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天回家的人们,迎接他的是欢欣的孩子和宠物,配偶们互相询问过得如何然后遁入梦乡。繁星闪烁夜晚来临,天空万道光芒,有一道格外闪亮,那会是我的机翼划过的痕迹。”
我那时觉得ryan真的非常非常地孤独,我看着电脑播放屏幕上ryan疲惫的脸,很想拥抱他。
neil最后留给我和顾里深深的一个拥抱。
他的双手张开,环绕成一个巨大的怀抱,把我们两个一起搂进他的怀里。他长得人高马大,长手长脚,这个动作他做起来轻而易举,带着一种潇洒劲儿。他用这种潇洒的动作把离别时的伤感也演绎得不那么煽情。我想他是对的。
顾里也终于放下了她那计算机的外壳,在那一刻,她就像是一台关闭了所有杀毒软件和防火墙的pc,任性妄为地连接着各种网站。她再一次回到了大一结束的时候,送neil去美国时,伤心欲绝的样子。她那张仿佛妖精般永远不老的少女面容上,堆满了当妈的表情。她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叮嘱,neil听得直摆手,他的声音哑哑的,有点慌张:“顾里你可别说了,这大庭广众的,你要把我一个六尺男儿给整哭了,我就揍你。”
我和顾里贴着他厚实的胸膛,那一刻,我感觉离他那么近,我听着他的心跳声,耳边像是贴着一个深邃的巨大山谷,我身体里的悲伤,渐渐地随着他的心跳声开始震动起来。
从机场走出来后,我和顾里站在路边。我们没有急着下到车库去拿车,我和她仿佛彼此都有默契般,站在机场的出发站牌下发呆。面前是无数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往,送别的人一群接一群,一场又一场的告别在我们面前轮番上演着,仿佛每天都在播放的tvb几百集的巨型连续剧,好像看多了之后,我们的离别也变得没有那么伤筋动骨,天崩地裂了。我们只是几千几万场离别中的,小小一幕短剧。
我们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地下停车场走去。顾里从包里拿了一条围巾出来裹住脖子,秋风开始起了,凉意越来越浓,风把乌云吹碎成灰烬,洋洋洒洒地往地面飘落下来,整个天地都变得乌糟糟、灰蒙蒙的。
我的心也一样。
“neil为什么要回美国?”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顾里。这个问题一直围绕着我很久了,在她帮neil回公司递辞职信时,在她帮neil整理行李时,在我们去那家最贵的牛排餐厅为他饯行聚餐时,我几次都忍不住想要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低下头,开始在包里翻找她的墨镜,找了很久,她终于找到了。当她重新把墨镜戴上的那一刻,她就又变成了天下无敌,刀枪不入的瞎子。她电脑右下角的防火墙和杀毒软件又重新开启了。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想让我看到她通红的双眼。
后来在回程的路上,车子开在高架上,她突然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i am not happy anymore。”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我问neil他为什么要回美国时,他给我的答案,”顾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颤抖着,哭了,“i am not happy anymore。”
她一字一句地,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当时并不能完全看懂。后来,当我认识了文艺少女南湘之后,我在她近乎狂热的推荐下,又重新读了一遍,当然,在我读到那些令我们这种情窦初开,月经初来的少女们面红耳赤的描写时,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当时我父母惊慌的面容,我也弄懂了他们为何连夜将那本被我翻开看了几十页的《红楼梦》锁进了大衣柜顶上那个木头箱子里,我当时甚至一度怀疑那是一本类似《九阴真经》或者《葵花宝典》一样的东西,读完我就会变成满头白发的梅超风,伸出五根漆黑的指甲在人脑袋上抓出五个洞来。
这一次,当我看完了整本《红楼梦》之后,我感觉像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境里浮了出来,那些人真痛苦啊,活得那么精彩,又那么凄凉。我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一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此时此刻,我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架,它的尽头被远处腾起的尘烟吞没在视野的边缘,连同着高架下的城市,也仿佛被灰色的棉絮覆盖着一般。
天空如同一面擦不干净的镜子,映照着这破败的人世。
我突然又想起这句话来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都走了,真干净。
走得真干净。
回到别墅之后,我和顾里都没什么心情说话。她把外套脱下来之后,就进浴室里冲澡去了。我躺在沙发上,捕捉着硕大的别墅里,各种细微的响动。但没有了,只有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之后,空荡荡的房间,上下三层,就只有我和顾里两个了。
以往从来都不会注意到的举动,比如拉开柜子,比如换下高跟鞋,比如拿个水杯,比如放下钥匙,当我们曾经毫不在意地做着这些琐事的时候,我们肯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听到做这些事情时发出的巨大回声。
有时候我躺在沙发上,我觉得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趴在你耳朵边上,长长地叹息。叹息声听起来非常伤感,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有一天我走过南湘的房间时,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枚贴在门楣上的符咒。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门,走进她的房间。我从她的书柜里找出那本精装版的《红楼梦》,她果然没有带走。因为这本书是我送给她的,她没有带走,是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的东西。或者说,是她不想要了的东西。我匆忙地将扉页翻过,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迹写满的歌颂我们友谊的话语,我无法面对它们。我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按照我的记忆搜寻起来,我想找到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来处。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完整的段落。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把脸埋进书页里,浓郁的纸张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眼泪渗透进发黄的纸张里,它们和我的血液一样滚烫,但我知道,它们温暖不了这个悲凉的故事,这个荒芜的《红楼梦》。
这个巨大而又精致的人间啊,每天都有人流下滚烫的泪水和沸腾的热血,但万千凡人的血泪,一样也改变不了它亘古的冰凉,不是么?
一个星期之后,下了一场持续两天一夜的大雨。
在那场大雨之后,上海的深秋降临了。
别墅的院子里,落满了一地厚厚的黄扬的节奏,如果此刻有谁看见我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我像是一个失心疯的女病人。
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其实是在幻想着自己轻轻拍打的不是木门,而是俯拍着顾里的后背,就像每一次我们喝醉后抱着马桶呕吐的时候,她站在我们身后,一边撩着我们的头发,一边在我们后背上轻拍时一样。
我怎么会不知道,最难过的人是顾里呢。
这个巨大的别墅,这个曾经被我们在无数个类似“我他妈今天又要加班,没办法准时回家了”“你回家的时候,帮我把这份资料带回去吧”“家里纯净水用完了没”“晚上别在家里吃了,去外面吃吧”的句子里,称呼为“家”的地方,就是顾里一手建立的啊。
我慢慢地蹲下来,靠在门上,不时地小声唤她:“顾里?”“顾里?”我一边茫然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阳光,一边等着她从厕所里面出来。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neil写给我们的笔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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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进入秋天之后,上海的早晨就经常挂起雾来。迷蒙的天地在青灰色的天光里总是显得很凄惶。上海的经济仿佛也随着温度而冷了下来,虽然没有踩下刹车,但是之前恨不得把油门踩穿的劲儿,总算是卸下来了。
天塌下来,姚明扛;经济垮下来,房地产先扛。除了内环那些依然摆着“皇帝女儿不愁嫁”嘴脸的顶级楼盘依然坚挺之外,从中环到外环,然后再到郊区,和上海周边,所有的楼盘都仿佛被霜打了的叶子一样,蔫了。无数曾经高傲的房地产中介推销员,默默地摘下了他们手上的18k金腕表,脱下了脚上的鳄鱼皮鞋,换上nike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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