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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作品:夜玫瑰|作者:|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3:46:08|下载:夜玫瑰TXT下载
  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广场中心正欢乐地跳舞的每一对男女。

  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直到手机的铃响声把我吵醒。

  「喂。」我含糊地应着。

  「你睡了吗?」

  「嗯。」

  「对不起。」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把这个号码记下来吧。」

  我看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

  「好吧。」

  「没事了。」

  「是吗?」

  「难道你还有事吗?」

  「是啊。」

  「什么事?」

  「请问妳是哪位?」

  「喂!」她突然喊了一声,我也大梦初醒。

  「叶梅桂,妳在哪里?」我赶紧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

  「别担心,我在客厅。」

  我把眼镜戴上,在床上坐起身,看到从客厅穿进我房门的光亮。

  「喔。」

  「我看到字条了。」

  「什么字条?」

  「你留在茶几上的。」

  「字很难看吧?」

  「确实是不好看。」叶梅桂笑出声。

  「' 叶梅桂:看到此字条,不要再乱跑。请打我手机,我在外寻找'。你这样写,好像在报纸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启事哦。」

  叶梅桂一直笑着,我从没听见她这种咯咯的笑声。

  「有这么好笑吗?」

  「是的。很好笑。」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秒,笑声停后,说:「你真的在外面找我?」

  「是啊。我下班回来时看不到妳,就跑出去找妳了。」

  「嗯」她似乎在电话那端想了一下:「你几点回来?」

  「八点45左右吧。我坐出租车回来的。」

  「是哦,难怪我等不到你。」

  「等?」

  「嗯,我在捷运站等你。我没想到你会坐出租车回来。」

  「为什么妳觉得我不会坐出租车?」

  「因为你很小气呀。」

  说完后,叶梅桂又是一阵笑声。

  「我急着回来,就坐出租车了。」我等她笑完,接着说。

  「嗯。我开玩笑的,你不小气。」

  「妳一直在捷运站等?」

  「我有回来一次。在阳台上叫你没反应,我就去敲你房门,还是一样没反应,所以我想你还没回来。我没再多想什么,就又出门了。」

  「那妳怎么没看到字条?」

  「笨蛋,我根本没坐下来,当然看不到茶几上的字条。」

  「喔。原来如此。」

  「你还有疑问吗?」

  「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妳为什么要到捷运站等我?妳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等我啊。」

  我问完后,电话那端传来浑浊的呼吸声,我暗叫不妙。

  「不,我不是去等你。我是看台风天风大雨大的风景很美丽呀,而且天色很黑、路上又淹水,我可以去看看你是不是被风刮下来的花盆和招牌打到呀,或是雨太大看不清楚路然后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呀。

  这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要出门去看呀。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屋外正在下的大雨一样,劈里啪啦、连绵不绝。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台风天风大雨大,妳待在家比较安全。如果妳在外面,我会担心的。」

  「你会这么好心?」

  「我是啊。所以我才到处找妳。」

  「哼。」

  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我和她平常面对面说话时的习惯,竟和用手机交谈时一样,说一阵、停一阵。

  「对不起。」我终于先开口。

  「干嘛?」

  「我不该说妳出门是因为想看台风天的风景。」

  「哼。」

  「对不起。」

  「说一次就够了。」

  「喔。」

  我应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干嘛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为什么要到外面找我呀。」

  「因为担心妳啊。」

  「为什么担心我?」

  「那是本能反应,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妳问猫为什么看到老鼠时就会想抓,猫也是答不出来。」

  「你老是举奇怪的例子,这次我又变成老鼠了。能不能举别的例子?」

  「就像就像钱不见了,当然会急着想把钱找回来。」

  「好,很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钱了。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我好像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彼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面对面说话时的沉默和手机中的沉默是不一样的,一个不用钱;另一个则要花钱。

  时间果然就是金钱,尤其是对手机而言。

  我很想提醒叶梅桂,电话是她打的,这样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钱。

  但如果我好心提醒她,搞不好她会觉得我只是想挂电话而已。

  「你干嘛不挂电话?」

  「喔,因为我还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着该如何把因为担心妳所以去找妳的心情,举个好一点的例子说明,让妳能够体会。」

  「你直接说就好,干嘛老是想例子。」

  「我可以直接说吗?」

  「废话。没人叫你拐弯抹角。」

  「天已经黑了,风雨又那么大,眼看洪水就要淹进台北市,我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妳是否在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急着坐出租车回来,只是想确定妳在家,而且平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个念头,但它就是在脑海里浮现,我只是听从它,没必要研究它。我回来后发现妳不在,我只知道要找到妳,告诉妳外面很危险,然后带妳回来。我怎么会有心情去思考我为什么要出去找妳的理由呢?更何况妳又不笨,一定知道台风天的雨夜街头比充满猛兽的丛林还可怕,所以妳没事就会在家。但妳不在家啊,我当然是出去找妳,难道我可以在家安稳地看电视或睡觉吗?妳老是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的,担心还需要理由吗?」

  随着屋外雨势加大,我也愈说愈快,一口气把话说完。

  「嗯。我知道了。」隔了一会,叶梅桂说。

  「嗯。」我也应了声。

  「柯志宏」

  「怎么了?」等了几秒,没听见她接着说,只好问她。

  「在楼下坐电梯时,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对不起。」

  「没关系。那是因为我说错话。」

  「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到捷运站等你。」

  「嗯。我也知道了。」

  所有的光亮瞬间熄灭,停电了。

  「啊?停电了!」叶梅桂低声惊呼。

  「妳别怕。」我下了床,摸索前进:「我有买一盏露营灯,我拿到客厅。妳等我。」

  「好。」

  我找到放在书桌旁架子上的那盏灯,电池我早已装上。

  我摸了一圈(是指那盏灯,不是指麻将),找到开关,打亮灯。

  提着灯,打开房门,我走到客厅,把灯放在茶几上。

  「很亮吧。」我站在她右手边。

  「嗯。」我不仅听到她回答,还看到她点点头。

  「我们还需要拿着手机说话吗?」

  叶梅桂左手拿手机贴住左耳,右手指着我,笑着说。

  「我无所谓。反正这通电话不是我打的。」

  「喂!」她突然惊觉,立刻挂上手机。

  我笑了笑,也挂上手机。

  「为什么停电?」

  「停电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我猜这次大概是水淹进变电所吧。」

  我坐回我的沙发,叹口气说。

  「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因为我想到疏洪道的话。

  如果他说得没错,洪水大概已经漫过堤防,淹进台北市了。

  「妳明天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台北市已经宣布明天不上班上课了,所以我不会出门。」

  「嗯。」

  「反正我们现在有手机,我如果出门,你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也对。不过没事还是别出门。」

  「嗯。」

  叶梅桂叫了声小皮,要牠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

  于是小皮刚好在我跟她的中间。

  她的身体略向左转,低下头,左手轻拍着小皮,似乎在哄牠睡觉。

  鼻子还哼着一些旋律。

  虽然屋外风大雨大,偶尔还传来阳台上的花盆碰到铁窗的声音,但客厅中,却很宁静。

  我突然也想摸摸小皮,但我必须得伸直身子、伸长右手,才摸得到。

  念头一转,身体不自觉地稍微移动一下,却惊扰了客厅中的宁静。

  叶梅桂抬起头,停止左手轻拍的动作,看着我,笑了笑。

  「怎么了?」她问。

  「没事。」我笑了笑。

  「嗯。」叶梅桂收回左手,坐直身体。

  「妳会累吗?」

  「不会。我还想看点书。」

  「那妳看吧。」

  「你呢?」

  「反正明天不用上班,我坐在这里陪妳。」

  「唷,这么伟大。」

  「妳比较伟大。我今天中途回来看妳在不在时,还坐了一下沙发,再出去找妳。

  妳中途回来时,可是连沙发都没坐就又出门了呢。」

  我说完后,叶梅桂笑了起来。

  叶梅桂拿起手边的书,就着那盏露营灯的光亮,开始看书。

  四周一片黑暗,只剩那盏白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现在的她,很像是一朵在温室中被悉心照顾的夜玫瑰,于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娇柔,与妩媚。

  我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脑中却突然响起田纳西华尔兹这首歌。

  还有学姐第一次带我跳舞时,教我的口诀:「别害怕、别紧张、放轻松、转一圈」

  学姐的声音还算清晰,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使声音有点变质。

  我已经好久没听见学姐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萦绕了。

  我几乎又要被学姐带动,顺势右足起三步、左转一圈。

  如果不是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响雷的话。

  我睁开眼睛,发觉叶梅桂也正看着我。

  「累了吗?」她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

  「累了要说哦。」

  叶梅桂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很娇媚,依然是一朵盛开的夜玫瑰。

  当我再度闭上眼睛时,学姐的声音就不见了。

  第十章

  我对学姐所说的这支叫「夜玫瑰」的舞,非常好奇。

  每当广场上学长们要教新的舞时,我总会特别留意。

  正确地说,那是一种期待。

  我仍然保有碰到要跳双人舞时便躲在暗处的习惯。

  但学姐总能找到我,拉我离开黑暗,走向光亮,一起跳舞。

  「学弟,我看到你了。你还躲?」

  「不要装死了,学弟。快过来。」

  「哇!」有时学姐还会悄悄地溜到我身后,大叫一声。

  看到我因为惊吓而狼狈地转过身时,学姐总会咯咯笑个不停。

  「想不到吧,学弟。这支是希腊舞,我们一起跳吧。」

  有次刚跳完亚美利亚的「勇气」时,由于勇气舞所需的均衡步(balance step)动作较剧烈,我不小心拉伤了左腿。于是离开广场,想走回宿舍休息。

  走了几步后,回头一看,学姐正慌张地四处找寻,穿梭于广场的光亮与黑暗之间。

  最后学姐似乎放弃了,颓然坐在广场边缘的矮墙上。

  「学姐。」我略瘸着腿走到她身后,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但眼神仍残存着一丝悲伤:「你这次躲在哪里?害我都找不到你。」

  学姐站起身,拉起我右手:「这支是马来西亚的惹娘舞。我们一起跳吧。」

  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正常。

  我记得那时学姐慌张找寻我的神情;也记得我突然出现后学姐的笑容;更记得学姐眼角淡淡的悲伤;但却记不得左腿拉伤的痛。

  从此以后,虽然我仍无法大方地邀请舞伴跳双人舞,但我已不再躲藏。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学姐的慌张与悲伤。

  我会试着站在广场上光亮与黑暗的交界,盯着圆心。

  学姐第一次远远看到我站在黑白之间时,立刻停下脚步。

  她很惊讶地望着我,停顿了几秒后,开始微笑。

  然后一个学长走过去邀舞,学姐右手轻拉裙襬、弯下膝。

  她走进圆心时,再转头朝我笑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圆圈外,仔细看着学姐跳舞。

  学姐的动作既轻灵又优雅,舞步与节拍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后来学姐不用再穿梭于广场的光亮与黑暗之间找寻我,她只要站在原地,视线略微搜寻一番,便能看到我。

  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