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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此情无法投递|作者:归德居士|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3:00:47|下载:此情无法投递TXT下载
  好吧好吧。陆仲生看看蓝英,不能说她不正常,只是有点出格的幻想而已。毕竟,这是一种积极的姿态不是吗。由她去吧,总得给她一个出口。

  然而,就在送出那些礼物的次日,在本该回家的时辰,蓝英无影无踪了。眼看着暮色四起,人迹稀少,陆仲生不得不出门寻找,只有一个去处:菜场。陆仲生猜想:必是那婴儿的母亲,有所觉察,要么跟蓝英成了姐妹,要么跟蓝英彻底翻脸。唉,但愿那乡下妇人会可怜可怜蓝英,大方一点,把那婴儿与她分享一下吧。

  第36节:他人的孩子(3)

  结果跟预料的略有出入:得了蓝英从天而降的重礼,那萝卜摊子当晚便卷铺盖换地方了。蓝英次日赶去,原先的位置早已被旁的摊子所占,婴儿与他的母亲杳无踪迹了。新来的摊主笑嘻嘻地解释:他们回家了,以后就不回来啦。

  蓝英不敢相信,但又徒唤奈何,她像大头针一样钉在原地,极度失落,脸色都僵掉了。陆仲生寻来时,她实际上已无力支撑,摇摇晃晃着随时可能倒在满地的烂菜帮子之中。陆仲生上前拉她,她勉强挪动几步,嘴里结巴巴,一股滞重的口臭随之而出:怪我,这事全怪我,不该破了规矩,这一吓,他又走掉了,我再也不会见到了。

  陆仲生拍拍她,两人算是相拥而立。空荡荡的菜场,污水横流之中,这对衣冠整齐、神情萧索的夫妻,在儿子亡故之后,倒是头一次与对方靠得这么近了。隔着厚重的冬衣,肉体的力度,像水银一样极其缓慢地上升,温热至脚,至心肠与心脏,〃啪嗒〃,说是什么碎了也好,说了什么化了也罢,他们靠在一起,总算是好一些。

  陆仲生挣扎着笑了,风儿灌了他满嘴。他相信,这样的几番折腾……譬如自己,对事实真的妄加猜测与盲目搜寻;譬如蓝英,隐而不发的悲痛与慌不择路的情感转移,当是他们摆脱往事的必经之路,像大病初愈后的床榻流连。也许,所有的惨痛真的都要过去了,毕竟,他们重新学会了拥抱。

  ' 3 '

  丹青,有些时日没有跟你说话了。春天都快要结束了,你离开我们,已经有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光阴流逝,因为,那一定会导致不可避免的遗忘,我真害怕自己会一天天忘了你。

  想起傅雷,他给儿子不也写了将近三百封信吗。可是,想想看,人家写的是什么,我这写?又是什么?但不管了,逝者永远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为了让你活得更为长久,丹青吾儿,我要一直记着你,给你写信。只是,所有这些无法邮寄的家书、如同散落于污泥的珍珠,孩子,有一天,你会重返人间,把它们串成链子细细摩挲吗?

  昨天听新闻,仍是我所欣赏的那金石之声的男播音员,跟当初宣告你死期的应当是同一个人,真是上天巧意安排,我听到了〃严打〃第一战役的辉煌成果,因他说得太快,今天我又找了报纸,不妨照录如下,让你也知晓一二:。全国公安机关共逮捕杀人、抢劫、强奸、流氓等罪犯1027000人,检察机关起诉975000人,法院判处861000人,其中判处死刑的24000人,司法行政部门接收劳改犯687000人,劳教人员169000人。这是1950年镇反运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中打击。一年来的实践证明,这场斗争对于党风、社会风气的转变,对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设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第37节:他人的孩子(4)

  丹青啊,你不知道,事情还远未结束。三年〃严打〃,你不过算是先行一步,第二战役还在部署之中。我有时想想,就算头一年没〃打〃到你,到了第二战役、第三战役,就冲你藏在房间里的那些不良苗头,说不定你还是会成为那组总结数据当中的一个。一旦信了命,就很容易心平气和了。

  这一年,还有什么事儿值得跟你说说呢。

  哦,刚刚出了个步鑫生,一个浙江人。他是〃市场竞争〃的开路先锋,他在自己的厂里打破〃大锅饭〃,胆大包天地进行改革,搞活经营,按劳分配。有趣的是,上面对此人的做法极为推崇,有组织地进行了规模宏大的宣传,不过数十天之间,所有的报刊电台都长篇累牍异口同声,这位步厂长瞬间成了大明星,匆匆地往来于祖国各地,在掌声与鲜花之间,他演讲改革的经验,向军队讲军事改革,向文艺界讲文艺改革。

  还有,自五二年之后,我国又参加奥运会了,从许海峰的第一枪开始,接着是李宁、栾菊杰,当然还有女排的〃三连冠〃。总之,每一次获金的消息传来,我们学校的学生们皆欢呼雀跃,在教室里跺脚以贺,在食堂里拼命?击碗筷,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最强烈的兴奋,好像那不是体育,而是战争,代表民族富强大义的战争。每当看到那种欢庆的场景,我这不争气的,总会突然间黯然神伤,因我总是会想到你,孩子啊,要是你在,你也会跟他们一起又跳又叫的,多少美好的人生滋味,你不再能享受得到。

  对了,有一个消息你或许会更感兴趣,中央美院、解放军艺院的美术系在报纸上公开招聘模特儿!大胆报名的有170多个人,最终,几家大学一共选了20个女的和10个男的,都很年轻,在17至30岁之间。这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不知你有何感想,真正的裸体大活?,供学生上课。孩子啊,你若能迟死个几年!你若真能知道这一切!

  但是,孩子,所有这一切,你想想,步鑫生、奥运会、模特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种新鲜而隐秘的启示在里面,明天,明天的明天,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会变成怎么样?

  孩子,你在天上也可以看见的,且让我们一起看着吧。

  第38节:〃open〃(1)

  第二章 一九九○

  是的,太好了,爸爸,我在天上!在天上可以看见一切????

  也许我真该庆幸我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角度,没有遮蔽没有阴影,全知全能,我甚至可以穿过屋顶,穿过帏幕,穿过世间所有的欲扬先抑、欲说还休、欲盖弥彰????

  〃open〃

  ' 1 '

  是的,太好了,爸爸,我在天上!在天上可以看见一切。

  也许我真该庆幸我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角度,没有遮蔽没有阴影,全知全能,我甚至可以穿过屋顶,穿过帏幕,穿过世间所有的欲扬先抑、欲说还休、欲盖弥彰……当我获得这个能力,第一个所要追寻的、我将要长期追寻的,就是斯佳,我想慢慢地从头开始认识她。

  爸爸,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忽略你们。你们陪伴我长达十九年,她陪伴我,短得只有一个晚上,可那哪里只是一个夜晚,那其实是我的一辈子!

  一个少女,她曾主动带领我进入她从未开放的领地,她让我幸福得颤抖,在颤抖中感受到身体的伟大与生命的局限。这难道不值得吗?这值得我用全部的能力去追随她今后的生活!这就是愚蠢的一见钟情与单相思吗?那么,我就是喜欢这种愚蠢!

  哈,我坚信,就算她对我毫不在意、一丁点儿也没爱过我,但有一点她改变不了:我会在她的生活里留下痕迹、会微妙地左右她整个的人生轨迹。故而,她对我的意义、她对我的悬念,比你们要重要得多。

  顺便说一下,因为看她,我不得不看到她的继父。说实话,都看了五六年了,我还是没看懂,我始终无法确切地了解这个人。在斯佳与我的事情之后,作为一名亲人,他的表现着实古怪,我不知他是一贯如此呢,还是斯佳出事后才如此……在那之前,他与斯佳,曾有过怎样的体恤与默契,或者有过怎样的心悸或心动,因其时我尚未获得自由的视角,皆无从知晓。但现在我能看出来,他与斯佳之间,不对劲儿,肯定有什么事儿!可真要盯住了细瞧呢,又啥都没有。直看得我一阵子迷糊、又一阵子明白,再一阵子迷糊。

  但是不管了,我干吗要看得那么清楚、干吗要弄得那么明白?我不想知道,那个夜晚,斯佳到底是为了谁才那样傻里傻气不可理喻。

  动机、过程、结果,这是三条互不相干的线,谁都控制不了:动机是天成的,过程是真诚的,结果是荒诞的,跟我何干?她做了她想做的,我做了我想做的,总的来说,还是美事一桩。并且,我因此还更加中意她的头脑发热、她的大胆与糊涂。我成全了她,她亦成全了我。

  既往,我可以心平,但开来,我难以气和。特别是当我一步步贴近她的生活,熟悉她的气味,追踪她愈久,观察她愈深,我的伤感倒愈重……那一切的所闻所见所思,怎么不让我百感交集!

  我的斯佳,一天天地,她不再是那个晚上我初见的女生了,灼灼六年光阴,树木由细变粗,花儿凋谢不开,墙面白漆斑驳。她上大学了,学的是我完全陌生的信息管理系。她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在一个区图书馆里上班,每日朝九晚五,节假日购物交友,她成了完完全全的社会人,有老练的思维,开阔和不断进步的视野。从实际年龄上,我一直都停留在十九岁,而她,都比我年长五岁了。这真让我感到落差,但能怎么办呢,她是处在一个快速旋转的时间飞碟上,而我像个可悲的停止生长的侏儒,总得要踮起脚尖仰视,总得费尽心机努力猜测,才能勉强跟得上她一二。

  第39节:〃open〃(2)

  ' 2 '

  现在的斯佳,已不能再说是迷狂或大胆,所有这些属于成长期的特定症状,如同一场怪戾的风暴,其巨大而破坏性的能量已在83、84年得以集中消耗。青春期,其浓度与长度成反比,旁人是白水一桶,在她则是烈酒数杯,片刻间一饮而尽,豪醉一场。故而,斯佳的青春期早早地结束了,结束得比同龄人都要早……当八十年代末所有的大学女生都被琼瑶小说弄得如痴如癫时,她完全不屑一顾,一门心思只看翻译小说或者明清小说,也不全看,只挑着里面有爱情描写的部分。对于男女之事,理论知识一夜暴富,这回是彻底弄清弄懂了最实质性的部分;并且,可算是大梦迟醒,她这才明白,她在六年前的圣诞之夜,到底做了件什么混账的事!

  对于丹青之死,一向避之不理的斯佳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刽子手呀!那男孩根本没有做什么,却失去了一切!同时,对他的那个家来说,又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她斯佳哪里是受害人,她才是真正的施暴者!丹青手上,能看得见的,沾着她的处女之血,但看不见的血,其实在她手上!瞧瞧,她的十八岁,竟然就这样禮了!为着子虚乌有的〃性〃,她欠下一条人命,她毁了一个家庭。

  斯佳给吓住了,她向四周张望,好像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另一个凄凉的角落,那对夫妇,被悲痛没头没脸地淹没、终身的淹没。对,没有人追究这些,人们只以为她是个受害者,她尽可以苟且偷生,甚至,她该活得像个样子,这样,才对得住她欠下的一切。哈哈,自己这条卑鄙的小命儿,实际上就是偷来的、是丹青赏给的不是吗!斯佳噤在那里,她本该哭的,想了想,却掩口笑起来,要说是吓破胆,还不如说是撑大了胆!

  ……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再?了!再怎么放肆,也没法子再糟了!不是吗?在混账程度上,已经到顶了!未来再发生什么,再耍出什么花招,难道还能超出这个!

  索性放轻松,索性可纵情。

  是啊,斯佳不是个会轻易后悔的人,在人人敬畏的命运面前,她喜欢采取主动的姿态,既如此,则这般。不用说,四年的大学生活以及参加工作后社会生活的全面介入使她现在变得愈加开放,是真正一顶一的〃open〃。

  〃open〃,这是斯佳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英语并不是她的强项,但她喜欢这样说。在日常的对话中夹上几个英文单词……这风尚在当时正在劲头上,她周围的一帮年轻人都是如此,总会乐不可支地谈起各种外国货,用英语说出其品牌,表情专业而艳羡。《正大综艺》是他们最热衷的节目,从那里面,她们张望外国的一切,并能够头头是道地谈论各大洲的奇风异俗。

  第40节:〃open〃(3)

  在装扮与服饰上,不像有些女生,工作多年仍是一副学生样。哼,斯佳瞧不起那个。一有条件,她立刻摒弃了校园里的纯情之美,仿照港台明星挂历,用深色眼睑,浓到连眼神都瞧不清楚。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她就烫起那种刘海高翘的流行发式,身上的行头是紧身裤与白色的运动鞋,或是蝙蝠衫配打了几个洞的磨砂牛仔裤,自然,还有一副茶色的蛤蟆镜,上面的标签保持完整。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审美便是这样,夸张,跟风,带着对美的强烈渴望,带着恶补的急迫心态,心灵美让步于外表美,衣着装扮入时与否,像是对生活的一种表白与定位。

  但斯佳又不至于肤浅,明显地,她有别于大街上那些除了时髦啥都没有的女郎。她可是正宗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这个群体整个社会对她们是高看的,她们自己更是自视甚高的。而斯佳,尤甚如此。也难怪,谁有过她那样的经历?她是受过伤的人,她是有往事的人,毫无疑问,这似乎赋予了她一种愤怒与嘲讽的权利、格格不入与众不同的权利。

  斯佳开口说话,总深刻而尖锐,就算事关稻粱与人际亦从不轻易假笑以图讨好。她喜欢一切貌似逆反的新事物,她会热泪交流地跟着磁带后学唱崔健摇滚,或大方地跟异性讨论艾滋病与毒品,并会卓有见地地评价富有标签意义的各种艺术潮流:北岛诗歌,被大陆否定的劳森柏现代艺术展、徐冰的天书、上一年中国美术馆的开枪事件,等等。对异端、对非主流、对先锋,斯佳的确有点天赋。或许这些东西,与她自身的气质,正好有着浑然天成的共通之处。

  她的特别之处还有:喜欢骂带有生殖器的脏话;别人开再过分的玩笑她不会生气,并还击得更加露骨;对国外传进来的性事件、性新闻等如数家珍,富有不同寻常的见识与理解。

  总而言之,也难怪丹青要看不懂、跟不上呢,现在的斯佳,她肯定算得上是个时髦青年、个性人物。一九九〇年的舞台背景,恰如天幕初启,人们的注意力被各种扑面而来的洋派文化弄得目迷五色,各行各业都在迫不及待地〃引进〃、〃合资〃,新洋务主义不仅仅表现在生产力上,还波及思想领域与道德尺度。斯佳当年的那一小段往事,真所谓〃塞翁失马〃,它不再是飞短流长的污点,相反,换一个角度看,那倒成了她的资本与历练,使她在意识与理念上都先人一步,高、起步早。她百无禁忌,她触类旁通,她透过现象看本质,乃至显得玩世不恭、举重若轻。最起码,她成功地表现出这种洒脱与新潮,以一种意识解放的〃领袖〃姿态,奠定出她人生的基调。

  谁也想不通,一个早年有过性侵害经历的姑娘,怎的就这样泼辣了。眉眼之中,分明是一览众山小似的,这太可怕、也太迷人了!对于别人的诧怪,斯佳心中暗自冷笑:本姑娘我身子下垫着一条人命呢!还在乎什么!

  第41节:〃open〃(4)

  ' 3 '

  但是,24岁的她,还没有真正地开始恋爱。

  为什么呢?

  首先,从主要形势上看,天上的丹青说得不错,这自然不能排除84年事件的影响。

  说来也怪,一个人的往事,特别是丑闻,何止是如影随形,简直就是急行军、先行军。这些年,不管斯佳到外地上大学或是到某处实习、到新单位工作,就算她走得再远,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总会在她之前就匆匆而准确地抵达她将要置身的群体?通过最原始的人力渠道,却胜过最先进的通信技术,其神奇性有如灵异感应,或以讹传讹,或言辞确凿,总之,人们一概心知肚明却又保持表面上的缄默。斯佳其人其名,后面总带着看不见的括号与注解……〃被搞过的〃、〃心理有阴影〃、〃生活随便〃、〃特立独行〃等等,各种暧昧或下流的想象,真真假假的善意与好奇总是在她的影子里拖拖拽拽,越拉越长。

  斯佳知道那些。所有的耳语,她从18岁就开始听了,听多了,耳边就生出茧子了。这跟一个人得了重病或被毁容一样,时间一长,也就安之若素了,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在乎流言的人。她洒脱地昂着头,从人群中走过,像走过电线杆,走过沙尘暴,有什么的!

  当然,她的追慕者很多。有一小部分是不明就里,只为她活泼而高傲的样子所迷,追求她,就像在追求流行、追求文化,多带劲儿,多不得了!另一部分,则是了不起的知情者,听说过关于她的传闻,零零星星的反而增加了神秘感。他们从高尚道德的角度、从征服者的角度出发,激昂地对自己宣称:没关系,都九十年代啦,还在乎那些东西干什么。哈哈,斯佳才不管他们的心态,没有关系的,都来吧,反正她谁也不爱。她开心地跟所有那些家伙吃喝玩乐、嬉笑怒骂,甚至?拍打打,但真的,她离爱情还远着呢。

  其次,从次要形势上看,斯佳感情生活的光开花不结果,还跟继父有一些关联。

  当然,一个24岁的女大学生,要说她与年近半百的继父在搞什么弗洛伊德恋父情结,那是不准确的,但在心理上,人如若曾经依赖过什么、黏糊过什么,是很难根绝,很难一下子扯得干干净净的,就好比缓慢递减的物理运动惯性……毕竟,追根溯源,斯佳当年是因为对继父的痴缠才干出了那样的傻事。从心理上,她也不容许自己轻易地退守,那就意味着对当年行动的完全否定。斯佳不是那样的人,可能的情况下?她宁可往前再走一步!这样,才对得起她自己、对得起丹青那条命对吧?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帮助她去偿还丹青,也许,跟继父当真玩一场,才能勉强算是个交待对吧?

  故而,出于一种执拗的目的,斯佳并未完全放弃她的继父,只是表现得略微克制,不像几年前那样乖张了。再说,情感的规律曲线总是这样,愈有阻力,动力反越大。继父自84年事件之后的冷淡与拒绝,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刺激了她的斗志,把斯佳弄得欲罢不能,甚至上升到一种理想信念的高度。她觉得她一定要冲破世俗偏见,大胆追求出格的幸福。为了鼓励自己、刺激自己,斯佳经常躲进卫生间,一边拉动马桶冲水阀,一边抓起继父的剃须刀或换下的衬衫,贪婪地凑到鼻子前,闻上面的胡碴味、闻领口的油垢味。

  第42节:〃open〃(5)

  这样,斯佳的恋爱生活,便成了个大幌子,成了她与继父对抗的新式武器。她信手耍弄着,后面跟着一大群无辜的年轻士兵。她故意搞得风花雪月,搞得血雨腥风,家里的电话频繁地响起、鲜花与礼物会在半夜敲门,连继父本人都曾被一两个头脑发热却又不得其道的追求者堵在街上。

  斯佳看起来不像在谈恋爱,而是在闹恋爱、搞运动、搞全民战争,似永无尘埃落定的安宁之日!继父身不由己地被卷了进去,几乎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目的是催?她、提醒她、恳请她〃找个合适的男朋友好好谈谈〃,这样下去,〃人家要说闲话的〃。她呢,笑嘻嘻的,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地更加游离物外,以此来折磨那已被折磨了六七年的继父,一言一行的潜台词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谴责。

  这算什么呢?报复?赌气?惩罚?对往事的解构?是一部分的否定与一部分的肯定?管它呢,她只想顺着这没有方向的方向一条道儿往下走就是了。

  可继父受不了。他喜欢平常生活啊,哪能这样〃做〃呢……混乱、复杂,只有磨损,没有成就,完全是一团乱麻!但继父到底浅,他只知苦恼,却无?可施,因他无法真正理解斯佳。无数个夜晚,等斯佳在疲惫而消沉的情绪中睡去,继父才会略略松弛下来,点上一根烟,在客厅里坐很久。

  折磨他的,现在已远不止是情欲或道德,还有怜爱、烦恼与自私,各种难以言表的情感。说实话,他多么怀念1984年以前的时光。那时,斯佳尚未完全长大,同一个屋檐下,他与她那种亲密而深厚的关系,暧昧而自然,带着欲望,更带着克制,再好不过。

  在深夜的思考中,继父开始感到恐惧,如再不加以干涉和遏制,事态肯定会更加偏离正常的轨道,说不定会再度出现类似于丹青那样的恶性?故。

  这样的胶着状态还得持续多长时间呢?继父毫无把握,他与斯佳,其实已进入了一条死胡同,在既定的游戏状态里动弹不得,跟爱呀什么的其实一点关系没有,关键在于,需要一点外力,打破乱伦心理暗示之下的禁锢与魔咒:少女与继父,十几年的厮守。

  ' 4 '

  关键的人物其实是无知无觉的,比如斯佳母亲,她生活中的变数之果,无意中倒成了他人的变数之因。

  1990年,身形开始走下坡路的她,开始被导演们别有用心地称为〃前辈〃、〃老一辈舞蹈家〃等等,很少劳动她跟着慰问团四处演出了。这不仅仅是年龄与身材的原因,斯佳母亲是从七八十年代一路跳过来的,那表情、那架势,总是往〃大〃里去、往〃正〃里去的。这一套,放在九十年代,那不行,看了要反胃呢。新时代的舞蹈,标准变了。不见得要有多高的技术含量,但衣服要少、人要年轻、脸蛋要光嫩,意趣上要〃小〃而〃软〃,〃嗲〃且〃甜〃。总之,斯佳母亲的事业黄金期过去了,她的那种风韵已经完全过时了。这样,外出演出的间隔越来越长,最后完全终止,曾跟着她走南闯北的行李一天天回归了、从良了,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

  第43节:〃open〃(6)

  那么斯佳母亲干什么呢,除了每周两次到团里象征性地参与一些教学工作,她基本上无所事事,她盘踞在家里……减肥,但仍在发胖;美容,但仍在衰老。

  但她开始以她的方式,带着弥补的心态和迟来的热心关心斯佳。晚上与斯佳挤到一个被窝,要说体己话儿似的教她打扮,教她怎样识别男人的好坏等等。可是想想吧,一向寡淡如水的情分哪会在一夜之间酿成美酒,斯佳什么时候享用过这样亲亲热热的母爱?从来,在斯佳心目中母亲就是外人、?她与继父之外的人哪。连在被窝里碰到她的腿脚,斯佳都会感到别扭,更何况教她打扮,教她识别男人!哼哼,斯佳哪里会吃她这一套,完全是不同的语境,谈不起来的。于是逃之夭夭,更多地在外面交游玩乐。

  但是,很显然,斯佳与继父的空间,那死死的、互相看守般的两点一线,成功地转变成了稳定的三角:三口之家。

  三口之家嘛,就有了既定的大样子,父亲就是父亲,女儿就是女儿。斯佳的母亲,无意识之中,四两拨千金,这位前舞台柱子,如承天之柱,倒成功地扭转乾坤、使角色还原了。

  既然女儿不要母亲陪着说体己话儿,于是这母亲也就顺水推舟去跟继父同床共枕了。巧的是,从前她不大觉得,越是年纪大了些,她倒发现,咦,她越来越喜欢床上运动呢。是啊,这也无可厚非,一个舞蹈演员,她的柔韧性,她的配合与反应以及想象力,无论如何是比一般的妇人要强得多。相信继父对此深有体会,运动有益身心、有助排遣、有利于转移注意力,他现在看上去,倒比从前要好得多,那些畸情、焦灼以及罪孽感,似乎都随着汗水与精液而畅快地排出了。他真喜欢这样健康的日常生活,斯佳,现在可不就是他嫡亲的女儿吗。

  像是为了拔草除根、为?铲尽填平,说是偶然也罢,说是必然也罢:斯佳半夜里瞧见继父与母亲做爱了。

  具体的发生,其实也是瞬间之事,并且有诸多欠缺推敲的可疑处。

  深夜,斯佳是心血来潮起床找东西吃,是有人把她故意推醒,抑或根本就是她自己故意假寐、伺机而起;那间主卧室的门,是有人忘了关,还是被某人的手悄悄推开;光着身子的继父,其投入与放纵,是一种夸张的表演还是发乎生理。难道他一点都没有感知,门打开了,有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伫立不动。

  鱼水一事,身在其境其景,当事人只管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不管老少美丑肥瘦,当然绝无矜持之说,如何舒畅如何痛快便如何来。但若有旁观者,是儿女或亲人,又尤其是继父的女儿,是斯佳这样的女儿,那就不同了。想想看,她看到的却又是什么?床单皱成可怕的旋涡,发黄的短裤褪到小腿处,翻翘的足底老趼触目可见,两团龌龊的老肉像大虫子似的扭成一团,耳鼻嘴舌里呜咽不清地哼哼唧唧,要多丑陋就多丑陋,要多污秽就多污秽!

  总之,就那样,身着单薄睡衣的斯佳站在门边,站在半明不黑的夜光里,看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甚至想了一会儿……从理论到感知,从耳闻到目睹,不过半步之遥?但足以从天堂落到地狱,哗啦啦一下,大厦倾地,废墟开花!十年啊,对继父的满腔热爱,她总算是跨过来了:原来,继父,他就是这么回事儿!

  斯佳短促地笑了一下,牙齿晶莹,黑暗中风采迷人。她很快拿定主意。

  第二天,她就开始了一个指向婚姻的正式约会,雷厉风行之势,对方根本无可抵挡,幸福地甘拜下风。

  第44节:腹中胎儿(1)

  腹中胎儿

  ' 1 '

  丹青,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大事情,毕竟,自你走后,时隔六年之久,泥沙俱下,已发生了太多事情。不过,我想先跟你说说时间,算是一个小小的缓冲。

  你知道吗?大概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吧,一直搞到现在,每年春末起至秋初终,全国实行夏时制。比如说今年,从4月15日起,全中国的人都要把表拨快一小时,然后,到9月16日,再重新把钟拨回去。

  按说这是平?而科学的新事物,听说还是从别国学来的好做法,可以节约能源云云。但不知为何,每一年的这段时间,我总会为之十分愤怒,好像无法忍受这自欺欺人的招术。你说,时间,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竟可以这样由着大家忽快忽慢地戏弄?一切岂不是要乱了套。我感到我内心的标尺被移动了,跟往昔的连接被扭断了似的,我有种细小而极端的恐慌,好像我只要改变了时间,哪怕只有一小时,就会找不到你,我们彼此的节拍就乱了、再也合不上了。

  我固执地保持我的手表不变,仍按老时间过日子,最多在作息时间上加以妥协。连你妈妈也无法理解,这种顺应潮流的小事情,我为何执拗至此?

  前两天上街,我碰到你一个同学,他老远就停下来喊我伯伯。他大概正在谈恋爱,胳膊里搂着个长头发的姑娘。等我走过,我知道,他一定会跟那姑娘说起你的事情。这想法真让我痛苦。本来,你该跟他一样,25岁的好年纪,该着正当地恋爱。可是,时间在你那里,永远卡死了,全世界所有的马达也无法拉动你的时间了!

  该怎么才能说得清楚,我对时间的敏感与敌意!每到各种节日与节气,每到你的生日与忌日,每到圣诞节临近,每到冰冷的冬天,都会让我陷入痛苦的泥淖,要是能够,我真想拒绝时间,疯狂地毁掉全世界所有的日历与钟表。

  事实上,我清楚地知道,就算没有夏时制,没有该死的各种节日与纪念日,孩子,我们的拍子也早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算算看吧,我在变老,而你却永远停在十九岁,我们的距离已经在不可阻止地拉长。再过几年,等我六十岁、七十岁,你还是十九,如果我们当真生下第二个孩子,又将会是另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这是多么恶作剧的时间!你让我怎么能不憎恨!

  第45节:腹中胎儿(2)

  噢,刚才,我提到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你吓了一跳吧。是的,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个〃大事情〃。

  说实话,今天这封家书,我写得最为踌躇,因我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在长久的淡漠生活之后,突然掉下来这么个事情,像把日子砸了个大坑。

  ……就在昨天晚上,你母亲告诉我:她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如果不出意外,今年10月底,我们会为你添个妹妹或弟弟。你离开六年之后,我们将再次成为一对父母。

  你一定很吃惊、难以接受,因为我曾告诉过你,我与你母亲之间,再没有那个事情了。是的,我没有骗你,当时就是没有。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实际上,也就是最近几年,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之下,我们重新有了正常的夫妻生活。要知道,你母亲的内分泌已经开始失调,更年期的症状已一一出现,面部潮红、莫名燥热、经量忽多忽少等等。说到底,我们的夫妻生活,象征意味大于实质性愉悦,像是互相怜悯、共同与衰老的肉体对抗。因为次数很少,又因为对身体机能极为低估,我们没有采取措施,可是谁知道呢,偏偏竟会如此!

  现在,我比你还吃惊、还拒绝,以至于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都在考虑,该怎样说服你母亲去做个手术,趁这件丑事尚未传开之前,无声无息地中止。

  ' 2 '

  蓝英臊红着脸,一边扯弄手里的被头: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绝经了,所以过了两个月都没在意。可一连几周,我恶心得不行。慌乱而惭愧,她甚至不敢把手放在肚子上,尽管那里目前并无任何变化。

  陆仲生正准备翻身上床,半边身子还露在被窝外面,可他连忙停下,好像只要保持不动,就可以推翻妻子刚才所讲的内容:。所以?到医院查了一下。没想到,就是的。

  陆仲生马上面红耳赤,好像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扇了他一个大耳刮子。他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自己53岁,蓝英51岁,哈,加加看,都超过一百岁了!一对百岁夫妻,再来生一个孩子,这准会让别人产生生理上的反感并忍不住窃笑吧。他们怎么不可能想到性、性生活,一对老年夫妻,在床上扭动。

  天,再次的丢人现眼!失去第一个孩子,已是耻辱,已成为谈资,但幸而时过境迁,人们差不多算是日渐淡忘,他们似已重拾些微尊严,就好比是一面纸皮鼓,在丹青之死的那一年,被猛然敲碎、喑哑?声,这些年,惨淡经营、补补缀缀,总算勉强合缝成形。但此番一来,以如此不宜的高龄重新生养一个孩子,岂不是再次授人以柄自取其辱……陆仲生对面子问题的偏执又回来了,他不敢想象,当人们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看他,当面的道贺与背后的揣测。

  第46节:腹中胎儿(3)

  要不,去一下医院,高龄产妇,危险性很高。我们不如。做了。而且,真要重新生一个,我们也该早一点对不对,都这个时候了,太迟了。现在吧,医学上,做个手术很简单的。他吞吞吐吐地建议,试探蓝英的真实想法。夫妻之间也许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但关于一个孩子,他想还是应当慢慢推进。

  再说,你想想,我们还会有那么多的精力与热情吗?等到那孩子十岁,我们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没等他成家,我们就都死了,孩子会成为孤儿?。陆仲生故意说得狠,当然也是大实话。

  你,简直是野兽!他们杀了我的丹青,你现在自己动手杀这个?我们家的命案,难道还要成双成对!你休想!蓝英一下子从床上下来,站到地上,光溜溜的大腿半分着站立,像捍卫者的旗杆。她咬牙切齿,表情狰狞,从来没有这么凶悍过。她瞪着陆仲生的神情,好像他手里拿着刀、是刽子手。

  陆仲生料不到她的反应竟如此激烈,只得高举着双手表示让步,让她先回到床上:不要着凉,如果真想要的话,可不能感冒,更不能生气。

  这话果然管用,蓝英忽然一震似的,凭空多了个护身符,她对自己点点头:也是,从今往后,我再不生气,也不伤心,无论如何,可不能害了这孩子。翻个身,她竟然就慢慢睡去,香甜的呼吸宛若乾坤大定。

  陆仲生也躺下来,蓝英睡得越香,他就越是觉得大事不好,看来是拦不住了!想想看,方才妻子说得多么恶毒,又多么准确,若真的做掉那孩子,不就等于是自家里动手,又杀掉一条性命!

  陆仲生突然想到数年前菜场上萝卜筐子里的那个婴孩,那白胖的令蓝英着迷的孩子。如此看来,蓝英对孩子的心思,如地下暗泉,流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那时起,蓝英就已经开始了,连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对婴儿的渴望,对新生命的期待。而现在,上天送上门来、送到她自己肚子里,她怎么可能再放手!

  看起来,别无选择了,得留下这孩子,就算后面是刀山是火海,都要拼了命地奔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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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蓝英并不是头一次生育,但与丹青那次,毕竟相距二十五年之久,隔了整整一代人了。她似乎完全忘了曾有的体验,其心态介乎于母亲与祖母之间,一人分饰两个身份。她自觉地更加地疼爱自己,像一个祖母疼爱媳妇……从第三者的角度、从上一辈人的角度,迷信、絮叨、谨慎,对身体的各种不适与折磨,她都向由自己扮演的长辈一一汇报,而这长辈则会问长问短、呵护备至,好像她是个头生儿的娇媳妇。

  一个她说:唉呀,你不知道!吐,怎么不吐!反应大着呢。可吐了我再吃,吃了再吐!

  第47节:腹中胎儿(4)

  另一个她答:没事儿,总得这样的,慢慢来。

  一个她说:昨天,内裤上有红色,吓死我了呀,赶紧爬到床上去,会不会是先兆流产,那可怎么办,接下来五个月,我得一直躺在床上保胎吧。乱了一阵子,后来突然想起,我的红棉毛裤,有些掉色的,看,我真是太紧张了。

  另一个她答:不要大意!还是当心些好,万一掉了红,就会出问题,前面几个月,娇得很!

  一个她问:为什么总会眩晕呢?并且还会头痛?心脏一阵阵地乱跳,吃不消似的,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从前怀丹青,好像从来没有这个样子。

  另一个她答:年纪大了呗,你指望还是小媳妇啊!

  一个她说:唉呀,我的腿肿了,你看,一按一个大坑,好半天都回不过来!

  陆仲生偶尔不经意间经过厨房或卫生间,会听到她跟她自己的对话,问的天真,答的慈祥,絮叨亲切,活灵活现。陆仲生听听,感到硕弧k词。豪队14欢ㄊ堑玫降陌倭耍呕崛绱俗澳w餮19云燮廴耍3掖由斫嵌榷裕?1岁的年纪,她一定?恐惧这次生育:难产、畸形儿、胎位不正、妊高症、大出血等等,所有高龄产妇可能遇到的灾难。但这又是她自我坚持的选择,她找不到援手与退路,所以,她得替自己虚设一个婆婆或姥姥似的陪护人,与她对话,给她抚慰与化解。

  实际上,陆仲生现在已经完全站在蓝英这一边了,支持了也配合了。但显然蓝英对他有所拒绝。当着陆仲生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