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里有乱出牌……”之扬狡辩起来。
夜开花笑了,梅子也跟着笑。她俩的笑有很多区别,夜开花是得意在脸上,梅子是得意在内心。
梅子笑着,膝盖向之扬的大腿靠去。
打完三局,之扬和瑞香输了三局。瑞香后来没说之扬打错,后来拿在手上的确实也是“烂牌”。殊不知风头是在梅子的脚力作用下丢了。
夜开花还想继续玩,梅子说玩得太晚了不好。梅子起身要回家,起身之前拿脚在之扬脚背用力踩了一下,便是给之扬的暗号。
“阿明,你送婶子回家。”夜开花带着命令的口气对弟弟阿明说。
阿明应着。梅子说不用。之扬说:“算了,还是我来送吧。”
夜开花说:“你又不是顺路。”
之杨说:“顺不顺路有什么关系。荒地又不是大地方。”
见之扬这么说,夜开花也就不再说什么。夜开花把大家送到门口。瑞香自顾回家,她家不远。
过了竹园,之扬就对梅子说:“今晚我是输给你了。阿欣姐她倒能高兴好几天。”
梅子拉了之扬一把,不说牌事,问之扬:“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
“白天上班,晚上就在他们家玩牌。”之扬回答。之扬又问梅子:“今晚你怎么也会跑来玩牌?”
“我来找阿欣说话,阿欣说你也要来,后来又去叫了瑞香。”梅子说着,起手把之扬挽住。“我们走那边,好吗?”
梅子意思是往村外山脚下的路走。
“你不冷吗?”之扬觉得夜晚村外会相对冷。
“有你在,我还会冷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你吗?”梅子把之扬再挽个紧。
出了墙弄,外面更黑。不过对之扬和梅子来说,夜色更可爱。夜色会笼罩出他们一个小天地来,这样的天地既是有限,又是无限。他们会有更多的自由,更多的放松。进入梅地,梅子拉住之扬,没说,但显然是要之扬亲她,抱她。三天不见,梅子何尝不想之扬,她迫不及待了。尽管这里和村子还是离着不远。之扬抱住她,又亲了她。亲吻的时间还是那么长,舌尖与舌尖还是那么热烈地在彼此的口腔里做搅拌。两人同时得到了鼓舞。
“走吧。”吻后,梅子对之扬说。
“去你家?”
“阁楼。今晚就我一个人。”
之扬说:“怪不得你家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去过我家?”
“去过。天刚暗下我就去了。没人,所以我又来阿明家了。”
“富才去宋家岙了,今晚应该不会回来。”梅子说着,拉起之扬朝广禄阊门走去。
两人又穿过竹林,来到广禄阊门前的墙弄。梅子拉着之扬小心轻步走过大六房阊门。大六房阊门已经关了,里面也一片安静。再到广禄阊门,梅子看到们依旧紧闭着,里面没有灯亮起,富才肯定没回来。梅子伸出一只手去推门。门尚未碰到,梅子的手突然又收了回来。梅子回头,看看之扬,不说话。
“怎么了?”之扬被梅子这么一看,还以为梅子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梅子不说,拉起之扬就往来的路跑。之扬倒是被吓了一跳,然而也不敢开口问话,只好跟着梅子跑。跑过墙弄,梅子还是拉着之扬跑。折弯向南,那边再过几家就是小桥头,过了小桥头就是去牛厩的路。
“你这是要去哪里?”之扬将梅子拉住,压着声音问她。
“别问。你跟我走。”梅子紧拉着之扬又往村外跑。
“你疯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梅子还是不理之扬,还是继续拉着他跑。
过了小桥头,之扬才有些领悟。
“你不会是去牛厩吧?”
梅子不再跑,缓了下来。回头对之扬说:“对,我就是要去牛厩。去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地方,去能让我大声喊出来的地方……你不敢去吗?”
“我不敢去?”之扬笑了,说:“别说是牛厩,这会你如果想上过云山我也陪你去。”
“吹牛,”梅子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吹牛。”
“等会到了牛厩也让你吹吹牛。”之扬说着,笑出声来。
“你才去牛厩吹牛哪。”梅子听出之扬话中话来,她伸手掐了一下之扬的手臂,故意狠声说:“叫你说我。”
之扬不怕他掐,但还是把梅子的手给抓住了。顺手一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梅子,今晚你就大声喊出来吧。”
梅子听之扬这么一说,来了兴致,她索性拿手围住之扬的脖子,双脚悬空,吊在之扬身上。
“我就喊,让你也喊出来……”
这夜,冬日之夜,假如要去描述风景的话,其实是花不去多少笔墨。但对梅子,对之扬来说,或许就不一样了。快乐与幸福往往来自心情,周边的环境能感染人,同样,人也能感染周边的环境。而夜幕下的草垛带着属于自己的个性,怵着。它们或许也有自己的交头接耳,自己的思维活动。然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扬索性把梅子抱起,向草垛走去。
“你的肩头还痛吗?”梅子被之扬抱着,两只手还是围着之扬。现在她不是比他大好多岁的女子,更像一位小妹妹,嘴里像是含了糖果,说出来话是甜的,吐出来口气是香的。
“不痛。本来就不痛。”相反,之扬更显男子汉的气息了。
“骗我吧?”
“不骗你。”
“那我今晚还咬你。”
“只要你愿意,就让你咬我。”
“今晚我不咬你,今晚我要喊出来。我喊了你可别吓着……”
“你能喊得多响?能让全世界都能听见吗?”
“能。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就喊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喊,你的叫,你的奔放,你的歌唱……”
“坏死了,你嘲笑我!”梅子凑上去咬了一下之扬的耳朵。
草垛子的世界自有一种温度,温度来自稻草。显然,这些温度是不够的。之扬把梅子放下,他要精心构筑一个可以供他和梅子用来销魂的温床。
“看到过小猪是怎么钻进草窝吗?”之扬准备起手拔草,回头问梅子。
梅子乐了,打趣着说:“你真以为我们俩是母猪和公猪,还念念不忘提起……”
“我这会没说公猪和母猪,是你自己说的。我说是小猪。”
“……”
“你见过公猪和母猪……”之扬伸手拔稻草。
“还真不忘了,还提……”梅子也拔稻草,她随手将稻草撒在之扬身上,然后改口说:“你像小猪一样钻过草窝吧?”
“当然钻过,你未必没有钻过……”之扬拔了一大把稻草撒在地上。
“我当然也钻过,和你一起,你忘了?”
梅子想起那天雪地里的事,心头又甜蜜起来。 之扬也想起那天的事来。
“那天,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起来,当时就那样……”
“你有那个胆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肯定会有这个胆。”
“如果那天你真有这个胆,也许我会把你当成是流氓……”
“那好,今晚我就当一回流氓。”之扬把手上的稻草往梅子身上撒来,几乎是铺天盖地地撒来。
稻草落在梅子身上,乱了,又纷纷落下。
“流氓……”梅子喊。
之扬一把抓住梅子,把她摁在地上。
“我就是流氓,你喊啊……”
“流氓……,流氓强奸啦……救命啊……”梅子果真喊了起来。
梅子再想喊时,之扬把手按在她的裤裆了。
“我不喊了,我情愿被你强奸我了……”
“我不强奸你,我要你忍不住喊出来,让你大声喊……”之扬说,把手伸进梅子的裤裆,用心地掏摸起来。
梅子不动了。梅子拿去挡在自己脸上的稻草,嘴上起了轻微的呻吟。
“我们应该把自己完全盖住,然后脱得光光的……”梅子感觉稻草还是不能完全盖住他们俩的身子。
“这好办,我把草垛给推倒了,我们钻进去。”
之扬说着,起身,果真伸手去推草垛。
草垛不知是谁家的,之扬也全然不顾。草垛本来就在摇晃中,经不得之扬稍微用力,就整个倒了下来。
“真是好办法,你应该早一点说。”
之扬把倒掉的草堆的稻草弄得一团乱糟,然后又往梅子身上撒。撒够了,之扬才钻进草窝。这是今年的晚稻草,稻草还带着香味,只是因为盖了太厚,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应该露出脑袋,要不然会被闷死。”梅子边说边将头上的稻草撩往一边。
两人露了头,身体被稻草包裹,这样平躺着,望着天空。
“夜色真美,还有星星。”梅子说。
“我们这样躺着也很美。”
“之扬,这里是不是要比阁楼好?”
“也许吧。”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我就在你身边,还用得着想吗?傻瓜。”梅子动了动身子,让身子平躺变成侧卧,一只手摸索着之扬的下面。感觉这会不是很硬,梅子说:“你这个哪里去了,怎么软软的没了。”
“它可能怕你了。你刚才喊救命,怕别人来抓它……”
“废话!我都说了,我情愿了。起来!”梅子用力摸了之扬一把,命令之扬的下面起来……
第二章
荒地有它荒芜与贫瘠的一面,但荒地又有它繁茂与富庶。春天慢慢回到这群山之间的村庄,人们的欢愉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周的群山绿起来。遮坑在几场雨水之后饱满起来。最孤独的沙朴树重新融入到香樟树绿的队伍中。早已卸去冬装的荒地村人,个个变得精神起来。他们或者去南山畈下田料理农耕,或者上山去打理自家的果园。也有人去山外寻找活儿……在乡下,大凡会找事做的人不会轻易说自己活着无聊。
广禄阊门的宋初花今天又上过云山去了。不过今天宋初花不是去过云山的青莲庵。宋初花出门时腰间系着布褴,手里拿着布袋。对习惯了每年清明后谷雨前都要上山去采野山茶的宋初花来说,今年的任务似乎特别重。
失散多年的自己的叔叔的两个儿子春节时候回到了宋家岙,一段亲情重新又衔接上了。宋初花得知两位兄弟喜欢喝乡下的土茶,于是答应今年要送他们家乡的好茶。过云山的野山茶是有名的。
虽然两位兄弟的到来,让宋初花又记忆起了自己辛酸的身世,但这辛酸毕竟是过去的事。母亲木槿之初是叔叔家的佣人,后来宋初花父亲看上了她。父亲从来没有给母亲过正式的名份,但母亲木槿仍旧死心塌地地成了父亲的人。宋初花记得,自己七岁那年,父亲病亡之后她才由母亲带着来到宋家岙。好在大妈是个好人,收留了她们母女。说起叔叔,其实母亲一直也记着叔叔的好。母亲木槿生前说过,要不是叔叔当时在上海收留自己,作为孤儿的她,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忘记过去,让亲情留下来,宋初花这样想。
其实,宋初花也只能这样想。除了自己的出身,宋初花的不幸更在于她嫁到宋家岙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丈夫那么年轻就走。丈夫走了,好歹留下了儿子富才,然而富才的没有生育能力,不仅让广禄阊门断了后,还断了自己的希望。那希望恰又是唯一的。宋初花不敢多思多想。
宋初花不敢多思多想,但有时面对了问题,宋初花又不得不多想。上山,宋初花回头望望村子,广禄阊门就在不远的地方。虽然阊门不显眼,但宋初花还是一眼就认出它来。宋初花出门时,媳妇梅子正在阊门里洗衣裳。年前,宋初花从宋家岙回来,听说一件事。说隔壁大六房的媳妇庙脚跟娘子和九家堂前的桂香在遮坑打起来了,两人打架是因为自己媳妇梅子的事。桂香看到梅子在背后说梅子不会生,是只不下蛋的鸡。这话让刚好在一旁的庙脚跟娘子听到,庙脚跟娘子只说了一句,别在背后嚼人家的长短,桂香不服而骂了庙脚跟娘子。两人就这么由吵变成打,结果还打到水里去了。
说心里话,宋初花因为儿子没有生育能力,内心是愧对着梅子。梅子没有怨言过,还是好好地跟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过日子。平心而论,梅子是个不错的媳妇。听说人家为自己的媳妇吵架,虽然矛头没有直接对自己的媳妇,但让宋初花听来,心里总会搁着不是滋味。宋初花想过给梅子引养孩子。在宋家岙,她姐姐初云也提起过这事,姐姐初云还自有想法。对于姐姐的那个想法,宋初花心里怎么也通不过。
宋初花为难着,矛盾着,但这会似乎又让她心乱了。有些事情她还不得不想。
春到了,村子里每个夜晚都能听到猫叫春。宋初花不仅听到猫叫春,隐约还听到自家阁楼有什么动向。起初,宋初花以为是叫春的猫咪在自己家的阁楼捣鼓什么。后来一次宋初花听到声响,好像不是简单的动向。微微的呻吟声是人发出来。这声音对宋初花自己来说,早已是远去了,但她毕竟是女人,是有经历的女人。宋初花为此守候过几夜,但她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
媳妇的房间在阊门里边,所有进出的人都需要经过自己的房间。宋初花又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疑疑惑惑中的宋初花到底没从媳妇梅子那里看出什么来。
也就是不久前,宋初花上茅厕时才有了新的发现。平素时,宋初花上茅厕,总能见到一段时间里,有梅子坐厕留下的痕迹。但过了年,宋初花没有再看到梅子来过红。这似乎又成了宋初花的一份疑惑。
然而,宋初花总不能直接去问媳妇。思来想去,不能不让宋初花心头乱麻起来。
宋初花心乱,而不会让人家婆婆那样,一旦发现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轨之后,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出来。宋初花不声张,更不去媳妇面前责难甚至辱骂。宋初花清楚自己儿子的缺陷,还有她姐姐初云向她说的话。初云意思是找个合适的人借种要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初云没妹妹宋初花聪明,心眼也没宋初花多。宋初花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知道借种是怎么回事。宋初花心眼多,她是怕“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宋初花怕弄不好丢了媳妇人。
初云的道理,说抱养的孩子一个亲都没有,借种的起码有娘亲。这个道理宋初花不是不懂。
这样的事情也不好找人去商量,也不好直接拿话问媳妇。
宋初花上山,采着茶,眼睛还不时投落山下来。肚子里论来理去,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命苦。因此伤心,因此想流泪。尽管这般岁数了,伤心时还是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之余,也想起死去的富才的爹。以前宋初花没有怪过死人,今天突然生了这个念头。要不是他那么早死,她宋初花不会只有富才一个儿子。和她同般年纪的家庭,哪家只有一个孩子。他们的生育年代正是提倡“光荣妈妈”的年代,多子光荣。
想多了,宋初花又觉得没有意思。思路又转回到梅子身上,她想到了结果。万一梅子有人了,又真的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梅子会怎么做?自己又该怎么看待梅子?富才又会是什么态度?对方的男人又是谁……问题太多了。这些问题几乎是一列长长的火车,在宋初花的心头带着声响驶过。火车去了,不会回来,那是暂时的。火车去了,到底还是会回来。反反复复,宋初花差点看不清眼前的茶芽。
今年不是暖春,茶叶新苗只能说是茶芽。不过有耐心的话,采摘了这样的茶芽做成的茶,才是上好的茶。也有人在不远处采茶。也有人看到了宋初花。
“婶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宋初花,喊起来。
宋初花听到喊声,抬眼看过去。
“传秀。是你啊。”
宋初花见是传秀,便和传秀打起招呼来。
“今年茶采不拢。”传秀生性急躁,对茶叶还小似乎有些不耐心了。
“天冷。要不去朝南山看看。”
“朝南山那边肯定被潺塬人采完了。听说她们半个月前就开始上山了。”
“你又不打算去卖,有就采几片,没就拉到。我今年倒是答应两个兄弟了,没办法。”
“对了,你两个上海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听梅子说起过,我也糊涂了。”
“是我叔叔家的儿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是这样。上海人还真有心,老远跑来寻根找亲的。”
“他们也是无可思量,写了信找找信息。他们还以为宋家岙已经没亲人了。俩兄弟说,要知道宋家岙还是兄弟姐妹在,早就过来了。我的两个兄弟其实也很命苦。听他们说起,叔叔婶婶解放前就死了。”
“哦。怪不得老远也要过来见你们。这下好了,您娘家……”
传秀本想说宋初花娘家人丁兴旺了,但转念一想,人丁兴旺这话不能冲宋初花说。宋初花娘家人丁兴旺,但广禄阊门却是另一番情形。不过广禄阊门好歹还有富才姑妈留下的三个孩子,那就是顺才和他的两个姐姐,要不还真是门庭冷落了。然而,话说回来,顺才到底只是广禄阊门的外甥。节头节面会上门来,但平素里还是冷清的广禄阊门。
“传秀,我想问你一件事。”宋初花趁这会近处没人,想和传秀说说梅子的事。
“什么事?婶子。”
“你过来一点。”宋初花觉得传秀还是离自己远了点。
传秀过来,近了又问:“您说。婶子。”
“是这样。你帮我去问问梅子,想不想抱养个孩子。这事我也不好出口当面问她。”
“你不提我倒也不好说,你提了,我想还是和你说了。我上次是问过她。梅子好像没意思要抱养。我也问她怎么办,梅子说过几年再说。婶子,你得劝她们两个都去医院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人家也有隔了几年才生的。可是现在条件好了,医院一查还是能查得出来。该治的治,该吃药的吃药……”传秀既是关心,也是好心,所以照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宋初花不是听传秀说话说得多烦了,而是她想透心和传秀说闷在自己心里的话。
“传秀,婶子还是和你说实话吧。我想我也只有你一个可以倒倒口的人,用不着瞒你了。”宋初花情绪变得低落,不过她还是把话给接了下去说:“其实,查,早已去查过。不是……”
宋初花停顿了一下,看看传秀。传秀也抬起头望了一眼宋初花,见她有口难言的样子,她也不追着问。
“不是梅子的问题,是富才他……我都不知道这事该咋办好。”宋初花心里想的“这事”实际上并非是指富才了。
宋初花想说自己对梅子近来的那些疑心。
梅子是传秀做的媒,宋初花觉得传秀也许比自己要了解梅子的为人,她想把事情摊开,让传秀来判断一下,梅子一旦有人,一旦怀了别人的孩子,她会不会离开广禄阊门。尽管还是怀疑中,但宋初花内心显然是倾向于梅子有人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梅子洗好衣裳,晾晒开,转身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间的衣橱,梅子取了两百块钱,放进口袋。刚关上门,梅子忽又把它打开,再取了一百块,也放进口袋。里外门关好,梅子去了隔壁庙脚跟娘子家,和庙脚跟娘子说自己去一趟固湖,中午回来。梅子还问庙脚跟娘子没有东西要捎带。庙脚跟娘子回答说没有。
梅子离开大六房阊门就往机耕路走。
身上带的其中两百块钱是三天前晚上,之扬来阁楼时给她的。这钱便是上次之瑛进服装厂时梅子借给之扬的那两百块。梅子当时就让之扬给拿回去,之扬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说家里其实又不是缺钱。
梅子说:“哪你拿去买辆自行车,这样上下班也省得走路。”
之杨说:“买车钱也有了。之瑛和自己的两个月工资正够。”
尽管梅子说不拿回去就生气,之扬还是不拿。今天梅子想上固湖用那笔钱买自行车,然后把自行车直接放到服装厂,省得之扬再推让。来到镇上,梅子就在服装厂前的供销社商店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梅子本来打算买“永久”牌,可是人家说“永久”牌要凭票供应。除了给之扬买车,梅子顺便还想找韩露说说话。
上次见到韩露,韩露向梅子问起过孩子。梅子没隐瞒,实话实说了。韩露当时还有点不信,得到了梅子肯定的回答后,梅子看到韩露的目光里,满含了惊讶。梅子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果真有了。但梅子想,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想到自己怀了之扬的孩子,梅子心里既喜悦,又担忧。和之扬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情意非但没淡,反而浓了。之扬像一个成熟的男人,需要自己了。而梅子需要之扬更是不在话下。几天不见之扬,身心就会难受得要命。以前梅子担心自己会成为花癫,现在感觉,这“花癫”癫得还真让她幸福无比。
买好车,梅子推着从商店出来。一个转弯就到服装厂,然后将自行车放到车棚,上锁。再上楼。上楼那会,梅子在心里哼哼《绿岛小夜曲》。这歌她哼了好些日子了,越哼越感觉有味道。心波随着哼哼在荡漾,而又情真意切。
“梅子姐。”
梅子刚上楼,和韩露他们一个车间的小燕正好要下楼来。
“燕子,你去哪?”梅子经常来,和小燕也混得熟了。一个亲昵地叫梅子姐,一个亲切地叫燕子。
小燕停了下来,笑嘻嘻地对梅子说:“韩姐饿了,要我去弄点吃的。”
梅子笑了笑,拍了一下小燕的肩头,让她下楼去。
进了办公室,梅子见韩露不在,于是又去隔壁车间,车间里之扬和韩露相对坐着,有说有笑,没做什么事。
“梅子。”韩露是朝门坐,所以梅子一在门樘口出现,她就看到了。
“有什么喜事吗?那么乐着。”梅子见他们有说有笑,便问道。
梅子说话时,之扬也扭头来看。之扬起身,像是对梅子的迎接。梅子可没敢拿特别的眼神去看之扬。
“说你哪。”韩露说了句让梅子猜不透是真是假的话。
“说我?我有什么让你们可乐的。”梅子若无其事,走近,找了位置坐下。
“知道你要来,今天让你来请我们吃饭。所以乐了。”韩露说。
“知道我要来?不会吧?”
韩露和之扬都不回答,只是冲着梅子笑。梅子知道韩露在开玩笑。自己来服装厂,向来没时间表,也不和之扬说好。
一会儿,小燕买了一包油枣上来,把它放在案板,让大家吃。
“是不是没吃早饭啊?”梅子因为预先听小燕说是韩露饿了想吃,所以她也向着韩露问话。
“早饭是吃了,现在都几点了?饿也正常。我可不像你……你每天几点起床?”
“我?”梅子一下子答不上来。“我又不用上班,没一定。”
“今天上街买菜还是特意来和我说话?还是……”韩露知道梅子轻易不会来找自己。
平日里,梅子来找韩露,或多或少会有理由。
“你意思是我没事就不能来了?”梅子故意说:“今天就是无事登你这座‘三宝殿’来。”
几个人在一起闲说了一会,韩露要梅子去隔壁坐,又让小燕去食堂提水。吃了油枣,说甜腻腻想喝水。趁韩露去了隔壁,小燕去打水,梅子掏出自行车钥匙塞到之扬口袋。
“自行车放在下面车棚,那辆新的‘飞鸽’。”梅子压低声音对之杨说。
之扬愣了愣想说什么,梅子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也别说,晚上我等你。”
之扬只好不说,将钥匙放入自己口袋。
到邻近中午,宋初花和传秀一齐下山来。走到山下遮坑边,宋初花解下腰围的布褴连同手提的布袋交给传秀。
“你帮我带回去,我要去宋家岙一趟。”
宋初花向传秀交代完,自己匆匆朝宋家岙方向去了。传秀望着宋初花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笑了一番,往村里走。
畈上的草子田大半已经耕起,剩下的是留作采集种仔的几片。草子便是紫云英,是一种种植面积广,用途大的冬作。历年来,草子和油菜、大麦为当地的三大冬作。眼下大麦已经开始拔节,草子花开得殷红,与黄色的油菜花相映成辉。加上被翻耕起来的草子田泛着银光,更显色彩明朗。畈上劳作的人开始络绎回村。
传秀边走便和路上的行人打招呼,她走得有点急。今天要不是遇到宋初花,她恐怕早已下山回家。男人和儿子阿明一早去山上给桔子施肥,大女儿夜开花去了桐水。桐水有传秀的大姐在,前两天那边捎信过来,说夜开花的表姐和姐夫吵架闹离婚,要夜开花过去劝劝她表姐。至于为什么事闹离婚,现在尚不知道。海红上班去了,家里没人,传秀须得赶回去做饭。
采了半天茶也没采到多少。宋初花采得稍微多一点,装了大半袋子。合起来差不过能做两锅。既然宋初花要送茶叶给她上海兄弟,传秀决定将自己一份也给宋初花。进村时,传秀本想将茶叶送到广禄阊门,想想还是拿回家自己替宋初花做了。过了抽水墩没多少路,传秀遇到了从镇上回来的梅子。
“嫂子。”梅子先打起招呼来。
“梅子,你是不是刚回来?”
梅子说自己刚回来。
传秀说:“婶子去宋家岙了,你一个人也别回家做饭了,跟我去我家,我还真要找你说事。”
梅子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依旧两手不带一点东西。要是平日,梅子去了镇上多少会买点回来,不是菜肴就是日用品,到底是村子和镇子有点路程,去了不能白去。然而今天,梅子从韩露那里出来,自己的事和韩露一说,让韩露说得情绪低落了。韩露先是对梅子的假设表示既惊讶又怀疑,觉得梅子身边肯定是有男人了。在韩露的追问下,梅子默认了。默认之后,韩露告诉梅子,虽然自己不反对梅子要孩子,但她告诉梅子,如果有了孩子还想继续在一个村子住下去,那么这个替她怀上孩子的男人不应该是一个村子里人。韩露又问梅子,和人家有了,是不是心也给了人家。梅子依旧默认,韩露这时表示出反对意见了。韩露说,要人要孩子只能选择其一,不然的话就选择离开婆家。或者说在婆家的默许下,自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悄悄离开村子。韩露还说,人言可畏,你梅子还想不想过正常日子了?韩露把话说得不轻。走出韩露的办公室,梅子没再有心情去见之扬。
“嫂子,我……”
“怎么了?你回家还不是要做饭,去我家,吃了饭和我一起做茶叶。这茶叶是婶子的,她说要去送人,这些肯定不够,明天我再和婶子一起去摘。”
传秀拉了梅子一把,梅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传秀去她家。
第四章
梅子从夜开花家出来回到广禄阊门,宋初花还没回来。才进门,梅子立马感觉这广禄阊门变得更自己第一次踏入时一样陌生了。听传秀说来,自己的事好像婆婆已经有所得知。尽管传秀只是从侧面提起,那人家事举例说来,但梅子从传秀话中还是能听出点名堂来。梅子心里存着羞愧,又乱糟糟理不清,这会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走了。把阊门掩紧,梅子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梅子什么事也不想做,进了房间就躺倒床上。也不想多想,可是不能做到不想。
想想韩露的话,想想传秀的话,又猜测婆婆到底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当然,再多想的还是自己如何去面对婆婆。婆婆这会不在,但她总会回来。长了这么大,梅子第一次遇到如此烦心,烦心得几乎无所适从,也无法解释与解答。
多想了,显得浑身疲乏。梅子想让自己入睡,但又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婆婆的黑脸,梅子不是害怕,只是感觉不可面对。梅子也想想娘家人,村里人,所有人,要是这事真的传开了,往后该怎么面对人家……又不能不想到之扬。
想到之扬,梅子把手放到自己的肚腹,轻轻地抚摸,虽然没有什么异样,但梅子感觉来就是不一样。慢慢地,隐秘的喜悦倒替代了她的烦心,她顺着孩子那个思维继续往下想去。
什么时候自己的肚子隆起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孩子的存在。什么时候像人家做母亲所说的那样,孩子在肚子拿脚乱蹿。什么时候孩子出世,出世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像自己还是像之扬……想多了,也似乎是想完了,然后又是跟一场美梦突然醒来一样,梅子重新走回现实中。梅子将手从腹上挪开,又侧了个身,心情也随之侧了个身。她开始和别的女人起对比,同样是女人,人家要个孩子可以光明正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因为怀了孩子而喜悦,而骄傲。可是自己,作为女人,连这个基本的权利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到底是谁在欺负自己?梅子无法做出答案。思来想去,梅子觉得谁也没有过错。包括自己。是命吗?梅子想到了命,突然起了伤感。
对很多人来说,命是一个沉重的命题。
梅子自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生性刚毅的女子,但梅子也清楚自己虽然懦弱却不是一个喜欢轻易流泪的人。
梅子流泪了。泪水是由下而往上涌,最后夺眶而出。后来便是想乏了,想累了,不知不觉睡了去。
迷迷糊糊中,梅子听到有人喊自己。梅子一下理会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中,没有方向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有人再喊,梅子才有所醒悟。自己是在家躺着,睡着了。也领会到喊声就在房间外,门口。
“是阿欣吧。”梅子这时也听出外面喊她的声音是夜开花。
“婶子,是我。黑灯瞎火的,你是不是已经睡了?”夜开花问。
“几点了?”
梅子说着,把房间的灯开亮。
“大概六点半吧。”
“你等等,我这就来开门。”
因为门外是阿欣,梅子也不完整穿好衣裳,只是下身套了棉毛裤,上身披了罩衣就下床去开门。门开了,夜开花进来。
“外面房间都黑着,是不是阿婆还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梅子看了一眼房前桌上的自鸣钟,自我打趣地笑着说:“看我都睡糊涂了。”
“你什么时候睡的?”
“下午两点,从你家回来就睡下了。”
梅子虽说是下午两点睡下,但她入睡时天还亮着。
“你也真会睡。看来还没吃晚饭。”
梅子坐在床上一边穿衣一边和夜开花说话。
“成神仙了,都不用吃饭。”夜开花说:“我替你做去。”
夜开花说着要去厨房。梅子说:“不急,我肚子不饿,其实也不怎么想吃。”
“早知道阿婆不在,我就来叫你了。你不知道,今天阿明捉了好些鲫鱼回来。”
“眼下草子时,鲫鱼是多。”
“想不想尝尝?我给你去拿几条过来。”
“算了,河鱼腥气重,我也不怎么喜欢吃。”
夜开花见梅子不喜欢吃鲫鱼,也就不再坚持要回家去拿。
“阿婆这会没回来,今晚恐怕不会来了。”
“可能吧。”
梅子穿好衣裳,要夜开花和她一起去厨房。事实上,就在夜开花进来的那一刻,梅子已经想起一件事来。她有些急了,想赶紧带夜开花离开自己的房间。上午去服装厂,梅子是约了之扬。看时间,梅子觉得是之扬该来的时候了。梅子怕之扬看到自己房间的灯亮着,悄悄进入阁楼来。
梅子尚未想完,刚走出梅子的房间的夜开花就喊了起来。
“什么声音?婶子。”
“什么什么声音?”
梅子还在房间,她正拿着梳子在梳头,听到夜开花这么一急问,心里立马发虚起来。
“屋顶上好像有动向。”夜开花指着屋顶说。
这楼房屋檐上面便是瓦顶,房间里面才是上面的阁楼。梅子在房间里,虽说听不到屋顶动向,但心里很快想到了之扬。因为之扬正是从屋檐的瓦顶通过窗口才进入阁楼。
“是猫吧。”梅子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
“猫!?”夜开花虽说感到了上面好像不是什么猫能踩出来的声响,但又没生什么异份的想。
梅子是急了,梅子担心夜开花跑到院子去张望,这个时候一旦夜开花站到院子里,一定会发现之扬。就是看不清是之扬,夜开花也能看清是人影。
“肯定是猫。阿欣。”
梅子故意大着声和夜开花说话,既是给屋顶上的之扬一个警告,又可以隐去屋顶的动响。
“不会是什么小偷吧?”夜开花觉得那声响不像是猫弄出来,于是说着果真跑去院子看。
梅子见夜开花真的跑去院子了,心里顿时就慌起来。
“嗵。”一声轻微响,声音就在梅子的头顶。
听到这声响,梅子反而心神转安了,因为她料定,如果上面的声响是之扬弄出来,这会之扬一定进了阁楼。声音是之扬落在阁楼地板时发出的。
“小偷?不会吧。”梅子镇静了,她梳好头扔了梳子,又随手将房间的灯关了。
夜开花站在院子向上张望。
“怎么回事。猫也没有,也没有小偷。奇怪了……”
夜开花自言自语起来。
“哪有猫老在一个地方的。我家阁楼窗子开着,刚才一定是别人家的猫进了我家阁楼,听到声音又跑了。”
梅子关上门,不去院子看。梅子又故意把门关出一个重响。
“好了。哪来什么小偷。我家又没什么珍珠宝贝可偷。去厨房坐吧。”
梅子说着,朝厨房那边走。梅子还是故意提高嗓门和夜开花说。
没了动向,夜开花也不再有什么疑想。跟着梅子到厨房,帮梅子烧火,不一会做好饭。夜开花又看着梅子把饭吃好。
“婶子,晚上要不要再去我家玩扑克?如果想,我这就去叫人。”
“算了。我也不怎么喜欢玩牌。”
对于夜开花的到来,梅子其实也能猜到是传秀叫她来看看自己。不过梅子没有将不高兴在夜开花面前表现出来。梅子一半是因为之扬已经在阁楼而兴奋,一半是因为故意的掩饰。
“吃了是不是又想去睡?”
“谁说又想去睡了?”梅子收拾碗筷。
“要不出去走走?”夜开花自有心里的想法。
“今晚就算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你是不是玩牌玩出瘾了?”
“我又不是赌胚,哪能有什么瘾。不过那天我能把斑鸠毛给赢了,确实痛快。什么时候我再和他好好对决一次,赢得他心服口服才好。”
“女孩子和男孩子玩牌,肯定玩不过……”
梅子这会心思完全集中到之扬身上了。夜开花提起斑鸠毛,梅子心里在想,人家之扬就在隔壁房间阁楼哪。那些不愉快的烦心暂时没有了,梅子倒是希望夜开花快点离去。
提起之扬,夜开花其实话也不少。梅子隐约能够感受到夜开花对之扬的偏爱,这个从上次借钱的事也可以看得出来。平时里,夜开花自然也会流露她对之扬的态度。不过这让梅子看来似乎很正常。邻里之间关系好了,往往就是这样。再往深里看,梅子觉得他们之间关系纯粹,不带什么儿女私情。
接下来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