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姑娘能让小老儿再仔细看看姑娘的脸么?”
我苦笑,便将右边的脸送了过去。虽是深夜,但习武之人均能夜间视物。
他仔细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冷冷的目光穿过我,直望向我身后远处的山野……片刻,才缓缓道:“姑娘,小老儿乃粗人,一心只为少爷。三年前,听闻手下传言:少爷因贪恋一女子美色而不思山寨,老儿生怕少爷误了大事,便对姑娘生了杀心。可那日欲杀姑娘时,姑娘揭去面纱,小老儿便不再为难姑娘。姑娘可知为何?”
我笑道:“因诚伯深知以如烟这容颜断难媚惑你家少爷。”
他冷冷道:“错!”
我惊愕!
他冰冷的声音缓缓道:“老爷、夫人过世甚早,惟有小老儿与少爷相依为命。少爷仍在襁褓中时,因机缘曾遇一方士。那方士见过少爷后便说:‘此儿虽看似有无穷鸿福,实则乃为薄命之相,只怕过不得而立之年!’小老儿甚是着急,跪求方士解救之法。那方士只摇头不语,小老儿于他仙洞外跪求三日,方士看不过,才对小老儿说:‘唉!你如此求在下也无用,在下也无解救之法。能解救之人只怕凭你我万难找到,找到之可能只有万中之一,只能看天数了!’小老儿忙向方士求寻解救之人居处。方士道:‘此人是否会在我朝出现,全在天数一念,她若降临到我朝,芸芸众生,我等都难找到,更何况她未必会降到这世上。’小老儿仍是苦苦相求,那方士熬不过,才叹道:‘罢了,右颊带有枯梅刺青之女子便是能解救你家少爷之人。唉!你可知仅此一句话便坏了我一世修行?而此女子会降入此朝之希望少之又少,即便降了你找到之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修行之人呐,就怕心软!’小老儿便记下了。一年后,小老儿再去找那方士时……唉!那方士已奇怪地年老混沌,与村中老人无异,仿佛已过了几十载,实是小老儿害了那方士。”
诚伯叹息之时也是我正惊讶之时。想不到西汉修行的方士中竟然也有这般神奇人物,竟然能算到我会阴差阳错地穿越到这里来。只是我又怎能解救醉东风呢?罢了!或许是那方士信口胡说,正好凑巧编了如我这样一个被花了脸的女子,是个巧合罢了!
诚伯看我道:“那日见姑娘脸上刺青,老儿便知恩公到了!今日看得仔细,姑娘这刺青的确如同一枝枯梅,更得到了证实。求姑娘告知老儿救公子之法!”
我叹道:“诚伯莫要如此,如烟只是一平凡女子,又怎会那些方士的解救之法?”
诚伯跪倒道:“还请姑娘惩罚小老儿,愿杀愿剐全凭姑娘处置,以谢那日对姑娘不敬之罪,只求姑娘救公子一救!”
我知他会错意,叹气扶他起来道:“诚伯请起,我先应了便是!今日如烟真不知那些方士之法,他日见了明白之人定会帮东风问个明白,如此可好?”
诚伯惊恐地看我:“姑娘果真不知?”
我叹道:“如烟从未习过那些术法又怎会知?”
诚伯喃喃道:“据那方士所描述,应是姑娘无疑……”
我笑道:“不过诚伯请放心,如烟与东风相交甚深,若东风有难,如烟必不会坐观!”唉,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就说这样的大话。不过,东风如此待我,若东风果真有难,只要我能帮得上,自然不会袖手,就算我帮不上,我也会为他四处去求化解之法的。
诚伯释然,冷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只是那笑容却甚是狰狞可怕,反倒不如不笑。他道:“多谢姑娘,既然方士提到姑娘,姑娘必是异人。姑娘既为异人,自是不愿随便露了身份。小老儿知,小老儿知,只要姑娘应了,小老儿便已放心!”
我颔首。我从未想过阴冷的诚伯会与我说这许多话。我静静地想了一会,他也安静地望着远处沉思。半晌,我问:“此事有谁知晓?”
他垂手道:“仅小老儿一人知!” 诚伯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平日里的冰冷与少言寡语,如同方才那带着欢喜笑容的人是旁人而非他一般,让我不由得怀疑方才是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出了毛病。
我叹气,如此忠仆甚是难得,但却总感觉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冷冷的,淡淡的……
诚伯见我无话,便道:“姑娘请回!”
我颔首,他便又夹起我跃回了房间。
清晨,第一缕阳光清清爽爽地从窗户照进来,我睁开眼睛,屋内仍如昨夜般宁静,只是心中似乎少了许多阴霾。我拍拍自己久未真正笑过的脸颊,挂上发自内心的笑容,青春、快乐、轻松。
屋里少了丫头们的聒噪,也少了她们带给我的女人卑贱的感觉。我独自起来穿衣。已经多久没有自己穿衣服了?已经多久没有自己张罗起居了?仿佛那还是在现代的事。我笑笑,自己打来水洗漱,对着镜子梳头。自来到西汉,我似乎已习惯了别人的伺候,可谁知伺候我的人却也是如同我一般在这里甚为卑贱的女人。我嘲笑自己,成日抱怨着别人压榨、欺凌我这个女人,却不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剥削着别的女人。如今醒了,但愿不算太迟。说实话,西汉的发型虽然较之明清简单了不少,但仍不是我这个现代女子所能打理得了的,来了这十几年,今日才发觉自己竟连头也不会梳,衣服也穿不利落,是我退化了还是被同化了?是我麻木了还是安于享乐了?亏我还是在现代受了诸多教育,成日想着人人平等,成日说着自力更生,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依附于旁人的藤萝,是一个不会自给自足的花瓶……我看着镜中那个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女子,头发蓬乱,衣衫邋遢,面容落魄……怎还能看到十几年前那个大学校园里清爽、坚强的女子的影子?没有,一丝丝也没有,甚至还比不上沦为奴婢的菁儿与秋水,更比不上在权势之争中游刃有余的窦姬……难怪刘恒看不起我,难怪薄姬玩弄我,难怪窦姬轻视我,原来这也是自己的原因。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年代,男子如此,女子亦如此,可我来了这十多年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将现代的生存本领也退化了,那么有了今日的处境便也是相当公平的。我曾小觑西汉女子的木讷,也曾耻笑西汉女子的麻木,却不知做一个西汉卑贱的女子却也是一门深厚的学问。我懂吗?我试图去学习过吗?我没有,我一直自负地以为以我受过高等教育的头脑要摆平这些愚昧的古人应不在话下,一直自负地以为即使天公再不开眼以我的聪明与博学自会游刃有余,可我错了,做人是一门学问,做古代的女子也是一门学问,并且是一门现代所接触不到的、深刻的学问。我败了,与其说败给了古代的女子倒不如说败给了自己的自负与自大。自大一点为臭,我今日才深深懂得,希望还不算太晚……
我梳了半天头却总也弄不出个样子来,既然以后打算要自力更生,便不能再依靠丫头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如果我今日连头发衣服这样最简单最琐碎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就连装束也是任人摆布没有自己的主见,还谈什么自力更生呢?我看看镜子,最后笑了,既然不会西汉的发型,为什么不用现代的呢?我为自己的想法高兴,为自己的突破而激动,我许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这心情如同上学时攻破了一个难题,如同考试考了个高分……我在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时也在为自己的辛酸而悲哀,我真退化了,退化到连头都不会梳,连思想也不会变通,退化到没有自我,没有创新……
我将左右两边的头发分别随意用头绳款款扎上,刘海齐眉,自然垂下,镜中,又是一个清纯的少女,是一个十五岁明媚的少女。我将脸上的刺青画成一枝枯梅,以胭脂加以点缀……丑陋吗?非也,是美,另类的美,只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得眼睛格外大,不过今日的眼睛异常明亮有神。那神采是为了此后的自由,还是为了今日自己能梳头了?或许,如今的我就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容易激动,一切都要从今天开始了,我要做回现代的自己,要做一个崭新的如烟……
我再看看身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不想再为难自己,便将那些烦琐的衣服尽数脱去,只找出一间淡粉色的纱衣,款款套在小衣外面,下身穿以同色裤子。我再次凝视镜中的自己,转身,举手,投足……我笑了,镜中的我轻盈、活泼,仿佛又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希望,如同夏日的朝阳,热情而又悦目。我如同又回到了大学宿舍,宿舍的姐妹们要么去约会,要么去跳舞,惟独我却在悠然自得地穿衣、化妆,自我欣赏……
我站在窗前深深呼吸,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天空瓦蓝,白云朵朵,我却也是这样妩媚。朋友们都不在了,就象在宿舍的周末一般,只有我一个在孤芳自赏,但我不寂寞,因为寂寞源于心灵。此刻,我的心灵满是阳光,是大学时富有朝气的阳光……我舞故我在……即使舞台上只有我一个人,但舞者美丽的心情却如同一杯咖啡般醇香浓烈……
我很满意自己的装束,仅收拾了一个随身小包袱,装了一些日常用品及衣物,顺便带了两个金锭与几串大钱。这些钱财若平常百姓,只怕能过得了一生,我却顺手塞到了包袱里,草草背到身上,回头,环视屋内,一切仍如同昨日。我笑笑,这些东西也不用我收拾,菁儿走之前应会收拾好带走。按理说,从王府带出来的东西我一丁点也不想带,包括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这一路少受罪,不带白不带,总不能裸体上路吧!呵呵~~
我看完后,便转身出屋,不再回头,径直向客栈外走去。不过奇怪,平日里菁儿起得甚早,今日怎么还没动静?虽说我昨夜说过今日不要再见,但以秋水的性格自会吵吵着要来送我一程,她们断没有那么听话老实的道理。我笑笑,管她呢,旁人都安顿好了,自己安顿自己便是了。咦?醉东风也还未起么?突然又想起昨夜诚伯说的那些话,唉!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有什么能力会去帮别人?不麻烦别人就不错了,只希望以后少拖累旁人才好。
见旁人均无动静,仿佛他们那些人一夜之间全消失了一般,我心下窃喜,赶紧偷偷溜了出去,正好,省得婆婆妈妈的,我实在是不想再麻烦醉东风送我了。可是,刚出客栈门,我便愣了……
客栈外的大树下,醉东风一身白衫随风轻扬,斜斜地靠在大树下,一腿站立,一腿曲起,脚踩在树干上,嘴里咬着一根茅草,百无聊赖的嚼着,又惬意,又慵懒。树上拴着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洁白。他见我出来,吐掉茅草,邪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偷溜!”
我歪着脑袋,看着他笑道:“你果真厉害,这点小心思都被你抓住了!”
他得意地笑道:“本来他们都要前来送你,我想你并不愿见那离别场面,便吩咐他们乖乖在房中待着,等我二人走了再出来。而我呢!哈哈——便在此处等着将试图偷溜的你擒获!”
我叹气,笑道:“我说呢,方才他们如同消失了一般,一个也看不见,却不知是你的诱敌之策!罢了!我算是玩不过你!”
他笑道:“走吧!莫要再打算将我甩掉!”他又回头坏笑道:“你今日的装扮好生奇特,今日一看,其实你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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