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准备造瓦房,先把媳妇娶回家再说,这就有骗婚的嫌疑。
在农村,房子和老婆是密不可分的,有一个温暖的窝就不怕没有鸟儿来生蛋!
刘正洵祖上是清末一代举人,属于剥削阶级,在一个特殊年代,“坏人”的后代刘正洵一定是“坏人”。刘正洵老房子被生产队没收了做了仓库,一家几口人挤在茅草棚里,他娶不到老婆,等到三十多岁了,生产队才将老房子归还给他,林秀红也不嫌弃他比自己大十多岁,,等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就结婚了,惹得一群有意刘正洵的大姑娘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前几年,先富裕起来的人家开始修建楼房,同样不是很讲究的,是楼房就行。二层小楼一旦建起来,鹤立鸡群的风光就是一个广告,媒婆会把门槛踏矮,楼房少主就成了抢手货,哪怕是天生有点小残疾也不会打光棍。没有修建楼房的人家就“买”边远地区的、老少穷地区的女子做老婆,有些人家遇到“放鸽子”的,难免人财两空。也有的“鸽子”在桃花渡生活一些时日,发觉这里是个好地方,男人对她又好,干脆弃暗投明,回家拿了“户口”跑回来成为正式老婆的。很多外地女子嫁给这里的穷小子,一开始有点失望,听说江苏是个富裕的地方,没有想到哪里都存在贫富差距的,本想少受点苦嫁个如意郎,没想到情况不尽人意,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生孩子了,穷小子挣到钱了,自己还能到附近的小厂上班,就死心塌地呆下来过日子。
有时候桃花渡的外地媳妇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多国部队”——yn的、sx的、sc的、ah的、hubei的……
农民造房子不是不会讲究,是没有足够的钱讲究。
2
陈绍奇将荒货处理干净,从夹袄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展开一张报纸,一叠百元大钞呈现在孙阿珍面前,陈绍奇把钱推到孙阿珍面前:“阿珍,这钱本来是准备给小辉上大学的,现在给他砌房子用!”孙阿珍眼睛睁得像个铜铃,看着满脸的喜悦公公,再看看钱:“这,我们收下了,你以后要用钱的时候我们来用!”陈绍奇笑笑:“我一把年纪,用什么钱啊,到了那一天,只要你们把我送到高烟囱里就行。还有,你们不要声张,让保善家的知道不好!”宝善是陈家辉的大伯,生的的是个女孩子。
孙阿珍赶紧把钱收起来藏在衣袋里:“不说,我知道。”
孙阿珍东挪西借,陈保良七凑八凑的,这许多年没有开口向人家借过钱,还好,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钱基本筹备得差不多了,接着就开工建房子。
“建房三担稻,拆屋一斗米。”拆房容易建房难。
家里造房子需要人手,陈家辉忙起来,一边要收鸭毛鹅毛,一边要照应砌房子。不过,李秋燕哪里还是要天天跑的,一旦遇到李秋燕晚班,陈家辉就等在厂门口,一直接到李秋燕,送她到家关了门,他才回家。
陈保良喊上几个邻居一天工夫就把三间主屋、二间小厨房拆掉了。陈保良父子又在东边的菜园里搭建一间临时帐篷,把一些家具放在里面,临时厨房、卧室、客厅都安排在里面。陈绍奇也一样住在里面,一家四口挤在一起。
农村这样楼房建设起来很快的,无需设计,主人只要跟工头说一声:“和他家一模一样就行”。木匠、瓦匠一齐进场,木匠开始整理桁条、椽子,然后开始做门窗。
首先,陈保良带着陈家辉开始丈量、打桩定点,每根木桩大约一米高,顶头用红纸包着。面积显然比审批的大得多,村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家不多几个平方?管不了这许多,麻烦越少越好。接着,陈保良在房基堂屋中间放上一把椅子,将香炉端端正正地放到上面,敬上三柱香,朝南方供奉着喜神的牌位,一张红纸上写着:“敕封掌管阴阳刘李周三位喜神之神位”。
炮竹一响,陈保良和陈家辉家就在原来的房基宅地上挖夯槽,父子两人在夯槽里填上碎砖破瓦,请来张渔翁、张宇勤作为打夯手,这是不需要开工资的,农村人相互帮工的事情常见。
开始打夯了,张渔翁先自一声吼:“主家发财砌华堂啊!”
陈家辉、陈保良、张宇勤便和张渔翁一齐拉绳并随声附和:“吆嗨!”
张渔翁:“打夯劲要匀哟!”
众人附和:“吆嗨!”
张渔翁:“用力别太大哟!”
众人附和:“吆嗨!”
张渔翁:“抬要抬得高哟!”
众人附和:“吆嗨!”
张渔翁:“放手轻轻落哟!”
众人附和:“吆嗨!”
张渔翁的声音抑扬顿挫,众人的附和粗犷且深沉。四个男人浑身湿透,全身的肌肉随着打夯歌兴奋着。
这也许是桃花渡听到的最后一次《打夯歌》,此后,电动打夯机取代了人工打夯,打夯的情景成了桃花渡人的记忆。
打夯之后是砌四层砖头作为房基,二层四九墙、二层三七墙,正负零以上就是二四墙,三合土、砖头做砌墙材料。“一米三,放开关”,村里的电工就来放线管,一个房间里设计了二盏电灯开关盒子,堂屋里放吊扇开关、几个插座盒子,黑色的老式线管不费什么事就放好了。
墙体达到三米左右就要上楼板了,这时,孙阿珍早就请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来上楼板。上楼板是一件很费力很可怕的事情,无论是标榜自己专业的还是临时组成的业余队伍,他们都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包工头找来了上楼板的小工头曹杨鸿,他一眼认出了陈家辉。
曹杨鸿西装革履的,扬着脸:“怎么这就是你家!巧啊。”
陈家辉也认出了他:“你——你怎么成了小工头?”
曹杨鸿吹一声哨子:“喂,先把楼板抬进来,一会,沙三,杨二站到东山墙上,顾林生、乔大站到西山墙上,沙风林在下面绑绳子。”
曹杨鸿晃着大腿:“我本来就是上楼板的,带几个人弄点辛苦钱。你以为我是啊?”
陈家辉说:“我是这样想的,那天的事情——”
曹杨鸿笑笑:“多大的事情啊,溜冰场、小舞厅有几天不打架?不谈。没有天生的,脸上也没有写‘’两个字,你们那天不也是,哈哈!”
陈家辉想想也对。
曹杨鸿说:“分两种,一种是你们这样的,一群吃饱了没有事情做小青年。一种是我们这样的,吃不饱找事情做的小青年。”
陈家辉有些担心:“那我们的事情——”
曹杨鸿的记性真好:“孔令锋呢?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家互相照顾就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曹杨鸿还算分得清,活计归活计做,混归混。
四个人晃晃悠悠地站在二十四厘米宽、三米高的墙上硬生生地把几百斤重的楼板一块一块地拉上去,有时候陈家辉和沙风林还得站在上升的楼板下面用扁担用力顶着。倘若一个踉跄一个事故就发生了,倘若绳子有一点问题——松了、断了,那下面的陈家辉、沙风林就在劫难逃了。
没有足够的钱只能穷讲究,不讲究连媳妇也娶不到,逼迫这些爱面子的农民铤而走险,在侥幸心理的安慰下冒险闯关。
3
孙阿珍除了天天烧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天天烧香。
事情找上门来,陈绍奇舍不得落地泥灰,用铁铲划到一起用水润湿了再用,这样能省些钱,没有想到一块砖头掉下来砸在他脚上。陈绍奇忍着疼直到晚上才告诉陈保良,陈保良一检查,发现不对头立即送卫生院,x片子显示陈绍奇脚伤属于粉碎性骨折。陈绍奇从来没有到过卫生院,这次来了,陈保良给他做了个全面体检,几天后结论下来了:陈绍奇得了中期肝癌。
陈绍奇并不感到奇怪,他一直忍着疼:“不就是癌症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该吃过的已经吃过,该玩过的已经玩过。死也死得,活也活得。”
陈保良一家丢下砌房子的事情赶到医院,陈保善一家也来了。
村里说,陈保良家没有钱了,房子切不成的。
陈绍奇说:“治疗需要很多钱,你们就把我带回家,医生在家里,需要住院干什么?保良给我治疗治疗就行!”一番争执之后,多数人服从陈绍奇一个人,所有人服从一个字“钱”。医生看在陈保良的面子上好好地处理一下,给老人打上石膏就拉回家了。陈绍奇就蜷缩在帐篷里,陈保良给他挂水喂药,陈家辉一有空就陪着爷爷说话。
房屋建设恢复正常,耽误一天就得多一天的开销。
上好楼板还需要用铁钎拨正楼板,在楼板与楼板之间刻意空二十三厘米宽的缝隙,小工头指派一个手艺好的瓦匠把砖头两头去掉一点卡在空隙中,陈家辉家就省下几块楼板的钱了。楼板的质量怎样是无法知道的,至于风灾中楼板出事故的记忆只能是记忆!
这样,一层主体结束,毛竹搭建的脚手也跟着高起来,三把瓦刀一齐动手,二层的墙体二天就到顶了。接下来就是木匠的活计,搁桁条、钉椽子,陈保良已经用桐油刷好桁条、椽子,这样做可以防开裂防虫子蛀。
搁桁条的时候,堂屋正中的一根叫“正梁”,安排在最后安装,叫做“上梁”。“上梁”是大事,陈保良家上梁那天,清晨下了一场小雨,遇到下雨就是“雨浇梁”,很吉利的预兆,一家人喜欢不已。孙阿珍娘家置办了盒担,木质的方形盒担上有鲤鱼、猪头、公鸡,“六只眼”是必不可少的贺礼,红绿绸带,金花也不能少。陈保良将“六只眼”供奉在堂屋里的供桌上。炮竹一响,泥瓦匠、木匠说着“鸽子”,捧着正梁爬上去安装,将红绿绸带和金花安放在正梁两端下方,金花下方的墙上贴上对联“竖柱恰逢黄道日,上梁巧遇紫微星。”木匠瓦匠说着一些吉利的话语,向下方凑热闹的左邻右居扔馒头、糕点、糖果。
当瓦匠把墙壁粉刷好了,木匠的活计基本差不多了,盖瓦封脊、粉刷就简单多了。木匠安装好窗扇、大门、房门之后主屋就算竣工了。
瓦木匠开始在院子东边搭建二间厨房,修建院墙、简单的门楼,最后,电工拉线装灯。
陈保良一家人,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总算有了新家了陈保良、孙阿珍、陈家辉望着自家的楼房一种自豪感由然而生,终于坐上楼房了。
陈绍奇这几天精神特别好,他对陈家辉说:“小辉啊,我从来没有住过楼房,你把我驮到楼上看看!”陈家辉轻轻地将陈绍奇背到楼上,陈绍奇一米八的个子,病得瘦骨嶙峋的,趴在陈家辉身上轻飘飘的。
4
陈绍奇要下来:“来,放我下来。保良,来,你和小辉扶着我,我要站在楼上看!”陈保良、陈家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扶着老人,陈绍奇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楼梯、楼板、远方……脸上无限的自豪:“这就是楼房,我们家终于有楼房了!”
“拿二胡来!”陈绍奇说。在陈家辉的印象中,爷爷很久没有拉二胡了。爷爷满身大汗,他坐下来,陈保良、陈家辉扶着他,枯瘦的手指在弦子滑动着,一曲《万马奔腾》飘满新屋子。
经过窦兰珍几次跑来跑去,两家人也见了面,婚事很快就定下来:端午节前订婚。男方给女方彩金6600元,耳环、戒指、项链三金齐全,衣服2套,酒席不少于6桌。这是凤城农村当时订婚的中档水准,陈家辉一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孙阿珍到三清寺烧香磕头,央请罗大师算了算,确定农历四月十六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于是孙阿珍开始张罗起订婚事情来。
造房子的时候用光积蓄还亏空几千元,钱成了问题。孙阿珍就跑到娘家去哭穷。
孙阿珍对她哥哥说:“亲帮亲,邻帮邻。大哥,你这几年没有什么大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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