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草原气候让人捉摸不定,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广阔的草原上矗立着一座毡帐,四名男人淋着雨,在外头警戒、护卫。
帐里的男子步步逼近女子,将她逼到了毫无退路的角落,伸长手臂,将她困住。
「朕要妳。」
「我不要!」
「朕要妳!」他攫住她的双臂。
「我不……唔……」她的话语被强吻打断。
一会儿,他离开她的唇瓣,沉着脸,坚决的开口,「到朕的身边。」
她喘着气,惊慌的看着眼前的他,这样的他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他的眉宇间隐约流泄出挣扎,眼底却又闪烁着灼热的光芒,口吻透着一丝害怕……
眼看她沉默不语,他心生惧怕的摇动她,「回答!」
她多么想相信他……她几乎要相信他了,但是他当初的决定不似如今的渴求。
「不……」她摇头,否决了他的说法。
他加大攫住她手臂的力道,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充满欲望的低喃,「朕要妳!朕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妳,已经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
「你要的是王福娘,如今她不在了,便拿我当替身,我不是替身!」
「妳当然不是。」
「你在我与王福娘之间,选择了她,如今只因为她薨逝了,你才想要我。」她苦笑一声,「你已经是皇上了,不需要踩踏着别人来成就自己,这世间没有人能在你之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闪过一抹痛楚,激动的咬了咬牙,嗓音低哑的说:「朕不需要利用妳,朕从来就不想利用妳来成就自己,只想妳陪伴身侧。」
「皇上的后宫里有许多妃嫔可以陪伴你,不差我一个。」
「就差妳一个!」
她一脸愕然,直瞅着他。
他乘势轻啄了下她的唇,柔情的倾诉,「就差妳一个……只有妳,才是朕最想要的。」
「若真如你所说的……又为何选择了王福娘?」她的心有些悸动,却又存在着不信任。
他知道她的心底有个天大的疙瘩,他必须要拔除它,于是无助的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爱抚她的臂膀。
「不管以往如何,现在才是开始。」
他此刻的身分是帝王,从古至今,不论是什么原因,帝王的后宫里从不缺女人,现在他能说只要自己一个,但是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呢?
他还能保有那颗只爱她的心吗?
纵然她的心依然被他左右,占满了他的身影,但是她能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爱吗?
「皇上……」
听见她沉敛的嗓音,他的眉心不自觉的微蹙,俊颜一沉。
「两个月后,民女便是平煜的媳妇,这是定好的亲事。」
搁在她手臂上的五指发狠的握紧,紧得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他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别逼朕用这位置压人。」
当心爱的人将要被人抢走时,初时的设身处地与多虑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一切都变得自私。
他倾身向前,俊美的脸庞离她好近,深邃的黑眸变得混浊。
「此生此世,妳只会是朕一个人的!」
第一章
「等等我啦!等我……」
娇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回响,四周的景致一片雪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脚踏下去会形成一个深及小腿肚的窟窿,很难再拔出来,行走起来格外困难。
前方几名男孩在雪地上走走跳跳,嘻笑打闹,朝树枝光秃的林子前进,就是没人想理会跟在后头的女孩。
「不要走这么快啦!等等我……我也要看兔子窝……等等我……」她娇俏的脸蛋布满焦急,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追上他们,深怕自己跑得太慢,落了单。
大伙原本要在太液池里滑冰,但是不知道谁突然提及在林子里发现了兔子窝,当下冰嬉变成了抓兔子。
眼看所有的人都走上了湖岸,剩下她一个人还在湖中央跟雪堆奋战,更加着急。
「哥哥,你等等我呀!等……等等嘛!好累……」
干嘛都不等她?
她也想看兔子窝,也想抱抱小兔子。
正当她停下脚步,双掌撑在膝上,大口喘气时,有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下了岸,往她这儿走来,后头还跟着一名下人。
她将埋在雪堆里的腿拔出来,却因为重心不稳,小身子直挺挺的倒向雪地,身上珍贵的狐裘沾了许多雪花,「哎哟!」
「妳怎么这么狼狈?」男孩蹲在她的身旁,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抱起她,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
她看着对方,噘起莹红的小嘴,嘟囔道:「你和哥哥都不等我,我也想看小兔子啊!」
「谁教妳的动作这么慢?」他背过身子,微微蹲下,「上来吧!我背妳。」
一旁的下人吓坏了,重重的倒抽一口气,急忙出声,「主子,万万不可啊!」
「哪儿不可了?」他睐了下人一眼,稍嫌稚气的俊颜不怒而威,那双眼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尊贵。
「太子爷是万金之躯,将来要登基为帝的龙子,怎么可以弯腰让人骑在您的背上?」
男孩正是当今皇帝之子,樊天胤。
五岁时加载皇储之列,从此当今皇帝开始以储君之位教育樊天胤,他虽然仍有些稚气,但是天资确实聪颖,只要稍微提点便能融会贯通,也深得皇帝的喜爱,对他的期待更高,私心的在他身边安插能用且忠心的臣子。
「登基为帝?」男孩嗤之以鼻,「这可难说。」
「主子!」樊天胤被立为皇储之后,内侍省派在他身边专责伺候的太监惶恐不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主子,您这位置会坐得稳稳当当的。」
「哼。」他转头,朝女孩指了指背部,「还不上来?」
「可是……」女孩看见太监惊慌的表情,也有些迟疑。
「主子,让奴才背蝶舞小姐吧!」
「多事!」樊天胤指着身后,催促道:「还不上来?再拖拖拉拉的,我可不管妳,自己去看兔子窝了。」
「别扔下我!」宋蝶舞急忙趴到他的背上。
他的手肘勾住她的膝后,站起身,「真是个麻烦精。」
背上多了个人的重量,让樊天胤踩进雪地里的步子陷得更群耳卯制作深,走得有些吃力,更遑论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吸进肺里的空气稀薄又冰冷,才走一段路便微微喘了起来,但是男人的自尊与骄傲不准他示弱,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都要走上岸。
趴在他的背上,她的胸膛很快便被他身体的温度熨暖。
而他也感受到了背部传来的热度,她的身子软绵绵又热呼呼的,还有淡淡的香味,柔软得像是刚出生的小兔子。
「哥哥都不管我了,你怎么还回来找我?」她娇嗔的开口。
他笑了,却故作严肃的说:「我确实也不想理会妳,但一想到妳要是冻死在这太液池里,往后每年在这儿举行的冰嬉就得改到别的地方,又觉得不能不管。」
「为什么要改到别的地方?」她天真的问,冰冷的小脸蛋在行进间有意无意的厮磨着他已有些男人轮廓的脸颊。
他感受到心房因为她而剧烈的震荡,「因为会听见一个笨死了的小女鬼可怜兮兮的到处喊着:等等我啦!等等我啦!禁卫队肯定会吓死,箭一射偏,万一射中父皇,惊动龙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蝶舞愣了下,羞红了脸,抡起小拳头,捶打樊天胤的肩膀,「你真讨厌,笑我!」
「这个讨厌鬼可是不顾身分的背妳。」他轻啐一声,没好气的说:「好心没好报。」
他走到岸边,右脚使力的往地上踩踏,膝盖一顶,身子一摆动,上了岸,然后将她放到地上,大大的吸了口气。
「妳……」他皱起眉头,指着她,半晌才又出声,「这个胖娃儿,是不是又贪吃奶皮薄脆饼了?怎么变得这么重?」
她睐着他,咬着指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脸,怯怯的点头,小声的说:「嗯。」
「妳这丫头还真吃不腻那张饼。」
「好吃嘛!」她露出甜蜜的笑容,伸手从怀里拿出折迭好的丝绢,献宝一般掀开,里头只剩半张的饼皮因为刚才让他背着的关系而裂成好几块,她拿起一块,递到他的面前,「你要不要吃?奶娘特地为我烤的。」
一旁的太监看得心惊胆战,虽然这女孩的身分也算娇贵,但是与储君相比,好像云泥,怎么能让太子吃这种被压烂的饼?
樊天胤有些诧异的盯着眼前的饼,再望向她。
「嗯?」宋蝶舞一脸认真又无辜的表情,眨动双眼,期待他接过手里那张变形又软趴趴的饼皮。
她单纯得像张白纸,在她的身上看不见宫里为了争权夺利所延伸出来的勾心斗角,自己有什么也想分享给别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地位、尊卑之分,好像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在她的身边,很舒心,也能活得很坦率。
发现他没有接过去的动作,以为他不想吃,她有些失望的垂下手,没想到手腕却被拉住,只见他低下头,往她手中的饼咬了一口。
「好吃吗?」她等着他的称赞。
「嗯,还可以。」他微微点了下头。
她看了,不禁乐开怀,「再给你一块……」
「妳自己留着吃吧!」他阻止她,动手将饼包起来,「妳还要不要看兔子窝?动作再慢一些,兔子窝里的小兔子被其它人抓走,我可不管。」
「不行!小兔子不可以离开娘。」她心急的说,往林子里跑。
林子边的小石山下,拨开草丛可以看见一个隐密的小洞穴,洞穴旁已围蹲了几名皇子,而宋蝶舞的兄长宋谯年正从洞穴里抓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
「好可爱……给我,兔子给我,我要抱。」宋蝶舞在哥哥的身边蹦蹦跳跳,大声的嚷着。
宋谯年将小兔子抱在怀里,死活不给,「兔子还小,我怕妳一个不注意,会把牠掐死。」
顿时,其它人一阵讪笑。
「我不会掐死牠,好呗?」宋蝶舞非常不服气哥哥的说词,鼓起被寒风吹拂得红通通的腮帮子,生气的瞠大圆圆的眼睛,瞪着高她好几颗头的兄长,模样淘气又骄纵。
樊天胤忍住笑意,朝宋谯年伸出手,「兔子给我。这只兔子确实还小,看样子出生约莫半个月,可能是冬天的关系,难以觅食,显得有些瘦弱。」
「我想抱兔子。」她哀求道。
「我怕妳会掐死牠。」
「连你都这样说!」她气得跺脚,甩头离开。
坏哥哥!
坏樊天胤!
她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林子里,打算从西侧的桥离开这儿。
这片林子少了叶子的遮挡,视野变得清晰,能够清楚的瞧见桥,但是她怎么走都绕不出去,于是转身,循着原路走……
樊天胤上完最后一堂勤政学后,离开塾堂,后头跟着的太监手里拿着他的学具。
他从袖袋里抓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这只兔子打从住进他的袖袋里便不安分,一直想从袖口逃出来,他只得一直抓着袖口,幸好师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廷恩。」
「是,太子爷。」
李公公是内侍省派来伺候的太监,从樊天胤还是孩儿时便贴身伺候,没有意外的话,大抵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侧,年约四旬,与他相差了二十几岁。
「让人找个鸟笼来放这只兔子,记得里头铺些厚毯子,放足够的牧草与水。」
「奴才马上差人去办。」
樊天胤一手托着兔子的臀,另一手的长指抚摸着牠的头耳,小兔子舒服得玻鹆搜郏硎芡蝗唤盗俚奈屡强砂哪q盟肫鹆怂蔚琛
「那个丫头,才笑她一句,就气得跑走,真是鸟眼鸟肺。」他嘟囔的语调里有着浓浓的宠溺。
宋谯年跟在樊天胤的身后,离开塾堂。在皇上的钦点下,他和几名忠臣之子不论学习与玩乐,都跟樊天胤和皇子们在一块。
「您别理那丫头,她年纪小,脾气倒是不小,总认为大伙什么事都得让着她。」宋谯年想了就好笑,「那小家伙这会儿恐怕是趴在娘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咱们欺负她。」
樊天胤笑了。
「少爷!」宋谯年的贴身小厮周桐自不远处急忙奔了过来,看见樊天胤时,惶恐的跪下,「太子殿下。」
「起来吧!」
周桐迅速起身,面向宋谯年,焦急的说:「少爷,大事不好了,小姐到这会儿还没回府里,老爷与夫人急坏了,现在全府上下都出去找人了。」
「还没回府?」宋谯年不解,「蝶舞应该早已离宫了吧!她的贴身丫鬟玉香呢?」
「玉香在皇城门外等候不到小姐,立即托人来通知小的。」
「皇宫内苑占地颇大,会不会是迷路了?」樊天胤猜测。
「有这个可能。」
「李廷恩,召些人,随同谯年在万寿宫的院殿里寻人。」
「是,奴才马上去办。」李公公示意几名小太监跟随他离开。
「周桐,你回府里,要老爷和夫人别慌,蝶舞大抵还在宫里,只要她还在宫中,便不会出什么岔子。」宋谯年冷静的吩咐。
「小的马上回府。」
宋谯年烦躁的蹙起眉头,「这丫头,老是惹麻烦。」
「她只是在宫里迷了路。」
「我同禁卫队去找麻烦精,太子殿下,您先回东宫,今日只好暂停对弈。」宋谯年叹了口气,百般无奈。
「嗯。」樊天胤迈步,走回东宫。
一路上,他不断的想着,蝶舞早他们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离开太液池,若这时仍未回府,除了在宫殿里迷路,还会发生什么事?
细雪落在衣袖上,他抬起头,望着天,看见雪花从天而降。
倏地,他想起了什么,急忙煞住脚步。
「主子?」护送樊天胤回东宫的小太监不解,主子为何忽然停下来?
「将这只兔子带回宫里。」他将兔子塞进小太监的怀中,迅速转身,走向太液池。
几名太监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敢松懈。
樊天胤快步走进太液池,之前他们一伙人的足迹早就被降下的雪花掩盖住了。
「这小妮子该不会又折回兔子窝了吧?」
他很快的来到兔子窝附近,双眼四处搜寻。
「你们到处找找。」他对身后跟着的几名太监下令。
「是。」
太监们立即散开,边大声喊叫,边到处找寻。
樊天胤独自走向椒园,远远的,雪地上有一抹桃红吸引他的注意,他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条丝绢,仔细一看,是宋蝶舞拿来包脆饼的丝绢。
他捡起丝绢,丝绢是凉的,显然掉在这儿许久,早已没了宋蝶舞怀里的温度。
环顾四周一圈,他在附近找寻。
因为冬天的关系,椒园旁的水埠结了冰,寒意冻人,使得在椒园里出入的太监和宫女变少,整座园子感觉有些萧条。
不知为何,有股力量将他牵引到这座园子,走向前方的篱门,却惊愕的发现倒在篱门边的小身子。
「蝶舞!」
他奔了过去,将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只剩微温,若不是身上穿着狐裘,此刻恐怕早已浑身冰凉,甚至丧命。
他脱下身上的皮氅,牢牢的包裹着她,然后打横抱起,前往附近的一间屋阁。
「这样不行,妳得取暖……来人!来人啊!」
他的呼唤惊动了另一头在林子里寻人的太监们,他们急慌的奔了过来,一瞧见主子手中抱着的小身子,马上惊觉出了大事。
「主子!」
「让人准备几床被褥,还有,唤太医前来。」
他奔上阶梯,一脚踢开门板,进入屋里,将她放在软榻上,手背一触及底下冰凉的床褥,冷得皱起眉头。
「将炕烧暖,派几名宫女过来。」
「是,奴才马上办。」
他坐在榻上,将她揽抱进怀里,拉紧毛氅,在不透风的情形下,露出她的双手,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冷而泛紫,他的双掌不停的摩挲,甚至对着她的手呵热气。
「去通知宋家人,记着,别惊扰了宫里的人……这炕暖得太慢了。」他露出不悦的神情。
「奴才马上让人加快生火。」
片刻之后,陆续有宫女取来兽毯与厚被褥,对于樊天胤此刻抱着宋蝶舞的突兀画面,没人敢多瞧一眼,低头将毯子与被褥放到床上,替宋蝶舞盖上后,匆匆退出去。
他伸出手,摸了摸床褥,感觉炕有些热了。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双眼紧闭,唇瓣微微红润,他以手指测了下她脸颊的温度。
嗯,回温了。
「妳这小家伙,一旦拗起脾气,还真是让人头疼,时时刻刻都放心不得。」
抱着她的触感好得让人心酥,她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的柔弱模样分外惹人爱怜。
她老爱跟在他们身后跑,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姑娘家,像男孩一样玩得这么野,又爱哭,老是要旁人顺从她,真是个被养娇的姑娘。
想着,樊天胤忍不住笑了。
他记得认识她那年好像是自己被父皇载入储君之列,那时她还是个娃儿,眼都没睁开,他不过是碰碰她柔软的脸蛋,她竟然张开小手,握住他的手指,怎么都不肯放……
樊天胤没有察觉自己看着宋蝶舞的眼神分外温柔,隐含着宠溺。
第二章
「我真想打妳一顿屁股。」宋谯年站在床边,双手扠腰,脸上露出既担忧又生气的矛盾表情。
「人家不是故意的,迷路了嘛!」宋蝶舞可怜兮兮的噘起小嘴,双眸含泪的看着兄长,肤色过分苍白。
「妳要是不骄纵,又怎么会迷路?」纵使想要揍人,宋谯年也得忍下,「呿,也不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竟然在几位皇子的面前发小姐脾气,还让宫里的人急着找妳,连太子都被拖下水,回去准要妳好看。」
她吓得抓住樊天胤的手臂,躲到他的身后,「胤哥哥,救我,我不要回去,我回去一定会被哥哥打死。」
「妳不会被打死,谯年只是在吓妳。」
「才不是,哥哥真的会打死我,他最讨厌我了,好吃的都不给我吃,好玩的也不找我,我说不定是娘从河边捡回来的。」
宋谯年受不了的翻白眼。
「他最疼的就是妳,怎么会讨厌妳?」樊天胤将她拉到身前,「妳失踪后,宋大人与宋夫人急坏了,妳该回去让他们瞧瞧,好安他们的心。」
「我不能留在宫里吗?」宋蝶舞像只弃犬,以惹人疼惜的眼神望着他,俊美的容貌近在眼前,她竟感到呼吸困难。
「这……」
「宋蝶舞,别放肆!这儿是皇宫内苑,由不得妳如此胡来。」宋谯年蹙起眉头,怒声斥喝。
她想留在他身边……小手揪住了樊天胤的袖子,娇声发问,「不行吗?」
樊天胤望了她半晌,叹口气,转向宋谯年,「就让她在宫里待几天吧!」
「这……」宫外的人住进宫里,若没有后妃的同意,容易招人口舌,尤其他父亲的官职更容易让这样的耳语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樊天胤似乎察觉到宋谯年的忧虑,走到他身边。
「我会与母妃说,以母妃的名义留蝶舞在宫里住上几日,你也这么与宋大人说一声吧!」
宋谯年叹了口气,「您这么容忍她,会宠坏她的。」
「她还是个爱撒娇的年纪。」
「你看,胤哥哥都说我还小,可以撒娇。」宋蝶舞得了便宜还卖乖。
「别太过分了,丫头。」宋谯年瞪了她一眼。
她马上噘起嘴,不敢再多话。
这时,李公公进入房里,躬身开口,「太子殿下,院落已备妥。」
樊天胤看着宋谯年兄妹,「东宫不宜让蝶舞住进去,我让李廷恩整理东宫旁的珠蕊阁,蝶舞就住那儿吧!」
珠蕊阁虽然与东宫不在同一宫院,但也只隔了一道墙,而且顾名思义,在春季花木扶疏、百卉齐放,樊天胤的母妃很喜欢在此流连。
有了这一层面的缘故,宋蝶舞住进这个院落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只是她很不安分,一天里待在这儿的时间不多,多数时候仍是跟在樊天胤与宋谯年的身后跑。
这会儿,她因为晚起,正赶着去找樊天胤,在曲廊上奔跑,怀里还抱着他抓的那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
突然,有个宫女迎面而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妳要做什么?」她皱起小脸,不高兴的问。
「蝶舞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妳,就在花石亭那儿。」
「皇贵妃娘娘找我?可是我要去找胤哥哥耶!」宋蝶舞一脸烦恼。
宫女露出惶恐的神情,连忙提醒,「皇贵妃娘娘召唤,蝶舞小姐最好先去觐见。」
「噢,好啦!」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应,跟在宫女的身后。
花石亭位在湖中央,湖面一片雪白,有座小桥连接亭子和地面。
「皇贵妃娘娘……」宋蝶舞嗓音甜腻的开口。
坐在亭子中,优雅品茗的女子连忙抬起头,朝她笑了,「小蝶儿,快过来,来本宫身旁坐,这儿有暖炉,比较暖和。」
宋蝶舞坐到皇贵妃的身边,马上撒娇的抱住她的纤腰,一点也不管君臣之别。
皇贵妃似乎很习惯她这撒娇的动作,反而像疼自个儿女儿般搂住她。
「娘娘,您找蝶舞?」
「这只小兔子就是胤儿抓到的那只吗?」皇贵妃笑问,伸手摸了摸小兔子。
宋蝶舞低下头,看着因为她的怀抱温暖而乖乖的让她抱着的小兔子。「对啊!娘娘,牠的毛好软,像我身上的狐裘,软绵绵又热呼呼的,抱在怀里,好舒服喔!」
「是很柔软,不过看样子牠还小,应该还没有脱离母兔吧?这么小,要小心的养,不然很容易夭折。」
「我有很小心的养,晚上怕牠冷着,我会把笼子放到床侧,陪牠一块睡;白天把牠抱在怀里,牠暖和,我也暖和。」她顺着兔毛抚摸。
「不过妳这丫头,都不想妳爹娘了吗?在宫里住这么久,从两日变十日,现在都半个月过去了,妳娘恨不得能入宫来找人,妳就这么喜欢住这儿?」皇贵妃怜爱的说,点了点她的脸颊。
「宫里有好多新奇的东西,比外头好玩。」
「宫里一点也不好玩,丫头,妳能在外头生活就待在外头,一旦进入这座深宫内苑,可就终生都出不得宫了。」
「为什么?」
「进来这儿后,这儿就是家,是天地,是一切。」皇贵妃笑得凄然,「外头的一切便不再与妳有关,爹娘要见妳,也得经过通报,允准了才能进来,几个时辰后又得离开。」
「娘娘也不能出宫吗?」她有些懵懂。
「是呀!」
皇贵妃来回轻抚宋蝶舞的脸颊,仔细观察她随着年龄增长而显现的俏雅,想象着女孩成了女人后会是怎么样的妍丽、脱俗。
在看尽了宫里的人生百态与争权夺利,眼前这善良、无心机的双眸让她分外感到珍贵,也已经很久没在宫里见过了。
她喜欢这孩子,长得甜美,爱撒娇、不做作,让她私心的想将她纳为己有。
「丫头。」
「嗯?」
「丫头,本宫问妳,妳怎么老是喜欢追在胤儿的身后跑,老是黏着他?」
「因为胤哥哥和哥哥都会玩好玩的游戏,他们会跑到雪地里去找兔子窝,还会在湖面上滑冰,我好想玩,但老是摔倒。」
「就只因为玩吗?」
宋蝶舞重重的点头,似乎没有其它原因。
皇贵妃有些失望,「可是胤儿也不是成天玩,他得在塾堂里读书。」
「读书也好玩。」她双眼发亮,「我也想象胤哥哥他们坐在塾堂里摇头晃脑,有趣极了。」
皇贵妃愣了下,不禁失笑,「摇头晃脑?」
「嗯,每回我躲在窗户外头,看到他们一边念书一边摇头晃脑,好有趣喔!」她学起皇子们读书时的模样。
「妳这小丫头,就是会哄本宫开心。」皇贵妃笑弯了眼眉,宠爱的将她抱得更紧,看着怀里的她像女儿般贴心,有了些许想法。
一下了课堂,几位皇子相约到太液池滑冰。
内务府的太监提着加了盐的水,一列排开在湖面泼水,让冰面平整光滑,才不会害皇子们滑冰时摔倒,否则到时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皇子们穿上铁齿后,兴奋的冲进太液池。
宋蝶舞看见大伙都穿好鞋开始玩了,而她还在等宫女替她将皮靴绑上镶了铁齿的木板。
樊天胤穿好铁齿,站起身,要往湖面滑去。
「等我……」她出声哀求。
樊天胤停下来,「妳不会玩,不要进来了,坐在那儿看着我们玩就好。」
「不要!」她气怒的拒绝,「我不要坐着看你们玩!」
「那妳会滑吗?」
她鼓起腮帮子,赌气的瞪着他。
「妳不会滑,万一摔断腿,怎么办?」
「我蹲着慢慢滑。」她一定要跟他们一起玩。
他无奈的叹气,「妳应该找其它女孩一块玩,玩摸瞎鱼或堆雪狮子。」
她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娇软的语气明显的低落,「你不喜欢我?」
「我……」樊天胤看着她的眼眶慢慢的盈满了泪珠,端着一张令人无法抵抗的可怜表情。
他从未对这个成天跟在他身后打转、老是缠着他的女孩感到厌恶,相反的,他只想宠她。
不过这样的情感,他到现在还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见他一径的盯着自个儿,却一句话都不说,以为他真的不喜欢她,宋蝶舞不禁皱起小脸。
「你真的不喜欢我喔……」
「我没说过不喜欢妳。」
「那你喜欢我?」她咧着嘴,期待的问。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抬起头,看着宫女,「铁齿穿好了吗?」
「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已经替蝶舞小姐穿好铁齿了。」
「把兔子交给宫女,妳抱着牠是无法滑冰的。」
宋蝶舞乖顺的将兔子交给身旁的宫女,还不放心的交代她好生照顾,别冷着了小兔子。
樊天胤朝她伸出手,「扶着我的手,我带妳滑。」
「嗯。」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握住他的手,在两人手掌相贴的剎那,一股莫名的心悸迅速传开。
他抿着嘴,君羊皱起眉头,聊不愿意去细想胸口那股窒碍感,独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家着实让人心慌,而他不喜欢这样无法控制的情绪。
拉着她的手,他缓慢的滑向光滑如镜的湖面。
她的脚底像是踩着了油般站不稳,害怕的抱住他的手臂,紧贴着他的身子。
「好滑!我会怕。」
「不怕,只要像我这样,以外八字的方式滑动双脚,试试看。」
「以外八滑……」她试着照他说的方式滑动双脚,但是冰实在太滑了,身子不是往前倾,便是向后仰,一个不注意,身子前后摇晃了几下,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倒。
樊天胤赶紧转身,想要扶住她,反而被她的重量击倒,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湖面,她娇小柔软的身躯跌进他的怀里。
「妳没事吧?」
他半撑起身子,看见她正好抬起头,白皙的小脸露出淘气的表情,与他对视,然后冲着他绽放娇美的笑靥,他的心房倏地一阵收紧,有些愕然。
「嘿嘿,冰好滑。」对于自己害他也跌倒,宋蝶舞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太子殿下!」
岸边的太监们又急又慌的跑过来,赶紧将两人扶起。
看见樊天胤身后的衣裳湿了大半,太监们瞪大眼,倒抽一口气,马上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天哪!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没保护好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降罪。」
「得了,只是衣裳湿了罢了,回宫里换新的便成。」他挥挥手。
「胤哥哥的衣裳湿了,天冷,还是不玩了。」宋蝶舞急着拉他回岸上。
「妳不是想玩吗?」
「但是你的衣裳湿了,会冷着的,万一病了就不好。」
「妳怕我生病吗?」他竟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嗯。」她点头,诚实的回答。
他有些撼动的心房受到重重的撞击,蓦地收敛笑容,睨了她许久才开口,「回东宫。」
樊天胤让李公公替他换上干爽的衣裳,拉了拉袖口,顺了顺前襟。
「主子,蝶舞姑娘老是跟在您的身后打转,闯下大大小小的祸也总是绕着您,瞧瞧,今儿个又害您将衣裳弄湿了。」
「她年纪还轻,玩心自然重了些,衣裳湿了就换掉,没啥大碍。」他笑说。
「这要是病了,可怎么好?」对李公公来说,宋蝶舞不够稳重又爱闯祸,哪天要是自己伺候的主子因此病了,他这颗项上人头可就不保,所以非常不喜欢她。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体虚气弱的药罐子吗?」
「当然不是,主子每日练武强身,射箭、骑马一流,宫里哪位皇子比得上您?」
「那不就成了?湿个几回衣裳,死不了人的。」樊天胤走到圆桌旁,径自坐下。
李公公马上将让人准备好的姜茶端到他的面前,「主子,奴才让人熬了碗姜茶,给您祛祛寒气。」
樊天胤接过碗,喝了几口热腾腾的姜茶,辛辣的味道让味蕾麻了起来,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随即搁下碗。
「主子,皇上来了口谕,说是要您上干阳宫陪膳。」
「父皇怎么会突然传陪膳?」除了大小节日或是有重大喜庆外,父皇甚少与皇子们一同用膳。
「主子,还记得前些日子北方民族进贡了些人参,这些日子皇上身子不好,皇贵妃今日稍早让御膳房将人参拿去墩煮成药膳,让皇上补补身子,奴才想,皇上或许是龙心大悦,所以传主子陪膳。」
「是吗?」樊天胤点头,笑了,「李廷恩,走吧!上干阳宫。」
一入夜,宫里走动的太监和宫女少了,珠蕊阁的花园,树木少,花丛多,一片空旷,天上的星斗更加显得清晰明亮。
「蝶舞姑娘,天儿冷,是不是回屋里去了?」宫女忍不住摩挲手臂,冷得身子直打颤。
「妳冷的话,自个儿先回房吧!我还想待着。」宋蝶舞躺在躺椅上,看着满天星斗,身上披盖着厚厚的兽毯,身旁还搁了暖炉,优闲惬意的摆动脚掌。
「可是……」宫女皱着眉。她当然想赶紧回房,站在暖炉前,将身子烤得热热的,但眼前的女孩是客人,还是太子与皇贵妃的娇客,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如何担待得起?
「没事啦!妳就先下去,我看腻了,自己会回房里睡觉。」她朝宫女挥了挥手。
「可是……但是天冷,万一姑娘因此病了,奴婢怕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宫女愁眉苦脸。
宋蝶舞头一偏,看向宫女,「是我自己要看星星的,冷着了自己负责,干嘛砍妳的脑袋?」她叹了口气,「妳穿得这么单薄,不像我还裹着毯子,会冷着的应该是妳吧!」
「妳先下去。」樊天胤跨过云门,沿着石子路,走了过来。
宫女转头,连忙躬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
宋蝶舞听见声音,马上弹坐起来,笑逐颜开的看着樊天胤,「胤哥哥,你怎么来了?」
「天这么冷,妳躺在这儿做什么?」
「赏星星啊!」
「赏星?」他抬起头,望向天空,有些讶异满天星斗是这么的灿烂辉煌,忍不住失笑,「原来夜里的星星这么繁多,在宫里这么久,我还真没抬头好好的瞧一瞧。」
「那就让人再搬张躺椅过来,跟我一起看。」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好,今晚我就陪妳看星星……」他转头,吩咐宫女,「让人再搬张躺椅过来。」
几名太监很快的搬来一张躺椅,与宋蝶舞的躺椅比邻置放,躺椅上多了张兽毯衬底,让樊天胤躺起来更舒服。
「你瞧,那密集像河流一样的星星,就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天河,而那儿像杓子一样的就是北斗七星。」她有些卖弄的告诉他午后从钦天监那儿问来的知识,露出骄傲的笑容。
他哪会不清楚她在献宝,清了清喉咙,「那么那颗星叫什么名儿?」
她迅速转头,眼眸圆瞠的看着他,嘴里像是被塞了颗卤蛋,说不出话。
他瞅了她一眼,握起她的手,指着杓子口的第一颗星,「哪,第一颗星叫天枢,依序是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前面四颗称『斗魁』或是『璇玑』,后面三颗称『斗杓』。《鹖冠子》记载,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
「那就是春夏秋冬啰?」
「嗯。」
她开心又纯真的看着天上的星星,手指着星星,复习樊天胤说的话,蓦地,她想起了什么,坐正身子,转头看他。
「对了,你这时候怎么会在这儿?」她伸长手,贴着他的脸颊,「你的脸好红,还烫着呢!是不是受风寒了?」
她的小手温暖而柔软,比他身上的兽毯还要暖和,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手躺在他的掌心里,小巧得教人怜爱,捏了捏柔若无骨的手掌,他的心跳得好快。
宋蝶舞不甚理解,他为何玩起自己的手,表情又如此的专注,好像在想着什么?
但是,他的手好大啊!
她将手张开,贴在他的掌心上,只不过恰好过半。
他捏握着她的手,轻柔的力道一点也不痛,反而让她离开毯子的手又暖和了起来,不过这样过分亲密的动作令人羞赧,她想要将手抽回,他反而握得更紧。
长臂从她的腰后一揽,将她拥进怀里,唇贴上的瞬间,柔软的触感令樊天胤忍不住轻声叹息。
她带给他的那股舒心、放松,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解救他,能消除他所有的烦恼……
「胤哥……唔……」好浓的酒味儿。
他收拢双臂,制止她的挣扎,娇软的身子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坚毅的薄唇分开两片青涩的唇瓣,情不自禁的深入吮吻。
总觉得她好香,身上有着宫里早已不复见的纯真气味,让人不禁为她倾心,怜惜着她。
他想将她纳入羽翼下保护,但是……她会是他的吗?
一记刺痛扎进心坎,他将她拉得更近,吻得更重。
「唔……」宋蝶舞无所适从,身子虚软的瘫在他的怀里。
他的力气好大,唇瓣好热,身子好硬,身上有股淡雅的墨砚味,教她头昏脑胀,力气尽失。
半晌,樊天胤尝尽了她的味道后,才松开大掌,放开她的纤腕,唇瓣离开了她。
近看双颊酡红、眼眸微掩的她,他的心不禁一阵悸动。
「胤哥哥……喝酒了?」她满脸羞赧,不敢看他,手贴在他的肩膀上,下意识的描绘衬在红缎子上的金织蟠龙。
「一点。」他让她躺在怀里,将毯子拉盖在两人的身上,臂膀拥紧了她。「唉。」
她仰起脸,看着他,「怎么啦?为何叹气?是不是因为被什么事烦着,所以才喝酒?」
今晚陪父皇用膳,席间,父皇一高兴便赏了酒,一喝多了,酒气充塞体内,晕了他的理智,壮了他的情感,这才发现,他的心里早已有她,只是一直没发现罢了。
他收紧臂弯,移了个舒适的姿势,「回答我一个问题,妳可曾想过有一天要嫁人?」
「嫁人?」
这样的问题是头一次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从未想得这么远,何况婚嫁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想,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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