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所有的工程顾问公司都一样,大家都在比晚的。
只好打开计算机,开启一个应该是工程图的档案,交互运用「page up 」和「page down 」键,以免被发觉是在摸鱼。
当我又到捷运站准备搭车回去时,已经快八点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进捷运站前,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防洪措施。
捷运站通常在地下,如果不能防范洪水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捷运系统的防洪措施,主要包括防止洪水进入的阻绝方式,和万一洪水入侵时的抽水方式这两种。
捷运站出入口的阶梯高度,便是阻绝洪水进入的措施。
另外还需配合防水栅门或防水铁门来保护捷运站,必要时得紧急关闭。
1992年5 月8 日香港发生暴雨时,便是利用这种措施发挥阻水效果。
我坐在捷运站入口的阶梯上,然后弯腰,用手指丈量阶梯的高度。
可能我的动作有些怪异,经过我身旁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捷运站。
等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黄线,想看隧道内的防洪措施。
从防洪设计的观点而言,隧道内绝对不允许进水。
不管洪水有多大,捷运站入口处的防洪措施都有能力阻绝洪水。
除非是洪水来得太快,或是人为疏失无法实时关闭防水门,才有可能导致隧道内进水。
隧道内一旦进水,将严重影响列车行驶的安全,此时防洪措施应以抽水为主,除了在隧道内设置排水沟外,还应在局部低洼地点,设置集水坑和抽水设施,以便紧急排水。
我看了一会,发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很多人正盯着我。
拥挤的车站中,只有我身旁五公尺内没有半个人。
我觉得很尴尬,退回黄线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躲避所有异样的眼光。
但我突然又想起,对这座城市而言,我是陌生人,不会有人认识我。
所以我也不用太尴尬。
车子来了,我上了车。车子动了,我闭上眼。
然后感到有些疲累,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孤单和寂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初决定要离开台南来到台北时,没多做考虑,也似乎有些冲动,因为那时,我只想「离开」。
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种与一次,很难满足我们。
我常会有个念头,就是逃离「现在」和「这里」;至于逃到「何时」和「哪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逃离。
如果我在台南的工作很稳定,我仍然会想逃离。
只是需要勇气。
但现在台南的工作没了,正好给了我逃离的理由。
车子到站了,我睁开眼睛。
这城市什么都快,尤其是时间的流逝。
不过六点到八点那段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时间,倒是过得该死的慢。
下了车,走了九分钟,拐了三个弯,就回到住处的楼下大门。
一路上,我抬头看夜空、红绿灯、商店发亮的招牌、擦身而过的人。
在陌生的城市中走路时,有时甚至会对自己感到陌生。
正准备搭电梯上楼时,电梯门口竟然又贴上一张字条:「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
少壮常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第一次看到电梯故障时,字条上只写16个字;第二次变成五言绝句。
没想到这次变成七言绝句。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七楼。
「哦,你回来了。」我一进门,久、博大精深,妳叫我用来修马桶?」
「历史悠久和博大精深是用来形容中国文化,而不是形容水利工程。」
「从大禹时代就有水利工程,难道历史不悠久?」
为了捍卫我的专业尊严,我不禁站起身,激动地握紧双拳:「而防洪、供水、灌溉、发电、盖水库、建堤防等等都是水利工程,这难道不博大精深?」
「你帮我修好马桶,我就承认水利工程是博大精深。」
「这」
「身为水利工程师,看到自己室友的马桶堵塞导致水流无法畅通时,你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吗?」
「我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我只会觉得,那一定很臭。」
「喂,去帮我修啦。」
「好吧。不过修好后,妳要承认水利工程是博大精深喔。」
「没问题。还有我浴室地板上的水管也不太通顺,你顺便帮我看看。」
「喂!」
「你如果也修好水管,我还会承认水利工程是历史悠久哦。」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
久、博大精深呀!」
「说得好!」我左手拿螺丝起子,右手拿吸把,拱拳道:「告辞了。」
我离开她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我走回客厅,坐在我的沙发,打开电视。
「柯志宏!」叶梅桂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内传出来。
「怎么了?」
「我现在要洗澡,所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人洗澡可不是水利工程。」
「你胡说什么!帮我带小皮出去走走。」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小皮似乎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兴奋地跑到我身边。
我只好牵着小皮下楼,出了大门口,反而变成小皮在牵我。
牠似乎有固定的行进路线,我也就任由牠带我四处乱走。
小皮对车子的轮胎非常有兴趣,总喜欢闻一闻后,再抬起脚尿尿。
而且愈贵的车牠抬腿的次数愈频繁。
看来小皮应该是可以作为某种价值观的判断指标。
于是我在心里默念:「小皮啊,请你像命运一样,指引我的方向吧。」
结果小皮行进路线的终点,是捷运站。
到了捷运站后,牠坐在入口处的阶梯前,吐着舌头喘气,看着我。
这个捷运站在我早上来时很拥挤;晚上八点回来时,却让我觉得孤单,和不可名状的寂寞。
但是现在看它,心情就轻松多了。
我也许仍然会寂寞,但我绝不孤单。
因为我可以拥有夜玫瑰的眼神,还有小皮。
我知道我即将归属于这座城市,而这个捷运站也会是我生活的重心。
回程时,小皮的路线跟我下班时一样,但我已不再对自己感到陌生。
牵着小皮来到楼梯口,想到还得爬到七楼,我不禁双腿发软。
没想到小皮吠了一声后,就往楼上冲刺,我不得不跟着往上跑。
打开七c 的门时,我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干嘛?有这么夸张吗?」
叶梅桂刚洗完澡,坐在客厅的沙发,拿一条红色毛巾擦干她的头发。
「妳试试从楼下跑到七楼看看,我不信妳不会喘。」
我慢慢移动步伐,到我的沙发,坐下,喘了一口长长的气。
「有电梯不坐,干嘛爬楼梯?水利工程师喜欢爬楼梯锻炼身体吗?」
「电梯坏了啊。妳不知道吗?」
我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电梯坏了吗?」叶梅桂似乎很疑惑。
「我下班回来时就坏了。」
「是吗?我今天有坐电梯呀。」
「妳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