人员已经来上班了,看见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捂着手哈出一口气,跺跺脚朝窗口走去。

  现在是旅游淡季,票价要便宜二十块钱。

  她凑近脑袋,询问售票员:“请问,现在可以买票吗?”

  售票员在里面捣鼓了一会儿,才操着标准的京片子回答她。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掏出钱包准备买票。低头的瞬间,斜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举到她的眼前,深灰色的袖子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面颊,手指间夹着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

  “麻烦你,两张成人票。”

  她盯着夹住毛爷爷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视线沿着袖子缓缓上移,瞳孔映出那人刀削般的下巴,薄唇,鼻梁,最后落进那人的眼睛里,惊讶地愣在原地。

  窗口里的售票员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阳藿,好像在确认他们是不是一起的。

  “我们是一起的,”他对售票员说,然后侧过头注视着她浅笑,“对不对?”

  阳藿晃过神,在他眼神的强迫下朝售票员点头:“对,我们是一起的。”

  售票员多瞄了他们两眼,抽走钱,将两张门票连同找的零钱一起递出来。

  任啸准是一路跟着她出来的。

  因为突发的航班延误,他昨天下午只得在房里和公司的高层开视频会议,以及用电话和邮件处理公务。今天早起看见外面的雪景,忽然想起昨天她望着窗外出神的神情,便动了心思,想带她出去转转。见时间还很早,估计她还没起床,他就打开电脑看股市,打算晚一点再去叫她。

  他正琢磨着全球股市的奇特走势,忽然听见走廊里有人关门的声音,像是从阳藿那个方向传来的。他打开门正好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就连忙回房间抓起外套边走边穿跟在她的后面。

  她走得慢,他便也放慢脚步。她扶起摔倒的行人,他便停下来等候。她去坐地铁,他便跟着从隔壁的门进去。接着他跟随她下车,走到红墙脚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形似举翅大鸟的五凤楼,目光下移,定在售票口前的人身上。

  她低垂着头,长发落在胸前,故意去踏地上的积雪。踏平了一块地方,换一个位置又继续踩,一个人胡乱打发时间。

  任啸准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起了逗弄她的想法。买票时他才突然出现,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心情大好。

  榫卯形状的午门,方位至阳,寓意阴阳协调的哲学,有容乃大。

  他们从午门的御道门进入,阳藿边走边仰起头观察圆拱形的门墙,忍不住道:“以前这扇门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四个人能走,他大概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竟然和普通人家的木门没什么区别。”

  任啸准望着前方的光亮,起了兴致,问她:“哦?是哪四个人?”

  阳藿快走两步出去,一脚踩在无人踏足的白雪上,回头狡黠地说:“你猜猜。”

  任啸准轻笑,和她一起步上御道桥,看着她拂落栏杆上的雪,露出下面的汉白玉:“有提示吗?”

  她抓了一把雪,两手掌心拱起捏成一个球:“嗯……提示就是,一进三出。”

  他没说话,倒是很认真地想起来。

  阳藿握住雪球,一点一点把不圆滑的地方补起来,雪球在她手里越变越大,两只手都罩不住了。

  “我想到了。”

  “这么快,说说看。”她把雪球扔进如满弓般的金水河里,发出噗通的声响,水面有一层极薄的冰膜。

  “一进,是皇后。”他瞥了眼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继续说,“三出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揉了半天雪球,手却开始发热,她拍拍手插。进大衣口袋笑眯眯地道:“bingo!三出都被你猜出来了,可惜没有奖品。”

  “奖品可以先记在账上,以后再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含着笑意定定地注视着她。她蓦地心口一跳,慌忙转过身,脚步有点凌乱地走下桥。

  “我们……我们到后面看看吧,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他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迈开长腿。

  “是啊,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